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当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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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 当年明月- 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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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些名单上没有,却又应该死的,也没有逃过去。比如黄宗羲,他痛殴许显纯后,又派人找到了当年杀死他父亲的两个看守,把他们干掉了。

  大明是法制社会,但凡干掉某人,要么有司法部门批准,要么偿命,但黄宗羲自己找人干了这俩看守,似乎也没人管,真是没王法了。

  黄宗羲这么一闹,接下来就热闹了,所谓“六君子”、“七君子”,都是有儿子的。

  先是魏大中的儿子魏学濂上书,要为父亲魏大中伸冤,然后是杨涟的儿子杨之易上书,为父亲杨涟伸冤,几天后,周顺昌的儿子周茂兰又上书,为父亲周顺昌伸冤。

  顺便说一句,以上这几位的上书,所用的并非笔墨,而是一种特别的材料——血。

  这也是有讲究的,自古以来,但凡奇冤都写血书,不用似乎不够分量。

  但崇祯同志就不干了,拿上来都是血迹斑斑的东西,实在有点发怵,随即下令:你们的冤情我都知道,但上奏的文书是用墨写的,用血写不合规范,今后严禁再写血书。

  但他还是讲道理的,崇祯二年(1629)九月,他下令,为殉难的东林党人恢复名誉,追授官职,并加封谥号。

  杨涟得到的谥号,是忠烈,以此二字,足以慨其一生。

  至此,为祸七年之久的阉党之乱终于落下帷幕,大明有史以来最强大,最邪恶的势力就此倒台。纵使它曾骄横一时,纵使它曾不可一世。

  迟来的正义依然是正义。

  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神灵、天命,对魏忠贤而言,都是放屁,在他的身上,只有一样东西——迷信。

  不信道德,不信仁义,不信报应,不信邪不胜正。

  迷信自己,迷信力量,迷信权威,迷信可以为所欲为,迷信将取得永远的胜利。

  而在遍览史书十余载后,我信了,至少信一样东西——天道。

  自然界从诞生的那刻起,就有了永恒的规律,春天成长,冬天凋谢,周而复始。

  人世间也一样,从它的起始,到它的灭亡,规则恒久不变,是为天道。

  在史书中无数的尸山血河、生生死死背后,我看到了它,它始终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我们,无论兴衰更替,无论岁月流逝。

  它告诉我,在这个污秽、混乱、肮脏的世界上,公道和正义终究是存在的。

  天道有常,从它的起始,到它的灭亡,恒久不变。


  复起

  崇祯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很想有番作为,但当他真正站在权力的顶峰时,却没有看到风景,只有一片废墟。

  史书有云:明之亡,亡于天启。也有史书云:实亡于万历。还有史书云:始亡于嘉靖。

  应该说,这几句话都是有道理的,经过他哥哥、他爷爷、他爷爷的爷爷几番折腾,已经差不多了,加上又蹦出来个九千岁人妖,里外一顿猛捶,大明公司就剩一口气了。

  朝廷纷争不断,朝政无人理会,边疆烽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干柴已备,只差一把火。

  救火员崇祯登场。

  他浇的第一盆水,叫做袁崇焕。

  崇祯是很喜欢袁崇焕的,因为他起用袁崇焕的时间,是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十九日。

  此时,魏忠贤刚死十三天,尸体都还没烂。

  几天后,在老家东莞数星星的袁崇焕接到了复起任职通知,大吃一惊。

  吃惊的不是复起,而是职务。

  袁崇焕当时的身份是平民,按惯例,复起也得有个级别,先干个主事(处级),过段时间再提,比较合理。

  然而他接受的第一个职务,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

  兵部右侍郎,是兵部副部长,都察院右都御史,是二品正部级,也就是说,在一天之内,布衣袁崇焕就变成了正部级副部长。

  袁部长明显没缓过劲来,在家呆了几个月,啥事都没干,却又等来了第二道任职令。

  这一次,他的职务变成了兵部尚书,督师蓟辽。

  明代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任职令诞生了。

  因为兵部尚书,督师蓟辽,是一个很大的官,很大。

  所谓兵部尚书就是国防部部长,很牛,但最牛的官职,是后四个字——督师蓟辽。

  我之前曾经说过,明代的地方官,最大的是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挥使,为防互相扯皮,由中央下派特派员统一管理,即为巡抚。

