痨病鬼的脸阴了。没说话,转过身子,慢慢地走了。
朱家爹和其他人都埋怨说错了话。得罪了山大王。这下好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棒客,翻了脸,小命都难保。家里的婆娘娃儿可咋过呀?都哆嗦了起来。
痨病鬼走了一半,又折回来了。挥了下手,“放他们走吧,都是周围的乡亲。算了,过不下去了再来找我王锅盔。”
朱家爹这才知道这个痨病鬼就是王锅盔。
山 棒 客 (4)
朱家爹当了棒客的事,没人晓得。只晓得朱家爹在柳河镇被九里坪的棒客劫了。南山里的猎户,在柳河镇卖皮子的时候说,离九里坪不远的深沟里,有几具白骨,被野物啃得干干净净了,估计有朱家爹。猎户说:九里坪的垭口是个虎口嘛,进去就莫指望活着回来。
朱家爹的儿子们举着火铳子,嚎啕着骂了王锅盔八代祖宗,放了三铳后,收拾了朱家爹的几家旧衣服,在房背后的松林里垒了个坟包,烧了纸钱,磕三个响头,算是把他爹埋了。
朱家爹的婆娘颤微微地颠着小脚,摸了两把从没干过的眼窝,用蓝帕帕包了衣服,搬到不远处大佬倌处住了。叹口气对儿子说:“命么,都是个命么。何石匠那年不是?喊他歇下歇下,死活闹着要走,走的好吧?走到阎罗殿去了。那是山神在招呼他呢,也该他去了。你爹也是,原来没准备去柳河镇赶场的,屋里收的苞谷还没剥呢,一大早,坐在门墩上吸了两锅旱烟就不对劲了。要去赶场,我都说,场有个啥赶的么,屋头苞谷都还没剥么。他就吃了火药了,把我日嚼(骂)了一顿。我都懒的搭理他了,端个板凳坐院坝做我的针线。他就丢了魂了一样,转出转进,爬上爬下地,收拾了一堆药材。轻狂地很嘛,扯起嗓子给我说:走了,赶场去了。我没搭理他。看他那个轻狂样我都来气。哪里是去赶场嘛,明明是想到柳河去看黄二寡妇嘛,黄二寡妇的脸上绣得有花儿呢?P上摸得有蜜呢?就那么招人?……”朱家干娘就这样唠叨不停,说说就说拐了,提起黄二寡妇朱家干娘就想中了魔,噼噼叨叨地骂,唾沫星子乱飞。
整个柳河沟里的人家,也都以为朱家爹遭棒客的黑手了。
朱家干爹没了,何老三成礼就不用去学木匠活了。
成仁他娘眯着被烟熏得长年流泪的眼,摸了眼角的眼屎,擤把鼻泣,叹口气说:“这下好了,三佬倌又成了野人了。”
三老倌是何成礼。自从他爹何石匠被山神收了后,他就野了,不愿意跟大哥成仁他们去背石头。成天在南山里或河沟里野,疯。成仁把他捆在屋前的椿芽树上,用懒荆条抽得浑身的血楞子,发狠地说:“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你。不干石匠你干啥?去当叫花子?去当棒老二?成了精了你?爹不在了,我就是当家的,不干不行!还由了你了!”
老大的婆娘冬冬拿了烟锅出来劝,“老三还小嘛,你看你把他打成啥样了。这老三也是,咋就这么犟嘛,给你哥下个话就对了嘛。来来,抽锅烟消消气。”
老三成礼把脸扭到一边,瘪着嘴,眼泪鼻泣都挂了满脸。老大接过烟袋,蹲在青石料上扭着头发狠地抽烟。成礼不领大嫂的情,他觉得是大哥想让他给干小工,钱跟粮食都他们收。他们吃干的,让我老三卖力气,打下手,喝稀的?老三还有个原因,他瞧不起大哥的手艺,粗,笨,跟爹差远了。
就在老大和老三僵着的时候,老二成义溜到街上,把晒太阳的娘给叫了回来。娘一拐进院,就看见被绑在椿数上,裸着上身的三儿子成礼。看到了身上的血楞子。就生了气。
“哎呀……大佬倌你个狼娃子变得,你爹才去了几天,你就把你兄弟打成这样?你安的啥心吆……来来,你把娘也打死算了。”娘就闷起头往成仁身上撞。
“娘,你这是干啥嘛,我不是管教他吗?”成仁扶着娘感觉很委屈。
“管教?你这是管教?我看你是在给他过命哩!”娘仰着头望着成仁。
“我说娘嘢,你这说的是啥话。成仁是大佬倌,管教他兄弟是应该的。你也不看看你三儿野成啥了?还不都是你惯的?三天不挨打上房去揭瓦呢。就这样用懒荆条捋了两下,就说是要过命,你这是在给你大儿塌茬(架祸)么……”老大媳妇冬冬不愿意了,垮起个脸,顶了娘几句。
“老大呀,我看你该管教的不是你兄弟,你看看,这媳妇才过门几天,倒是教训起娘来了。啥家教么?”娘哆嗦着,指着成仁。
老大就火了,转过身,冲冬冬喊着,“滚,你个死婆娘,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冬冬发了气,解下腰上的围裙,重重地摔在石磨上,气冲冲地回屋了,把门摔得咣得一声。老大就冲屋里骂:“你给谁摔脸呢?造反了你?欠收拾,皮痒痒了你?”
