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第七日上,苍颜医神到了,非是一人,身边跟着新收的女弟子云采薇。谢轩祈、谢澜钰出府相迎。
苍颜医神看过谢澜冰状况,白眉微皱向谢氏父子以及正在府中的叶君镆道:“这女娃寒毒加身、内息弗定、心脉劳损,我倒是有办法可以一试,只是不知你们舍得与否?”
谢轩祈忙道:“只要能治,无论如何都听您老的便是。”
“好。”苍颜医神一捋白须:“我要带她走。她的身子需要我慢慢投之以药石调养,如果情况好的话一两年内能送她回来。哦,这不,平日还有云丫头照顾着,你们也可放心。”说着一指站在一边的嫩黄衣衫的少女:“云丫头天资聪颖,论医术如今和钰儿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相上下呢。”
云采薇得了师父的赞扬微微有些含羞,低垂了头。
“这……”谢轩祈略一犹疑,看向叶君镆:“殿下……”
“就依老先生。只要能治好她。”叶君镆向苍颜医神深深一揖:“烦劳老先生了。”又向云采薇道:“日后还要辛苦云姑娘,君镆先在此谢过。”最后转身向谢轩祈道:“丞相放心,父皇那里我去言明。”
“好。”谢轩祈点了点头,目光微动:“殿下之恩老臣记下了。”
“丞相言重了,君镆不敢当。那君镆先告辞,去一趟宫中。”
“也好。钰儿,代我相送。”
待他二人走远,苍颜医神从葫芦中倒出一粒药丸让云采薇服侍谢澜冰用水送下了,这才对着谢轩祈轻哼了一声:“谢老弟如此折腾老夫,为了替你和钰儿那小子圆谎,这么大老远把我拉了来,若是没有美酒佳肴款待我可不依。”
谢轩祈陪着笑道:“这是自然,只是你这老无赖的性子一点没变,哪次见着我不是只顾着讨酒喝。”
“帮了你家冰丫头这么大的忙,向你讨点酒喝怎么了?”苍颜医神一瞪眼。
“行行行,依你,依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孩子脾气。”他这一通吹胡子瞪眼反把谢轩祈逗笑了。
谢澜钰这时也回来了,插言道:“师父来了徒儿没别的款待,早就差人取了百年的南烛酒,师父只管尽兴。”
苍颜医神拍着爱徒的肩哈哈大笑:“还是我徒儿知道孝敬为师。你这次配的药剂量正好,也只有我你难瞒过了。只是,”他收了笑容,肃颜看了还未醒来的谢澜冰一眼:“难为这孩子。我方才所言也非杜撰,想来你也知道她的状况,这些年寒毒伤身非浅,她的心脉确实也劳损非常,若不多加调养,恐怕……”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谢澜钰心中难过,沉声道:“我知道。”
谢轩祈看了看女儿,撑了额:“她此去边州未尝不是个调养的机会,也好。老先生,你可有什么妙方?”
“我能做的不过是用药调理她的身子,治标不治本。若论心脉,最重要的还是不可思虑过重啊。”苍颜医神叹道。
“老爷,大公子,酒宴已在后厅备好。”家人进来通报。
“冰丫头这儿有霜袖看着就好。我们大家先去吃饭罢。”谢轩祈将心事藏了,拉了苍颜医神的袖子:“走,有钰儿特意为你备下的酒呢。”
靖宁侯府中卫谦的书桌上不知被谁摆了一个花盆。鸿若眼尖,有些好奇地问到书房来挑灯夜读的自家少爷:“这白天还没有啊,一转眼怎么就……”
“嗯?是么?”卫谦定睛细细一看:“这是芍药。”为什么会是芍药?是谁送的芍药?难道……?是了,不会有错。他悄声向鸿若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在府中挡着。”
“少爷,这么晚了怎么要出去?这花是什么意思?”
