根救命稻草,两只小手死命地扣着我的手再不肯松开。我没想到这样小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定是疼痛太难熬。一颗颗泪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上滚落,看得我内疚而心疼。我一遍遍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别怕。”哪怕她踢打挣扎得再凶,我都没有放开她小小的身躯。
师父见到她的那一瞬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可怖,他双目赤红地向我们大吼问我们发生了什么。霜袖怯怯说小姐落到了结了冰的溪水里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师父从我怀里接过她,狠狠地扫了我和霜袖一眼,那眼神冷得可怕,我们跪着,不敢起身。
大约过了好几个时辰,师父回到我们面前,神色倦怠。我急急地跪爬几步抱住师父的脚问:“师父,小姐怎么样了?”我想,她一定要没事啊,一定不能出事啊!我被师父踢开,重重摔在地上。师父压着怒火哑声道:“你们干得好事,璧儿她的寒毒发作了!霜瑛,那天我是如何嘱托你,你是如何回答我的?霜袖!”
霜袖吓得一个激灵。我忙跪好哀求师父:“不干霜袖的事,我年纪原比她们都大些,是我没照看好小姐。请师父责罚。”
师父的藤杖落得很重,我苦苦撑着,他一边打我一边喘着气道:“那么小的孩子,她要承受寒毒之痛啊!我原说你比他们都稳重才把璧儿交给你护着,你怎么如此疏忽!”我紧咬着牙关默默在心里道: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一时大意会有这样严重的结果。
整整二十杖,师父甩袖气道:“你去,跪在她的屋子前,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尽到责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雪已有几分深了。我直挺挺地跪在小姐的屋前,看里面橘色的灯火和绰约的人影,知道她大约还没醒来。我听见少主的喊声,自元帅夫妇离世后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再没笑过也再没流过一滴泪,然而这一次我听见他哭喊着:“璧儿,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能丢下我啊。”我听见师父第一次柔声安抚他:“清儿,师父已按医神的方子给她服过药了,她会没事的。”
我从未如此后悔,后悔没能照看好她。小姐……我在心底小声说:若我可以为你受这寒毒之苦,该有多好。小姐……你早些好起来吧。【】
我固执地没有调动真气护体,我固执地硬生生捱着这刺骨的严寒。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必须承受寒毒发作,我不能代她去痛就只能陪着她了……我不知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冻到了没有知觉,总之,第二日夜里,她终于醒了。
我只觉一直垂着的帘帐忽然被拉开,柔和的光亮却晃痛了我的眼睛。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门忽然一下开了,那个小人儿飞奔出屋,向我的方向奔来。她的脸还很苍白,她的身子一晃一晃脚步蹒跚,但她终于还是走到了我的面前,小小的胳膊环抱着我。我觉得她像一个小仙女。她在哭,她说:“瑛哥哥,瑛哥哥是我不好,是我累你。”她小小的身子颤动着,我知道她是想温暖我,温暖我已经冻僵了的身子。可她大概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体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凉,本已冻得麻木的我被她一贴还是觉得冷气逼心。可我不忍跟她说,似是幻觉般我真的觉得暖和了一些。她开始冷得发抖,我担忧地要她赶紧回屋去,可她不肯。
大约是闹得动静太大,惊动了师父。师父见她站在雪地里急得上来抱她要她回去,她往我身后躲,拉着我不肯松手。她对师父说是她不好,不怪我的,要师父别再罚我。师父拗不过她答应了,先把她送回屋然后来抱我去上药。
师父叹息着为我涂药,他低声说:“霜瑛,我是气急了,责罚你重了。可是,我真的不能允许这孩子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你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她。”我点了点头。我没有告诉他:师父,不用你说,霜瑛会用生命去保护她。
小姐她知道我冻了太久,一定要我在她的房中歇下。整个别柳山庄只有她的房间是有炉火的。她早已帮我准备好了一张整洁的小铺。我身上很痛也很累,很快就入了眠,可是过了一会我听见了不安稳的呼吸声,不知为什么我就醒了。
