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理众人,转身就走了。那兵卒依言跑到树边一站,他们都惊叹出声,果真和江泠璧所言一处不差,不由暗暗后悔不该小瞧了她去。也担心气走了江泠璧她去元帅那告上一状大伙儿都要挨罚。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谢元帅也没有过问此事。到了第二日,江泠璧还是准时到了,军中男儿都是直性子,既确是技不如人且江泠璧并没有向元帅告状是有量之人也就都恭敬了很多。之后弓射营便由江泠璧一手指导训练,他们也才渐渐发觉,那日江泠璧震慑到他们的箭技于她而言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这女子的箭技怕是全风圻可与她相匹敌的没有几人,与元帅也只在伯仲之间。江泠璧对他们也毫无藏私分外用心,不久这些弓射营的将士便对她心服口服。
他们哪里知道,江泠璧真正所长的却不是箭技而是剑术轻功。她因身有寒毒的缘故苍颜医神嘱咐了江氏夫妇要她自幼习武以求压制寒毒,江氏夫妇故去之后慕燕怀倾尽毕生所学教授这兄妹二人。江泠璧虽然体质嫌弱却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又肯静下心来苦练,甚为慕燕怀喜爱。根据她身体特质着重教她剑法轻功,又在她央告下授了箭技,平日里也教习他们兄妹兵书战策。名师倾囊相授,如此十年。妹妹的剑法轻功都胜于哥哥,箭技也得与哥哥不相上下。
两年来江泠璧多次带领兵卒打退了玉凉的小股侵扰,胆略才识让军中众将钦佩,在军中的威望不下于谢澜清和萧允明,巾帼不让须眉。
“大家停一停。”江泠璧在小校场中负手转了一圈,出声叫停了兵卒们。兵卒们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江泠璧站到场中忽然点了蒋斐的名:“蒋将军,烦劳你来做个示范。一直不停地对着箭靶射下去,直到我叫停为止。”蒋斐不明所以却知道她必然有自己的用意,也就依言而行。
这射个上十箭和一直不停地射下去却不是一回事,蒋斐虽尽力苦撑,许久之后额角滴汗手也有些抖了,终于一箭走偏。
“蒋将军,停罢。”江泠璧这才按下他的弓,环视了一眼场中将士:“你们中有谁自信箭技可以比过他的?”
无人应答。蒋斐的箭技在弓射营确是数一数二的。
“那么,”江泠璧颦了眉:“技如蒋斐可谓百发百中,若是一人这样接连不断地射下去也终有精疲力竭之时。一旦一发不中就难免前功尽弃,若是在两国交兵之时或许就会命葬沙场!”
将士们心中一凛皆不言语。江泠璧沉了音声:“故此,个人技艺固然重要,为我营众者,更要彼此配合回护得当。方才我巡视一圈大家这两年来箭技都大有长进,今后便以五人一组,练习远近高低相互配合。”
“说的正是。”谢澜清从人后走出,将士们纷纷参见元帅。谢澜清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向众兵卒道:“日后你们要依江姑娘所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有剑磨利了沙场之上才可退敌千里!”
“谨遵元帅之命!”众人齐声诺道。
谢澜清满意地点点头,向江泠璧道:“你随我来,我有事同你相商。”
城守府的一间屋内有两人拌嘴拌得正欢。扶扇性子原就稚气活泼,随江泠璧到边州城后江泠璧军务繁忙没时间总带着她,湘泪也由着她,是以没人约束着她越发胆大爱闹腾起来。至于霜风,自幼便总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虽灵活机变可打小淘气闯祸没少挨慕燕怀的训。霜风到城守府办事时常能遇到扶扇,两年下来他们倒相熟了不少。
“我来找元帅你拦着我作甚,误了我的事情一会儿可叫元帅责罚你了。”霜风觉得这小丫头甚对胃口,不知怎么的遇见了不逗弄几句就心中不舒服。
扶扇一撇嘴:“我才不怕,我去找湘泪姐姐去。”
“湘泪姑娘是好性子,可为人公正才不会偏袒你。”
“才不呢,二少爷在湘泪姐姐面前……”
“元帅怎么着?”霜风眼睛一亮,盯着扶扇追问。
“咳咳”门外响起一声清咳,谢澜清挑了帘进来:“扶扇,编排我什么呢?”扶扇一吐舌头低头不语。谢澜清转脸对懒散倚在榻上的霜风笑骂道:“我家这丫头可是被你带成了个嘴刁的主儿,干脆你领了她去凑上一对吧。”
扶扇一听,羞得满面娇红:“二少爷,你们怎么一同欺负我一个小女子,我,我找小姐评理去!”捂着脸跑了出去。
霜风不满意地一挑眉:“少主开玩笑何必扯上我,我可消受不起你们那宝贝丫头。再者,方才扶扇说什么来着?你见了湘泪姑娘怎么着?”
