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未读短信,来自白裤衩。
万昆暧昧一笑,粗粗的大拇指一按,点开信息。
【周六十点,舟平。】
舟平?万昆愣了一下。舟平在杨城最南边,接近郊区,是一片采石场。万昆看着这个地点,慢慢皱起眉头。
没等他想完,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是锈季经理发的短信。
短信看来是群发,内容很简短。
【严打结束,下周上班,排班表随后发送,收到回复。】
万昆慢慢坐直身子,打了两个字,收到。
“哎!”旁边吴岳明叫他,手里还晃了晃手机,说:“收到了?”
万昆嗯了一声。
吴岳明转回去的时候,万昆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锈季领班发来的。这条短信,明显是只发给万昆一个人的。万昆看着短信内容,短短几句话,看了许久。最后下课铃响起,万昆面无表情地关了手机。
吴岳明拉着万昆去操场上打球,玩了一会,说:“总算他妈不用在学校呆着了。我说你也是,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天天来学校,以前闲着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万昆接下球,跳起,投篮,球在空中飞了一个弧度,最后落进框里。
“操。”两人站在三分线外,吴岳明看见这利索的进球,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拿球回来,说:“什么时候回去?”
万昆低头,说:“周日吧。”
“啊?”吴岳明说,“你的排班是周一吧,周日才回去?这么晚宿舍好床都被抢光了。”
万昆说:“那你先回,我周日回。”
“我倒是来得及,我是周三上班,你周末有事?”
“嗯。”
“啥事啊?”
万昆闲闲地看他一眼,“又闲了?管那么多。”
吴岳明切了一声,“那我明天走了,我是不爱在学校里呆着了。”
万昆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还是想写什么。
吴岳明跟万昆一起在锈季打工,只不过他是做前台的,他没见过何丽真,也不知道万昆和何丽真之前的事情。
周五是交周记的日子。吴威把周记收上来送到何丽真的办公室,何丽真一本本翻开,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万昆的周记。
何丽真稍稍有点惊讶。
为什么没有交。
之前那句“是不是我写的多,你写的就多”何丽真印象深刻。她不想探究自己在听完这句话后,是不是有所期待。何丽真把批阅好的周记放在一起,整理东西回家。
虽说没有探究,但难免有些失望。
第二天早上,何丽真五点半起床。她起来后看了看手机,万昆自从昨天收到短信后,回复了个好,就再没有联系她。
何丽真洗漱做饭,八点半出门。
说真的,她都不知道昨天到底怎么想了,脑袋一抽就选了那么个地方。
万昆想带她去商场,何丽真知道他要面子,又倔,明明有困难但从来不说,何丽真不想花没有用的钱,然后手指就不听大脑使唤地打出舟平两个字。
从家门口坐公交车,倒了三班,花了一个半小时,何丽真勉强在十点零五分赶到舟平采石场。这家采石场在年初的时候因为越界开采问题,被政府勒令停顿整改。一停,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还没有再次开工,在一座大坑之中,露天作业场里一个工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石场外围环境还不错,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一片小树林。
何丽真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万昆,她坐车坐得有点累了,就往山坡上走,就当散散步。在她爬到半山坡的时候,忽然看见树林里有个人,坐在地上,看着前面的采石场。
“万昆?”何丽真不由叫出声。
万昆转过头,冲何丽真晃晃手机,低声说:“老师还迟到?”
他坐在有些陡的地方,何丽真挎着包,扶着两棵树下去,她艰难地踩着石块,万昆也没站起来扶她,何丽真心说真是个小畜生,她小心翼翼从坡上下来,站到他身边。
“你什么时候到的?”
万昆说:“九点半。”
“几点起来的?”
“六点。”
何丽真笑了一声,说:“你上学都没这么有劲头。”
万昆站了起来,何丽真和他距离很近,她怕摔倒,手扶着旁边的一棵松树,说:“我们回上面吧,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万昆重复了一下,何丽真觉得他的语气听着有点冷。她抬头看他,说:“怎么了?”