  鉴于后期经营不善,巡抚只管一个地方,也摆不平,就派高级特派员管理巡抚,即为总督。

  到了天启崇祯,局势太乱,连总督都搞不定了,就派特级特派员,比总督还大,即为督师。

  换句话说,督师是明代除皇帝外,管辖地方权力最大的官员。

  而要当巡抚、总督、督师的条件,也是不同的。

  要当巡抚,至少混到都察院佥都御史(四品正厅级)或是六部侍郎(副部级),才有资格。

  而担任总督的,一般都是都察院都御史(二品部级),或是六部尚书(部长)。

  明代最高级别的干部,就是部级,所以能当上督师的,只剩下一种人——内阁大学士。

  比如之前的孙承宗,后来的杨嗣昌,都是大学士督师。

  袁崇焕例外。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只是袁百姓,几月后,他就成了袁尚书,还破格当上了督师,而袁督师的管辖范围包括蓟州、辽东、登州、天津、莱州等地,换句话说,袁督师手下,有五六个巡抚。

  任职令同时告知,立刻启程,赶到京城,皇帝急着见你。

  崇祯确实急着见袁崇焕,因为此时的辽东,已经出现了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

  自从被袁崇焕打跑后,皇太极始终很消停,他没有继续用兵,却开始了不同寻常的举动。

  皇太极和他老爹不同,从某种角度讲,努尔哈赤算半个野蛮人,打仗,占了地方就杀,不杀的拉回来做奴隶,给贵族当畜牲使,在后金当官的汉人,只能埋头干活,不能骑马,不能养牲口,活着还好,要是死了,老婆就得没收,送到贵族家当奴隶。

  相比而言,皇太极很文明,他尊重汉族习惯,不乱杀人,讲信用,特别是对汉族前来投奔的官员,那是相当的客气,还经常赏赐财物。

  总而言之,他很温和。

  温和文明的皇太极,是一个比野蛮挥刀的努尔哈赤更为可怕的敌人。

  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脆弱的,因为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无需暴力,无需杀戮,因为温和,才是最高层次的暴力。

  在皇太极的政策指引下,后金领地逐渐安定,经济开始发展稳固,而某些在明朝混不下去的人,也开始跑去讨生活,这其中最典型的人物,就是范文程。

  每次说到这个人,我都要呸一口,呸。

  呸完了,接着说。

  说起汉奸,全国人民就会马上想起吴三桂,但客观地讲,吴三桂当汉奸还算情况所迫,范文程就不同了,他是自动前去投奔,出卖自己同胞的,属于汉奸的最原始,最无耻形态。

  他原本是个举人(另说是秀才),因为在大明混得不好,就投了皇太极,在此后几十年的汉奸生涯中,他起了极坏的作用,更讽刺的是,据说他还有个光荣的嫡系祖先——范仲淹。

  想当年,范仲淹同志在宋朝艰苦奋斗,抗击西夏,如在天有灵,估计是要改家谱的。不过自古以来,爷爷是好汉,孙子哭着喊着偏要当汉奸的,实在太多,古代有古代的汉奸,现在有现代的汉奸,此所谓汉奸恒久远,遗臭永流传。

  在范文程的帮助下,皇太极建立了朝廷(完全仿照明朝),开始组建国家机器,进行奴隶制改造,为进入封建社会而努力。

  要对付这个可怕的敌人,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在紫禁城里的平台,怀着憧憬和希望,皇帝陛下第一次见到了袁崇焕。

  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召见,史称平台召对。

  他们见面的那一天,是崇祯元年(1628)七月十四日。

  顺便说一句,由于本人数学不好,在我以上叙述的所有史实中,日期都是依照原始史料,使用阴历。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阴历七月十四日,是鬼节。

  七月十四,鬼门大开,阴风四起。

  那天有没有鬼出来我不知道,但当天的这场谈话,确实比较鬼。

  谈话开始,崇祯先客套,狠狠地夸奖袁崇焕,把袁督师说得心潮澎湃,此起彼伏,于是,袁督师激动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计五年,全辽可复。”