谢澜清瞪了他一眼:“我几时说是开玩笑,你和她那点小心思我和璧儿还瞧不出来?倒是你,敛敛性子吧,别吓走了人家,我可帮不了你。”
霜风嬉笑着一副“你管我”的慵懒相,刚要出声,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刚刚是谁欺负了我的丫头?我可是替她寻仇来了。”未落声,人已至屋内。
霜风一个挺身从榻上跃起,装模作样地冲着江泠璧深施一礼:“是霜风的不是,这厢与小姐赔礼了,还望小姐转告扶扇姑娘莫要见怪。”
江泠璧笑着推了他一把,不理他,却看向谢澜清:“哥哥你还不快去给师父说说,赶紧给这小子娶个媳妇儿收收他的心吧,再学得这般嘴油,我那几个丫头还不都给他骗了去!”
霜风一听,忙不停向这二人作揖告饶:“你们兄妹还是放过我吧,我还想乐得逍遥几年呢!”说着往门外就退,却被江泠璧抓住衣袖:“想跑?没那么容易。”
“大小姐你放手放手,我不跑,乖乖领罚还不成?”
听他这样一说,江泠璧也就顺势放了手,哪知手刚一松,霜风一阵风似的没了影,也真应了他的名字。“我说不跑,可没说不溜啊……”
江泠璧气得直跺脚:“这个霜风,我非治了他不可!”
屋内只剩下兄妹二人。江泠璧敛了笑意:“哥哥这么急寻了我来,可是玉凉有了回音?”
第三十章:流云无迹
“关于当年那封书信。我们不是一直疑心是有人仿了爹爹的笔迹又偷盖了爹爹的印章么?你该记得,当年在爹爹营中有个叫储贾的郎将因醉酒误卯按军法应处斩,众将讲请爹爹饶了他的死罪重责了他八十军棍的。”谢澜清皱了眉道。
“你是怀疑他?那人不是十七年前便失了踪迹么?” 江泠璧亦凝眉思索片刻:“莫非是遁去了玉凉?”
“我正要同你说,霜风来就是因为无射司最近在燕州发现了储贾。” 谢澜清顿了顿:“我要亲自去一趟。若真是他所为……”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案几上,木屑纷飞:“我绝不会放过他!”
江泠璧没有出声,一双水光明目微微一黯似在叹息:谢澜清俊毅的面容有些扭曲,黑眸中似翻起惊天的波澜,眼眶发红如同受伤的幼兽。
其实他们兄妹不同。江远遥、柳含烟双双离世时,江泠璧不过是不足月的婴儿,因为太过幼小并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听的旁人的诉说。而谢澜清不一样。他记得父亲那英姿伟岸的身形,记得他或严肃或赞许的目光;也记得母亲一袭绿衣的清丽柔美,记得她温糯而慈爱的软语。
他背负了太过幸福而沉重的过去。经历了刻骨的温馨然后经历铭心的惨烈,得到了却又失去,只留下一场支离破碎的记忆。他幼时原本聪慧活泼,可是变故之后便很少笑了,近乎寂灭地沉默着。然而,他还有身带寒毒的妹妹需要照料,当年爹爹万般无奈决定把寒毒逼到小女儿身上保全妻子,是以妹妹出生之后爹娘一直觉得亏欠她太多于是万般疼宠,更是总与他说要他照顾好妹妹。还有爹爹的心愿,他永远记得回京的马车上,爹爹看着窗外风景心潮澎湃,伸手招他到身边慈爱地抚着他的头:“懋儿,记着,爹爹今日给你取字‘翊之’,你长大之后要和爹爹一样,永卫我风圻河山!” 至死还念着保家卫国的人怎么可做出能通敌叛国之事!他要还爹爹一个清白,让他碧落黄泉都能心安。
江泠璧拉起哥哥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谢澜清但觉手心一凉,回过神来,看到妹妹坚定柔和的双眸,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好。”
微凉的秋风灌进屋内。谢澜清闭上眼,轻轻将妹妹揽住。江泠璧顺从地靠着哥哥。他们,是彼此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有彼此的地方才是家。所以他从小护着她,不忍让她受一点伤害;所以他性子清冷,只有对她才会柔和地笑;所以他央告姨父和师父不要告诉她身世,想要她一直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她从小就喜欢黏着他,不愿离开他半步;所以她知道过往后执意接下风陵卫,为他分忧解难;所以他远戍边州,她也抛下宛京繁华愿与他共守。他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他亦如是。