冬冬就在屋地大声地喊:“成仁,回来。管他做啥嘛,爱干啥由他去,当棒客也好,杀人放火也好,都由他去嘛,你能管个啥?懂事的知道你当哥的是为他好,不懂事的当你当哥的欺负兄弟么。”
成仁没说话,蹲在石料上生闷气。一直在娘旁边不发话的老二成义,到椿树下,悄悄地给老三松了绑。把石磨上的褂子拿来给成礼穿上。
老三成礼吸着鼻子走到娘和大哥前:“娘,别怪大哥,他是为我好,我晓得。可是,这柳河沟里要这么多石匠做啥吗?爹打的石磨,一幅石磨几十年都用不烂。这些年修房造屋的又少,修塔建庙就更没有了,连给死人立碑的都少。还有个啥活吗?一下子出来三个石匠,养得活谁呀?我是寻思着学点别的。”
老三成礼的一番话,让老大和娘都很吃惊,老大张了张嘴:“那……那还有啥生意么?”说完又低下头,闷着抽烟了。娘笑了,把成礼拉到怀里,摸着头说:“不愧娘起早贪黑地供娃念了两年私孰。脑瓜子还是灵性么,三娃子说得对,说得对,兄弟伙挤一个盆里抢食吃?没出息。”说完,拉着老二老三回了屋。
老三何成礼,就是那天提了礼行跟娘进南山去拜的朱家爹,学木匠。
山 棒 客 (5)
朱家爹尽管一直搓着手说:“我有个啥手艺吗?粗得很,莫把娃误了,莫把娃误了。”何成礼还是执意跪下,在堂屋里给朱家爹磕了三个头,敬了茶,拜了师。朱家爹憨笑着,很高兴。他喜欢这个瘦不拉叽,但灵光的小家伙。
朱家爹高兴,让婆娘去抓了公鸡来宰了吃。干娘便在院坝里把鸡赶得乱飞,飘落一地鸡毛。成礼他娘便拦住了:“自家人客气啥嘛,破费啥嘛,不了不了,见外了吧。”成礼娘执意不让杀,朱家干娘也拗不过,就炒了鸡蛋,炒了点椿芽腌菜,煮了红苕干饭。吃饭的时候,把上面薄薄的一层大米盛给了成礼和他娘。娘不愿意,执意要吃红苕,被干娘按住不得动弹,只好数着米粒一样。成礼没那么讲究,实沉沉的一大碗饭,他狼吞一样地咽进了肚子。娘一边说慢点吃,一边把自己碗里的饭,拨了半碗给成礼。又把成礼掉在桌上的米颗子捡进碗里,赶走进来琢米颗的一群鸡。
朱家爹擒着烟锅笑了:“能吃才能长嘛,是棵好苗苗。过几年就是大光光的一个小伙子。”
看着狼吞虎咽的何老三,娘和干娘又唠叨起了死去的爹。撩起衣襟擦眼角。唠叨着:“这人啊,说去就去了。人死灯灭啊。他一撒手,啥都不管了,不操心了。可把我们娘们害苦了啊。成义过两年又该娶媳妇了,这拿啥娶嘛?哎……转眼这成礼也大了。这跟树苗一样,见风长,我这当娘的发愁啊。哎……吃都吃不饱个肚子,穿得都襟襟串串的,这往后的日子想都不敢想。……”娘说着就又掉起了泪。
成礼争气。跟干爹学了三年的手艺后,就已经让干爹后悔了。朱家爹后悔自己误了娃。后悔自己的手艺太粗,把好料给浪费了。成礼灵光,一点就通,锯、斧、钻、凿、铲、刨样样工具在手中像长了眼睛一样,深浅、粗细、弯直,下手准确。雕、镂、刻、嵌,样样精通。卯榫准,一次能成型。尤其在选材和制作上,用料很省,打出来的家具总让人看起有说不出的舒服,有灵气一样。
朱家爹逢人就夸:“这娃娃是个好料,可惜跟了我了。糟蹋了,糟蹋了”
成礼并没有看不起朱家爹。相反,他对干爹很感激,老老实实地跟干爹干活学手艺。这些年兵慌马乱,年辰也不好。连年干旱,日子过得都很稀惶。朱家爹的生意也不好,到殷实点的人家干活,还能吃到一两顿洋芋饭。贫困的人家也只能稀稀地喝上一碗,红苕叶子、榆钱子、马齿菜什么的,加点苞谷碜子。喝得成礼肚子晃荡,干起活来发晕,冒虚汗。朱家爹总是省下点吃的,让成礼吃饱些。