卫谦脸上浮现出一丝微苦的笑意,声音飘渺:“芍药,又名将离。”
洛水畔,风陵渡。月华幽冷的清辉下,娉婷立着玄衣如墨的谢澜冰。玉檀香气渐近,她回了身:“少庄。”
卫谦茶眸中有些淡淡的晶莹,伸手揽她于怀:“你醒了。真好。”虽然早就明白一切始末,只是你知道么?那日去府中探望你,看着你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如同易碎的瓷娃娃,我心中居然有了隐隐的惧意和惊慌。我怕有一日你会真的像那般躺着,彼时任我怎样呼喊也再看不到你如水的明眸。你还在,就在这里,真好。
“少庄,我没事。”离开卫谦的怀抱,谢澜冰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修韧身形。他似乎又消瘦了些,眉间像是怎么也抹不平,徒惹她心疼。刚抬起手,触到他眉间轻揉了揉,卫谦又紧紧地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她便消失不在……若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多好?如是,再不必相诀。
“少庄。我要走了。明日我就会去边州。或许,要一两年之后才会回来。”谢澜冰在他怀中轻轻说道。不能相守,不得求。心似双丝网,中有何止千千结?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不能长伴你身边,与你并肩看尽天下风景、为你抹平眉间千结。少庄,我是那样留恋,那样不忍离去。可我还是要走。离别是为了再聚,你知道的,我在心中期盼着我们的未来,有朝一日可以携手相伴再不必相诀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她:“给我写信。”他的声音有些黯淡的嘶哑:“璧儿,保重。”
“江泠璧。少庄,我终于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了呢。”玄衣清艳,回眸浅笑,刹那倾城。
第二十八章:慢道今生
“冰丫头,老夫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记着,这两年按老夫给你的方子仔细调养,切忌劳费心神。我本想让云丫头在你身边照看着,可是她学艺不精,老夫还想再□她几年。”车到岔路,苍颜医神叫了停,跳下车来嘱咐谢澜冰。
“多谢老先生。这些日子多蒙采薇姑娘照顾澜冰已很感激。她既得老先生真传,当以行医天下为志,澜冰怎能因一己之私将采薇姑娘缚在身边?老先生只管放心,澜冰自会注意。”谢澜冰深施一礼:“还望老先生与采薇姑娘多多保重。”
“好,好个懂事的女娃。”苍颜医神捋须而笑:“如此,后会有期。”说罢,带着云采薇翩然离去。
谢澜冰望着这一老一少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她想起那日去找爹爹言明欲退避边州一事,谢轩祈起先不舍,待明白她去意已决,闭了目轻叹:“也罢。我留不住你娘,也留不住你。你去罢。宛京有我你不必担心,只是记着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无论她如何决断,谢轩祈从来不会不依。那一刻,她忽然惊觉爹爹双鬓都已斑白,听他语气感伤,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却犹自微笑着如儿时撒娇一般腻在他怀中:“爹爹,放心。”
十五年。他们已是她不可割舍的家人。无论在外面遇到多少风雨,总还有一个地方是可以休憩的避风港湾。然而她终于还是要离开。
“小姐,走吧。”霜袖和扶扇见她还呆呆立着小声提醒。
“好。”拉回飘摇纷乱的思绪,谢澜冰深吸了口气:“又是一片天地了呢。”
边州城守府此时很是热闹。谢澜清、萧允明、林素泓三人正对饮畅谈。也是时机凑巧,林素泓那日应柳非言之请要在玉凉开些店铺,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边州城内。谢澜清知道他在此处自是高兴,一并介绍萧允明和他认识,言明当日救急之粮便是出自他的铺中。这三人原本年纪相差不大,都是青年俊杰,略一攀谈更觉投缘,是以日日聚在一起。
林素泓正向他二人讲解经商之道,忽有府丁进来通禀:“谢元帅,外面有一位姓江的姑娘说要见您。”
“姓江的姑娘?”谢澜清微有诧异:“什么样子?她可说了找我何事?”
“江姑娘说她是从宛京来的。她戴着面纱,是以小人并没看清她长得什么模样。哦对了,她还说和湘泪姑娘相识。”
“翊之,既是这样不妨请这位江姑娘进来,没准是你的旧相识呢。”萧允明谐谑地向谢澜清一挤眼。
谢澜清心中已猜到几分,只是仍有些不置信,听他这样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大哥莫要拿小弟寻开心。”向那府丁道:“如此,请那位江姑娘进来吧。”
不一会的工夫,着一身暗红束腰纤丝裙的少女跟在府丁身后走了进来,因覆着面纱看不清面容,然而那窈窕的身姿若随风扶柳已别有一番娇淑的美。盈盈立于三人面前,轻启朱唇:“谢元帅,小女江泠璧。”
她这一开口,且莫说谢澜清已经完全呆住了,连萧允明都有些吃惊:这女子的声音怎么那么像……
“左右,全部退下,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好容易回过神,谢澜清忙将屋中的仆人们都撵了出去。
门刚一合,谢澜冰伸手摘了面纱:“二哥哥,别来无恙?”