是她。她在被子里发抖,我想她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霜袖睡得太沉没有醒。我挣扎着下了床,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她,告诉她:“小姐,别怕。”她仍在抖,她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她对我说:“瑛哥哥,我梦见我死了。二哥哥哭得很吓人。”我心一痛,这样小的孩子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告诉她:“小姐,你不会死的。霜瑛会用性命保护你的,别怕。”我不知她懂没懂我的意思,但她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我想了想,又道:“小姐,你跟师父练武罢,我原来听医神说那样可以压制你体中的……寒气。”我没有说寒毒,她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不让我们告诉她。她忽闪着大眼睛问我:“瑛哥哥,二哥哥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我无法回答。她又小声问:“瑛哥哥,如果我死了,二哥哥是不是再也不会笑了?”我点了点头。她忽然镇定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好,我跟慕师父练武。我不能死。我不要二哥哥难过。”她乖巧得让人心碎。
第二日起我成了她的师兄,师父倾囊相授,她聪明伶俐学得也认真,多累多苦都不见她出声。师父很是了解她的脾气,每次若对她有不满意之处,不说她却会责罚于我,逼得她愈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其实我觉得师父太逼着她了,我不想看她那么累,然而她却是争强的性子。
有时见她不开心我便会折下柳条编些个小玩意儿逗她,我喜欢看她甜甜的笑容。师父说,若她寒毒有发作的迹象可以用内力压制下去,于是我苦练内功,只求可以帮她度过一次次的难关。
她的进步很快。轻功、箭技、剑法,轻功早在我之上,而后两者若非体力不支也比我强过不少。她天生是有慧根的,一点就透。她练剑一直是我相陪,她不知自己舞剑的时候极美,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人可以将剑舞得这般刚柔并济,自师父将“寒魄”传于她后,我看着她们人剑相映,只觉得那剑已和她融为一体,她是“寒魄”的魂。
她很敏感,从小便察觉出我们瞒了她很多。六年前她知道了一切始末。如我所料,她并未逃避,而是选择了担当。她成了风陵骑的执事,为了行事方便她扮作男装,化名柳非言。只有我们十二人和师父、少主知道她的身份。一开始下属们对她不尽臣服,毕竟她太小了,又没有什么建树可以服众。我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她行事是那样狠辣果决,作为执事的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迫人气势。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让下属们无不心服口服,又将原本有些杂乱的风陵骑分为太簇、姑洗、夷则、无射、应钟、南吕六司,分别主掌步兵、骑兵、水军、密探、暗卫、暗杀。将我们十二人编为“十二卫”分别统领六司。她为风陵骑寻得巨大的财力支撑,她安排风陵骑在玉凉重要的城池开了数家青楼铺成一张搜罗情报的巨网……
从成为执事的那一刻起,她不再叫我“瑛哥哥”,而是直唤我的名字。所幸我仍是她的影卫,可以一直护卫在她左右。我眼见她一点点消瘦,清冷的双眸中深藏的倦意越来越浓,可她还是一贯独撑从来不说。这个孩子,一如既往地喜欢强撑。记得自从第一次之后的每次寒毒发作,她再也不肯哭叫,再也不肯踢打。每年都至少会有一次,我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双手紧紧攥成拳,秀眉紧锁在一处,她兀自咬着嘴唇,回回将嘴唇咬出了血来。她有着超过一般人的忍耐力,而我无法看下去。她不过是个孩子呀,为什么要这么难为自己?如果哭叫能减轻一些疼痛……好几次,我无法抑制住自己颤动的心,徒劳地将自己能调动的所有内力注入她体内。我想,哪怕能缓解一点点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呀!可我知道没有用,师父告诉过我,一旦寒毒发作却是什么都压制不住的,除了医神有些法子。我养成了习惯,只要是我在她身边,我就会把手递到她手中让她握着,怕她一味强忍伤了自己。每一次感受着她一阵一阵的抽搐我都会深恨自己不能缓解她一分一毫的痛苦。我轻声在她耳边道:“小姐,霜瑛在这,别怕。”有时她忽然会安稳一阵,我想她或许能感知我在陪着她,她不是一个人。她转醒的时候我对她说:“小姐,若是很疼就喊出来吧,那样会好一些。”她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好。我若叫了,二哥哥和师父他们会难过。”小姐,你可知道,每回在你身边的我,看着你兀自强撑的模样是怎样的心疼?
