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女子掩口嬉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待他们转脸看去,却又不安地垂了头、眼神时不时游走一番,有些泼辣大胆的便干脆盯着他们笑个不停,挥挥手绢眉目传情。
柳非言哀叹连连:“林兄,早知你如此招蜂引蝶,我就不跟你一起出来了。”素空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霜瑛眸中滑过一丝笑意。
林素泓哭笑不得:“你好意思说我?你看前面的那几个,分明指的就是你!”他眼珠一转,认真地说:“有个办法可以让她们不这样看着我们。”
“果真?别是要戴斗笠吧?”柳非言将信将疑。
林素泓狡黠一笑,顺手揽过柳非言,将他颊边滑落的发丝锊到耳后,柔声道:“非言,她们这样看着你倒叫我心中有些不快呢。我看得,她们如何也能看得?”他故意将声音扬得极大,周围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伴着他此时手中动作着实听来看来暧昧至极,那些原本娇羞传情的女子眼中滑过讶然,一个个瞠目结舌。
霜瑛的手不自觉按上了腰间的剑柄。柳非言猛然一抬眼,水色双眸盯在林素泓脸上看了半晌,垂下眼帘伸手将林素泓的手拂下,玩味一笑:“她们要看,如何怪得我?”
周围人的目光已多了几分轻薄,柳非言小声对林素泓道:“林兄,她们确实不‘那么’看着我们了,比起现在这样,我倒宁愿她们还‘那么’看着我们。玩也玩够了还不快走?”说着已快步拨开人群向前方走去,霜瑛紧随其后。
林素泓呆在原地,压住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片刻后领着素空追着他去了。
易香居雅阁,林素泓心虚地瞟了眼面色不善的霜瑛和面无表情的柳非言,不由懊恼刚才玩笑开得有些过了。然而柳非言本是淘气爱闹之人,这样的反应着实有些奇怪。
“言弟,方才是愚兄莽撞了,愚兄陪个不是,言弟莫要生气了。”
“林兄误会了,非言不是生气,你听……”柳非言轻一摆手,来到窗边指了指远处:“那里似乎有争执的声音。”
“是么?”林素泓来到窗边看了看,却是一无所觉。
“公子,的确有。”素空凝神听了听,点了点头。
“我要去看看。或许不是什么无趣的事。” 柳非言伸手倒了杯茶端在手中,随即从窗口一跃而下。林素泓反应过来的时候柳非言和霜瑛都不见了,他无奈地回头望了望素空,素空忍住笑:“公子莫急,我带公子前去。”
看热闹的人挤人人挨人围了好几圈,中间有四人。一个纨绔公子打扮,肥脸小眼;另有两个手执长鞭的恶奴正在抽打一个手脚被缚的青年。那青年大约二十多岁,身上尽是血污,头发散乱看不清相貌。
“你倒是唱不唱?我府中乐伎乐奴有的是,若不是看你小子模样还算清秀,爷也犯不着心一痒买了你。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以为爷稀罕你,你若不开口爷就打死你,也不过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那小眼睛见差不多了,命手下住了鞭打,挑起青年的下巴问道。众人这才看清,那青年面容俊秀,眉边有一弯新月刺纹。原来是被掠来卖为乐奴的梵笳族人不肯开口唱歌惹恼了买他的恶主。
“我……唱……”青年气息微弱,小声道。小眼睛面有得色,哈哈大笑:“果然是不打不服的贱骨头。你唱,爷就给你治伤。”
“你……要听就凑过来……我没力气大声唱……”青年说一句话要喘好几下气,模样可怜。
“好,爷依你。”小眼睛淫(喵咪)笑着凑过脸去,却在下一秒惨叫出声——那遍体鳞伤的青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耳朵!
“你松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小眼睛尖声厉叫道,伸手去推青年,奈何他就是不松口。
两个恶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扬起鞭子向青年抽来。有人不忍看扭了脸,却又在下一秒听见了意料之外的惨叫——发出声音的居然不是青年!
柳非言稳稳落在青年身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还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被自己挥出的鞭子抽到身上的两个跌倒的恶仆:“好威风的奴才,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今天也叫你们尝尝鞭子的滋味。”
众人只觉得那身着白衣清俊若神的少年是从天而降,见他手中还端着个茶杯,那茶杯中茶水满满未漏半滴还冒着热气,都惊赞他轻功了得。
被打的青年亦松了口,有些愣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小眼睛没觉得耳朵突然不痛了,又没见着柳非言的正脸,在他身后跳起来喝问:“你是谁?为什么多管爷的闲事?”