  这句话的意思是,五年时间,我就能恢复辽东,彻底解决皇太极。

  这下吹大发了。

  百年之后的清朝史官们,在经过时间的磨砺和洗礼后,选出了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挽救危局的人,并给予了公正的评价。

  但这个人不是袁崇焕,而是孙承宗。

  翻阅了上千万字的明代史料后,我认为,这个判断是客观的。

  袁崇焕是一个优秀的战术实施者,一个坚定的战斗执行者,但他并不是一个卓越的战略制定者。

  而从他此后的表现看,他也不是一个能正确认识自己的人。

  所有的悲剧,即由此言而起。

  崇祯很兴奋,兴奋得连声夸奖袁崇焕,说你只要给我好好干,我也不吝惜赏赐,旁边大臣也猛添柴火,欢呼雀跃,气氛如此热烈,以至于皇帝陛下决定,休会。

  但脑袋清醒的人还是有的,比如兵科给事中许誉卿。

  他抱着学习的态度,找到了袁崇焕,向他讨教如何五年平辽。

  照许先生的想法,袁督师的计划应该非常严密。

  然而袁崇焕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聊慰上意!

  翻译过来就是,随口说说,安慰皇上的。

  差点拿笔做笔记的许誉卿当时就傻了。

  他立刻小声(怕旁边人听见)地对袁崇焕说:

  “上英明,岂可浪对?异日按期责功,奈何?”

  这句话意思是,皇上固然不懂业务,但是比较较真,现在忽悠他,到时候他按日期验收工作,你怎么办?

  袁督师的反应,史书上用了四个字:怃然自失。

  没事,牛吹过了,就往回拉。

  于是,当崇祯第二次出场的时候,袁督师就开始提要求了。

  首先是钱粮,要求户部支持,武器装备,要求工部支持。

  然后是人事,用兵、选将,吏部、兵部不得干涉,全力支持。

  最后是言官,我在外打仗,言官唧唧喳喳难免,不要让他们烦我。

  以上要求全部得到了满足,立即。

  崇祯是个很认真的人,他马上召集六部尚书,开了现场办公会,逐个落实,保证兑现。

  会议就此结束,双方各致问候,散伙。

  在这场召对中,崇祯是很真诚的,袁崇焕是很不真诚的,因为当时的辽东局势已成定论,后金连衙门都修起来了,能够守住就算不错,你看崇祯兄才刚二十,又不懂业务,就敢糊弄他,是很不厚道的。

  就这样,袁崇焕胸怀五年平辽的口号,在崇祯期望的目光中,走向了辽东。

  可他刚走到半路,就有人告诉他,你不用去了,去了也没兵。

  就在他被皇帝召见的十天后,宁远发生了兵变。

  兵变的原因,是不发工资。

  我曾翻阅过明代户部记录,惊奇地发现,明朝的财政制度,是非常奇特的,因为几乎所有的地方政府,竟然都没有行政拨款。也就是说,地方办公经费,除老少边穷地区外,朝廷是不管的,自己去挣,挣得多就多花,挣得少就少花,挣不到就滚蛋。

  而明朝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都用在了同一个地方——军费。

  什么军饷、粮草、衣物,打赢了有赏钱,打输了有补偿,打死了有安家费,再加上个别不地道的人吃空额,扣奖金,几乎每年都不够用。

  宁远的情况大致如此,由于财政困难,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发工资。

  要知道,明朝拖欠军饷和拖欠工钱是不一样的,不给工资,最多就去衙门告你,让你吃官司,不给军饷,就让你吃大刀。

  最先吃苦头的,是辽东巡抚毕自肃,兵变发生时,他正在衙门审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绑成了粽子,关进了牢房,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宁远总兵朱梅。

  抓起来就一件事,要钱,可惜的是,翻遍巡抚衙门,竟然一文钱没有。

  其实毕自肃同志,确实是个很自肃的人,为发饷的事情,几次找户部要钱,讽刺的是,户部尚书的名字叫做毕自严,是他的哥哥,关系铁到这个份上,都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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