万昆看着她,没有出声。
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天气晴好,阳光从茂密的树叶中照下来,零零星星,遍布在地上,和万昆的衣服上。
何丽真忽然注意到,他今天穿的,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这套衣服她一共看他穿了三次,次次都让她觉得往事重现。
或许是因为这套衣服,何丽真想。不然以前,不管万昆在她面前有多沉默,她也不曾觉得他冰冷。
何丽真强笑了一下,说:“起床气?下次我选个近一点的地方好了。你要爬不起来,给我打个电话,时间往后推一推也可以。”
万昆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何丽真说:“你还没吃——”她说了一半,万昆往前探了探身,何丽真回神,万昆的已经低下头,要吻她的唇。
何丽真一慌,往后退,脚下没有站稳,万昆拉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然后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何丽真被他拉住手腕,她才觉得万昆的力气有这么大。
“你松手,你干什么?”
何丽真使劲往外拉,万昆的手指像是铐子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他低头,依旧想要吻她。
何丽真扬手就扇,可手划到一半,被万昆另一只手抓住了。
“我说过没有。”万昆把她两个手腕压低,贴在她耳边说,“你可以试一试,看我能不能再被你得手。”
“万昆——!”
“你答应出来,不就是答应了这个。”万昆歪了歪嘴,说,“现在装什么?”
何丽真气到一定程度,反而冷静下来了,她不再跟他拼蛮力,说:“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我也不会答应你。”
万昆冷笑一声,“哪样?”
何丽真说:“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万昆神色阴霾,眼中还带着血丝。眼中何丽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二十岁男孩的眼神。
“那你呢。”万昆忽然说。
“我什么?”
“你又好到哪去。”万昆松开手,何丽真一下子甩开胳膊,她的手腕已经有了红印,可她没有去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约在这里。”
听了万昆的问话,何丽真静默了一会,然后低声说:“你不喜欢这,可以在昨天就告诉我。”
“别装了。”万昆冷笑一声,说:“你约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是因为这里没人。没人能看见我们,也不可能有人认识我们。”
何丽真的心攥得几乎发涩,那种无力感让她忘记了手腕的疼痛。
“你拿我找乐子。”万昆说。
“不是……”何丽真的声音极低,万昆好像听都没有听见。
“你觉得老子见不得人,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了你三千块钱,所以就任你摆布了。”
何丽真抬起头,“不是,你误会了。”
“无所谓。”万昆的表情忽然换了,变得松快而轻浮,“找乐子而已,谁不会?”
何丽真看着他,万昆的领口敞开着,风吹开,露出一侧规整结实的锁骨。何丽真忽然说:“你是不是要回去工作了。”
万昆停顿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态,“是又怎么样?”
“万昆,其他事情我们可以缓一缓再说,但是你这个工作,不要再做了。”
万昆没有说话。
何丽真说:“那种地方不该是学生去的。”
“去不去是我的事。”
何丽真有些气愤地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遍你都听不进去是么?那种破烂工作迟早会毁了你!”
“哦。”半晌,万昆淡淡地哦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这种人就是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工作的,你看不惯可以不看。”
万昆转过身,一个大步迈上山坡,说:“顺便说一句,你觉得我见不得人,我也觉得你拿不出手。师生一场,我也给你个友情提示。不是前面多长二两肉就是女人了,你这款,入不了男人眼的。”
他离开了。
何丽真静静地站在风里,听着他远走的脚步声。然后扶着两边的树,小心地爬上去。
就算再小心,她还是滑了一跤,膝盖磕在一个碎石头上,破了皮。
地上好似落了两滴水。
何丽真抬手一抹脸,站回山坡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拎着包往回走。
包里沉甸甸的,那是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她早起做的鸡蛋饼。她有些担心会吃不完,因为她知道他容易饿,所以做了很多张。
第二十三章
万昆走在碎石土路上,大步流星,越走越快。他兜里的手机一直不停地震,震了一会,断掉,然后四五秒后再震。
万昆就在这一阵阵震动之中越来越烦躁,最后忍不住抬脚,狠狠一踢旁边的路障,路障妄受其灾,被踹飞两三米远。
他翻出手机,看都没看地接听。
“喂?”