柳非言浅笑着回过身:“这位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小眼睛像是被天雷劈中,目光呆滞,伸手去抓他:“美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柳非言低头看了看手中杯,嫌恶地皱了眉:“公子看来不大清醒,喝点茶罢!”话音刚落,滚烫的热茶都泼在了小眼睛的肥脸上。小眼睛惨叫一声伸手去擦,一张肥脸红红白白煞是滑稽。
柳非言却不再理他,低头问地上的青年:“你是愿意自己走还是愿意跟我走?”
青年看着他点了两下头。柳非言绽开微笑,唤道:“霜瑛,背上他,我们走。”林素泓和素空这时也到了,林素泓在素空背后低叹了口气:才赶到,这下又不知要去哪里。这些麻烦惹上了身,这几日出去还是别再引人注目的好。
“如今上了药会有些痛,你且忍一忍,所幸都是皮肉伤没伤着筋骨。将养一阵就会好的。”待郎中给青年上完药,柳非言才到他床边好言相抚。
“为什么救我?”青年神色中仍有戒备之意。
“你是梵笳人。梵笳人不该被这么对待。你比你的族人敢于抗争。只有不再顺从,梵笳族才能活下去。” 柳非言正色道,见青年面有激动之色,笑容温和含了丝歉意:“是我去迟了。一会我给你喂些安神药,你先好好睡上一觉罢。其他事明日再说。”
“谢谢。”他的笑无端地让人感到值得信任,青年放松下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柳非言离去之前多问了一句。
“我……”青年一低头,复抬头望向他:“我叫尹子舒。”
第二十四章:暗布隐局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上柳非言告诉尹子舒自己和林素泓要出去办点事,嘱咐伙计好好照顾他,打赏下银两,随后四人离了客栈。
林素泓说要去城中街市逛逛,了解一下商市行情。柳非言却另有打算:“林兄只管忙你的去,非言倒是想去那柳巷眉楼探探佳人。”
林素泓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就相约晚上再回客栈碰面,领着素空先走了。柳非言轻轻回头向霜瑛道:“我出来这么些日子哥哥应该知道了。想来该有消息送到。正巧,去见见琴娘。”
霜瑛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城南玉钗风。这玉钗风是墨烟城中最出名几家青楼之一,此时虽是白昼门前已车水马龙,可以料想入了夜会是怎样的繁华喧嚣。
柳非言一身月白锦缎公子衫,身后跟着乌衣的霜瑛,赫然富家公子打扮。才走到门口便有好几个妍姿俏丽满面春风的姑娘迎了上来:“公子,里面请。”
鸨母琴娘不过三十出头,犹自艳冶柔媚。正在与客人说笑,一转脸眼前一亮,扭扭答答满脸堆笑迎了过来:“哎呀,是柳公子,这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奴家这来了……”
柳非言轻笑:“琴娘客气了。非言此来专为探望琴娘。”
“小没良心的,这么久连个音信都没有,还不随我屋里来。”琴娘手指一点他眉心笑啐了一口,侧颈招呼道:“寄柔、寄香,你们好生招待着,我和柳公子说一会儿话。”随后偎缠上柳非言的肩膀领着他向后院走去。
两人进了一间小屋,留下霜瑛在门口把守,随后掩了房门。琴娘飘飘下拜:“安琴见过柳执事。”
柳非言忙搀她起来:“琴娘,不必多礼。我此来是想问你少主可有消息要你传与我知?”