燕州眺月楼。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茶客们聊着天,有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博得众人叫好击掌。江泠璧轻轻拉了下谢澜清的衣袖,二人寻了一处角落落座。
只听那说书先生道:“要说苏淡离苏将军,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战神’,……”下面一片附和之声。“若不是风圻有谢澜清守着,边州可不就是我们的了。”众人议论纷纷。
江泠璧牵起嘴角向谢澜清眨眼:“谢城守,碍了人家的好事。”
谢澜清无奈地敲了下妹妹的头。
江泠璧抱头嗔怪:“哥哥再这样,我迟早要被敲笨。”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倒是省心了。”谢澜清半真半假地叹道。
“说道‘战神’,十多年前也有一个……可惜了……”说书先生兀自捋了捋胡子,“我还记得当年风圻的兵马大元帅江远遥箭射连旗的风采,那一份豪迈自如大将风度又岂是他人能及的……可惜啊可惜……”
谢澜清的笑容僵在脸上,眸中痛色漫开。江泠璧悄悄在桌下握住了哥哥的手,正欲出言,忽听一男子的声音:“先生,不如给我们详说一说苏将军如何?”
兄妹两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华服公子,边说着边伸手取茶倒水,举手投足间掩饰不去尊贵之气。他身边坐着位浅灰色衣衫的俊朗青年,闻言皱了皱眉看了华服公子一眼,却没言语。
谢澜清一皱眉,与江泠璧迅速交换了下眼色,那灰衣青年正是苏淡离!
江泠璧轻声道:“苏淡离身边的人必定大有来头。苏淡离认识你,你……”
谢澜清没有答话,以袖掩面,少顷,抬起头来,赫然是另一张脸!
江泠璧也觉得自己担心多余:“原来哥哥早有准备。”
他二人这一番动作,旁人不知。只听台上的说书先生接了话茬道:“苏淡离将军师从高人,文才武略兼备,十六岁出师平定冀州犷王作乱,后又平定多处寇乱,十八岁即被封为靖北将军,真可谓少年英雄啊。”说着抚须赞成地点头。
“老夫倒是想说说那谢澜清,他是风圻丞相谢轩祈的次子。谢轩祈文韬过人,安邦定国之术可谓一绝,听说其长子谢澜钰颇有乃父之风。谢澜清却是武略过人,假以时日定不在当年江帅之下。谢家这一文一武,啧啧”说书先生微晃了晃脑袋:“若两国有争必是我玉凉的劲敌。”
苏淡离点了点头,他身侧的华服公子若有所思。
“战事不断,终是百姓罹苦。这‘战神’之类的名号还不是血染出来的?何必太过称颂。” 清润的女声响起,众人闪目看去,只见角落中站起一个着一身月白缎衫裙的女子。眉目如画有几分清冷,恰赛素女下凡、又似水中白莲天边流云。说书先生一愣,倒接不起话茬。众人俱是议论纷纷,不知这燕州城中竟还有如此美人。
苏淡离心中一动,只听那女子接着道:“为大将者当爱民爱兵如子,既有这个心胸自然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乱。怎奈这乱世两国相争,一日不得大统一日就不得安定,真真身不由己。不知那战神可是如此心意呢。”
“姑娘如何猜得苏将军的心意?”一直把玩着水杯的华服公子抬头问道。
“只是听闻每每两国见仗,从前的江元帅和如今的苏、谢二位将军都有令军卒不得滥杀对方无辜百姓。这份气度,小女子赞成。”淡淡一笑,飘然下楼:“可叹啊,十年风雪十年霜,血染征衣念故香。”
眺月楼中众人皆呆愣住默默无声。直到她身形不见了,华服男子蓦地击掌道:“有意思,有意思。”慢条斯理地又倒了一杯水,悄声向苏淡离道:“阿离,这小美人还真是知你心意啊,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否则我替你寻了来当媳妇。”
苏淡离却恍若未闻。“血染征衣念故香。”十年,他看惯战火烽烟、看惯生离死别,拜别师父时的一腔热血也渐渐所余无几。他亦是只想要国家安宁、百姓安居,怎是为“战神”那个劳什子名号?
“她是何人?”不知为什么,隐隐的有丝熟悉的感觉,尤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