我喜欢在她夜里入眠时守在房梁上俯视她安恬的睡颜。她一向浅眠,然而有时她抬头看到我便会向我轻轻一笑而后睡得安稳。只有她睡着了,我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凝视她。她秀气舒展的眉,她柔软的长长的睫毛,她略嫌苍白的脸……她精致清丽的容颜。在梦里,她或许可以不需再思虑那么多劳心的事情,有时不知梦见什么,她的嘴角会浅浅地弯起。每当这时,我会不自觉满心都是柔情,也跟着牵起了唇角——她,是我倾其所有的守护。
我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心血,她总是这样不知顾惜自己。说她,她却淡淡对我道:“我要为哥哥建立一个强大的后盾。”那次是她成为执事后第一次唤我瑛哥哥,她认真地看着我:“瑛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拦,无论我的状况有多差,可如果有需要处理的事,你都不能拖延一刻,而要马上禀报给我。” 见我迟迟不肯点头,她忽然小声道:“瑛哥哥,你从小守着我,该知道我的性子。我知道师父、哥哥他们都不愿我太操劳,可是这样的担子须我去挑,你若不答应我,怕是我日后要费更多的心去处理那些……”
“我答应你。”我打断她,她水光潋滟的明眸闪了一闪:“谢谢。”她忽然哑了声。
“可是我要你答应我,你不可以离开我能顾及到的范围,除非我命殒。”这是我对她提出的唯一的要求。
我知道我对她最大的支持就是尊重她做的每一个决定,不让她为了说服我而劳心。我自负我可以护得她周全,我是她可以放心将后背交与的人。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默契,旁人可能无法理解的默契。
而今……我知,我再也不能护在她左右了。再也不能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一展颜、一扬眉;再也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输入内力压制寒毒;再也不能陪着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也好……
小姐,霜瑛有憾,没有机会像少主他们一样唤你一声“璧儿”;自你长大后没有能像幼时一样把你护在怀中;没有能再与你回到那片柳林,相对舞剑,看你衣裙翩跹宛若御剑飞仙……
我还想再看到你甜甜的笑靥,听你再认认真真唤一声“瑛哥哥”。
小姐,霜瑛想说,别再那么累了,歇一歇吧。
霜瑛先走一步了。愿你和卫少庄,一定要幸福。
第三十六章:弃子之悲
被鲜血染污的盆水倒了又倒,沾了血红的纱绢换了又换,走马灯似的军医官出入穿梭帅帐,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女子的脸色竟比身下雪白垫单更白上几分。“寒魄”剑静静地倚在一边,妖异的紫芒退去,恢复了幽幽的蓝。卫谦双眉紧颦凝视着那宛若凋零的梨花般苍白的容颜,心头如被什么东西固执地撕咬一般——他迟了一步,她已伤重如斯。
镇定自如地指挥着军医们为江泠璧处理着外伤的云采薇抬头正看见卫谦的神色,起身来到他身边敛颜唤了声:“卫将军。”
卫谦回了神:“多劳云姑娘费心了。她……还好么?”
云采薇轻摇了摇头:“且不论‘了如雪’,谢小姐身上只外伤便有七处,四处较为严重。肩、背两处是飞刀所伤,腿上一处是兵刃扎伤,还有一处大约是她自己用剑划伤的。”她微叹一声,透过那女子一身的伤可以想象战场上的惨烈情状:“如今外伤我已处理妥当,接下来该是那寒毒了。我只要霜袖、霜宛二位姑娘留下来作帮手,将军你……”
“我可以留下来陪她么?云姑娘……”
卫谦目光中的焦灼和恳求让云采薇心中一动不忍拒绝,低声道:“也好。只是将军,无论如何请不要打断采薇的诊治。”
“这个自然,定不影响姑娘。”卫谦温和应下,招来霜袖霜宛,将其他一众人等遣下去照顾其他受伤的兵将,放下帅帐帐帘。
云采薇从药匣之中取出纯净的艾绒,将其搓捏成大小不等的圆锥状艾柱,再让霜袖、霜宛将江泠璧的身子固定好,吩咐她们无论如何不可让江泠璧挣动,取了明火点燃了艾柱,回头向卫谦轻声道:“卫将军,谢小姐体内寒气太重,此次重伤在身不比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