“你怎么才接电话!”那边是万昆在锈季的领班,王凯。
“没听见。”
“算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万昆没有回答。
“我没时间跟你多废话,行不行,行就干,不行就走!”万凯语气强硬地说。
万昆咬紧牙,他盯着路边一根电线杆,像是要把眼睛看出血一样。
“其实你也没必要这样。”王凯稍稍缓和了一点,劝他说:“你这是第一次,我可以理解,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人家前几天还给我电话,说也不用你干啥出格的,就陪她们姐几个玩一宿,你年纪轻轻的这么一晚上还坚持不下来?”
采石场这边环境不好,沙尘多,风一吹就差点迷了眼睛。
“我跟你说,能被人挑中也是实力,你别太不当回事,要知道我们这多少人都想这么捞一笔呢。那三个女的平均年龄都四十五了,你那体格怕啥?”王凯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那几个都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油水多,你要是去了,一晚上至少七千。”
万昆静了很久,才低声说:“我不想去。”
“你是不是还有点怕?”王凯说。
万昆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烦躁地点上,说:“不是怕不怕的事情。”
“你要是不去,就别来上班了。”王凯语气有点嘲讽,说,“你要知道,这工作可是小吴舅舅推荐你们俩来的,要不我们也不可能要新人。当初问话的时候多利索,什么都能干,现在一上真章就往后缩,我真没看出来啊,你要是品学兼优三好学生也就算了,一个街边小混混你矫情什么?知道陪酒什么意思不?就是卖!就是让你卖你懂不懂——?你要不缺钱随便你怎么装,缺钱还装逼,你当自己黄花闺女呢?”
王凯说完,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万昆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许久,才慢慢放下手。
旁边有一家店面在装修,叮叮咣咣的声音不断,周围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化工材料味,在门口站得久了,万昆太阳穴生疼。
他在那里站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从后腰里抽出了个东西。
他把卷得皱皱的笔记本拿在手里,看着半晌,看到最后几乎喘不过气来。最后他狠心一团,把笔记本扔在了马路边上。
何丽真疲惫地回到家里,把饭盒里的鸡蛋饼放回冰箱,坐在桌边,干什么都提不起力气。可她觉得自己又不是完完全全的难过。
就是没有力气。
最后,她放下手里的笔,趴在桌子上,看着鱼缸里的金鱼拖着肥硕的躯体游来游去。
何丽真趴着一会,思想已经飞得漫无边际。
她从头到尾回忆了一下与万昆相处的过程,抓住每一个点进行反省。她觉得伤心,可她却并不恨他,一点都不。
她细究其中的原因,却发现这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的事情。
她想了一通,最后依旧停留在了那个蹲在小卖店门口抽烟的画面上。何丽真恍然,这个画面就像一个印章,印泥是黑夜,印布是她的脑海,一下扣下去,擦都擦不干净。
算了。何丽真的眼神瞟到一边挂着的包,心想,反正已经结束了。
可当她的目光越过那个包,看到角落里摆着的沙发时,她的眼眶又不受控制似的瞬间红了。她连忙转过眼,脸朝下,把自己埋在桌子里。
沙发是浅蓝色的,是原本房子装修时就带着的,何丽真几乎没有坐过。现在一想,好像只有万昆,很喜欢坐那个沙发。
何丽真想起他窝在沙发里的样子,就像一只不听话的大狼狗,捂不热的白眼狼。
别跟年轻人伤心。何丽真想起彭倩的话,同样一件事情,你难受得要死要活,他们只会在第一时间流几滴眼泪,然后睡一觉就忘记了,多赔。
何丽真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想了半天,打电话给商洁。
商洁正在睡觉。
“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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