“昨夜少主的消息刚到,”琴娘摘下发间菱花长钗轻轻一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卷:“还请执事过目。”
柳非言展开一看面上闪过了然,释然一笑:“呵,我说那名字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呢。”
尹子舒疲惫已极浑身伤痛,早上被柳非言唤醒说出去办事时仍有些迷迷糊糊,待柳非言走后转过脸又睡了,直到日上三竿才渐渐清醒过来。隐隐有些菜香扑鼻而来,他迷迷瞪瞪睁了眼,就见床边支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好几碟色香俱全的清淡菜肴正兀自冒着热气。被香味一勾,他才惊觉自己很是饿了,挣扎着支起身子拿起筷子。
“子舒,你醒了。”门帘一挑,柳非言手中端着碗从外面进来,笑容温暖:“来,先把这药粥趁热喝了。”
尹子舒从他手中接过碗,饿极顾不了许多一口口喝了起来——香稠可口,很是舒服。
待碗见了底,尹子舒抬头又看了看柳非言,有些羞涩地小声说:“你救了我,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看多了做作和虚情假意,这样质朴的青年倒让柳非言心中无端生出不少好感:“柳非言。你唤我非言就是。”
“非言……”默默念了一遍,尹子舒重抬了头上下打量了柳非言几眼:“你不是玉凉人。你们几个都不是。”他肯定地说:“我喜欢你,你是我的朋友么?”
“自然是。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柳非言莞尔一笑:“你如何知道我不是玉凉人?只因我救了你?”
“你说话的口音不像玉凉人,你和他们不一样。”尹子舒表情认真:“你没有把我当成乐奴,你叫我的名字。”
“嗯。”那样的情形下他在观察,颇有几分灵性,或许可以教他一些东西。柳非言答应着在心中暗暗盘算。“子舒,我不是玉凉人,我从风圻来。我不可能久留在这里,过几天我就要离去。我送你回你的族人在的地方,好么?”
“我不回去。” 尹子舒放下筷子,倔强道:“我还有那么多族人被迫在玉凉为奴,我没有救他们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你想救你的族人没错,可你要知道如今你人单势孤,不但可能救不了他们自己还可能再入牢笼。若我走了,也就没人能再救你一次了。” 柳非言注视着他徐徐说道:“如果你的族人仍是一味避让,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掠来为奴。到那个时候,你一个人救得过来么?”
“我们梵笳族素来不喜动刀戈,不想与玉凉发生冲突。实不相瞒,我此次便是因为和几个同伴一起回击玉凉人的时候被抓的。族中长老一直不认可我们这么做,也没有更多的人愿意和玉凉为敌,他们想过安宁的生活。我说服不了他们。”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过安宁的生活。如今这么多的梵笳族人在玉凉被奴役,这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更何况,他们也并没能换来你其他族人的安宁。玉凉只会觉得你们好欺负而变本加厉,长此以往梵笳将亡!”柳非言面容严肃:“唯有你们能自立一方与玉凉相持方可求得太平。你若肯回去,说服你的族人拿起武器抵抗玉凉的掠夺才可能真正解救你的族人。否则凭你一人之力又有什么用呢?”
“我也想!可是……我们拿什么跟他们相抗?他们地广人众,我们却不过弹丸之地。”
“土广不足以为安,人众不足以为强。凡事智取为上,力可辅之。非是你们无以与他们相抗,而是你们不懂如何与他们相抗。”见尹子舒面有不服,柳非言淡淡一笑:“梵笳族以采猎为生,隐蔽、射箭之术俱佳,奈何你们不懂扬长,一味和他们硬拼。你们平日并无演练,玉凉兵难道就是吃素的?以你们的短处去碰他们的长处,焉有不败之理?”
尹子舒若有所悟:“非言,你说得再明白些可好?”
柳非言耐心地解释道:“你们祖居此地,又世代采猎,对山中的熟悉是玉凉望尘莫及的。玉凉掠夺得逞是你们彼此间疏于照应之故。如今已退至山中便可在山中养精蓄锐。若玉凉再犯,利用他们不熟山中地形的劣势在暗处以弓箭袭之,分散在山中他们不知你们具体有多少人,心中畏惧自然也就退了。这是自保之法,若想救你的族人,还需有一个契机。”
尹子舒已是连连点头:“我们原先竟没想到……非言你说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柳非言却没再深谈下去:“这个以后我自会告诉你。你回去之后须多加操演,你可愿这几日跟我学些演兵之法么?”
一连六日,柳非言都未再外出,日日教授尹子舒演兵之法。尹子舒虽不曾读过什么书却因自小采猎常悟出一些融会贯通的道理。柳非言以石子为模,尽量说得让他容易听懂;他也肯思好问,收效颇佳。
柳非言和林素泓商量着该回风圻了,将尹子舒带出墨烟城,两下分别。尹子舒心存感激对他们极是不舍,几日相处柳非言也很喜欢他的率性,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还需各自闯荡。
临别之际,柳非言将尹子舒唤到一边:“子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