“澜冰?”萧允明惊诧之后面露欣喜。
“言弟?”林素泓双目微合神色复杂。
“璧儿,怎么会是你?” 谢澜清起了身一把将谢澜冰拉到身边坐下:“你要来怎么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爹娘知道么?大哥知道么?少庄……他知道么?”
谢澜冰见到哥哥抑制不住地高兴,挑眉道:“我大老远的来了哥哥不高兴不成?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哦,霜袖和扶扇我已打发她们去找湘泪姐姐了。”
她目光扫过萧允明和林素泓,轻笑道:“都在这儿了啊。”先向萧允明一揖:“萧大哥。”然后微敛了笑容看向林素泓:“林大哥,瞒了你这么久,还望不要见怪。”
“谢澜冰,柳非言,江泠璧。”林素泓看着面前清艳绝伦的人儿缓缓念道:“非言,今日大家都不是外人,可否将一切向我们言明?”
“对啊,澜冰妹子,你方才为何自报江泠璧?”萧允明不知“柳非言”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有些疑惑。
“这个……”谢澜清有些犯了难,看着妹妹。
“哥哥。”谢澜冰在谢澜清身边坐下,浅笑着看了哥哥一眼,收了笑意转过头道:“萧大哥,林大哥,澜冰自方才见着二位起便没想再瞒着。一切始末,澜冰今日定然向二位大哥说个清楚。”
她声音略低了下来,淡淡道:“我与哥哥并非谢家子女。我们的亲生父亲,是当日兵马大元帅,江远遥。”
“哐当”一声,萧允明手中的酒盅跌碎在地,他激动地站起身来:“你们是江门之后?可是江家当年不是……”
“萧大哥,林大哥,莫要惊讶,听我慢慢道来。当年皇上登基之后,依旧用爹爹为兵马大元帅,这你们是知道的。爹爹担心国家初定、玉凉趁机来犯,便自请继续驻守边州。他手中兵权甚重,在军中威望无人可比,也颇受百姓爱戴。然而,宛京的那些小人却妒忌于他,又因爹爹平素嫉恶如仇、往昔与他们有些冲突,就时常向皇上献言,说国家已定,爹爹却还不肯回京居住,执意留在边州练兵是因藏了私,对皇上有不忠之心!飞鸟尽、良弓藏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爹爹功高震主,犯了皇上的忌讳。”谢澜冰说到这里,她身边的谢澜清已双拳紧攥面色含悲。
萧允明与林素泓也都沉默不语,是了,道什么将军雄威功高盖世?功高盖世,换去两个字便是功高震主呢!一旦震主……又怎么得活?谈什么结拜之义手足之情?从来臣节重如山,哪得君恩深似海?无情莫过帝王家呀。当年江远遥一人为昭帝打下半壁江山,深受军中将士爱戴,军中只知江帅不知皇帝,想来以昭帝的性子,却是万万难容的。
谢澜冰一双明眸水光清冷,嘴角略略牵成一个冷嘲的弧度,那淡淡的音声却是浸了霜的:“十五年前,贵妃白娘娘忽然拿出一封盖有爹爹和玉凉大司马印信的通敌叛国的书信向皇上告发爹爹有谋逆之心,皇上于是急召爹爹回京,只道是兄弟很久不见意欲叙旧。爹爹毫无防备带了娘亲和我们兄妹回京。刚到江府,宫中便派人来接爹娘入宫赴宴。在凝霜殿中,皇上亲自为爹爹斟酒,爹爹一饮而尽。”她垂了眼帘,似有些说不下去。
“那酒,名‘断肠’。”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却是一直未发一言的谢澜清。抚了抚妹妹的背脊,轻声接了下去:“娘亲她,见爹爹命殒,悲愤已极,指着皇上大骂他忘恩负义,被皇上身边的侍卫一剑刺中。她最后含泪向爹爹说‘结发为君妻,死生皆不离’……” 想起爹爹疼爱的目光、娘亲温柔的软语,谢澜清红了眼眶:“而后,皇上下令抄斩江府满门。因为除了我们这一支,江府本是前太子一党的重臣。那时我四岁,璧儿她还未满月。我名清懋,就在到宛京的路上,爹爹还言笑他们兄弟三人好久不见,他当初承诺为皇上守好江山,告诉我要随他一样永卫风圻,于是给我取字‘翊之’。” 翊,辅佐。爹爹生前一直念念不忘保卫风圻大好河山,谁知竟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还背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直至如今,仍未洗雪。谢澜清眼角微湿。而江清懋,作为逆臣之子,十五年前已被诛杀。
十五年前,江府满门抄斩牵连朝臣何止百千,三天的绵绵阴雨都洗不去城中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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