多数日子里,成礼都是跟干爹把废料、剩料什么的归拢一下。打个板凳,扎个马扎椅子什么。或者采了南山的老藤和竹子,编上藤椅。挑着到处赶场,到柳河镇,县城的老龙镇等地赶场。好的时候能换点盐巴钱,差得时候几乎怎样背去的,又怎样背回来。
就在这稀稀惶惶的日子里,何成礼却成长成了一条精精壮壮的汉子。山里的东西多。何成礼总能从山里找出很多好吃的东西。竹笋、蘑菇、木耳、山药、核桃、板栗、八月瓜等等不屑说。山里的野物,河沟里的鱼,都能让他丰丰盛盛的。夏天的竹老鼠,冬天的麂子。怪不得娘看见日渐长成大小伙的精壮壮的老三成礼,抑制不住喜悦说:“三娃子是个野娃,是南山养大的野娃。”
自从朱家爹被掠去了九里坪,何成礼就真的成了野娃了。
严格地讲,何成礼并不是很野。起码还是能进山去干活,还是会挑上藤椅去柳河镇赶场。还是会下地去伺候庄稼。只是不很安份,闲时会跟村里的混混们一起耍钱,喝酒。到柳河镇去追女人。
老大成仁就找到娘,数落:“老三都成了啥样了么?成天敞起个衣襟,二流子样。还下柳河镇去吃馆子,蹲茶铺子,听戏。哪里是正经人家的样么?说起来就丢人,丢了先人了。一帮人爬黄二寡妇家墙根下听墙根。你说说,这都成了啥了吗?”
娘便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惊讶地问:“你听哪个说的?”
“何老拐家的二娃子狗蛋嘛,他们是一伙的呀。”
娘便生了气,喃喃地说:“这个龟儿子,没个人管教不识好歹了。”又寻思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该娶媳妇了,不小了虚岁十七了啊。该有个人管管。”
娘第二天便上了北山,去罗家沟成礼的姑姑家,寻思给成礼说媳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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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棒 客 (6)
何家湾是柳河沟里一个村。
柳河不大。从巴山深出流出来。沿柳河两岸的平地和坡上零星地散落着十几个村子。柳河在何家湾处,还是窄窄的。水很清亮,两边是很大的鹅卵石,长着青苔。也有小片的沙滩,很细。岸边有三颗粗大的槐树,还有一丛丛的小麻柳树。大槐树很高,很茂盛。上面有很大一个老鸦窝。老槐树旁,有一个石拱桥。从何家湾出来,过石拱桥就是往北山的路。也是北山沟里几个村子到柳河镇赶场的必经之路。
老柳树下夏天很阴凉。山沟里的风,旁边柳河的清清流水,很惬意。夏日里最炎热的时候,知了在枝头枯燥地叫得最凶的时候,大柳树下却是最舒服的地方。
大柳树下有几个石条。是成礼的爹活着的时候,用废石料砌的。每到夏天,除了街东头秋全家的茶铺子,就数这里热闹。成礼他们整个夏天都爱在这里玩,打纸牌,吹牛,耍铜钱。还可以听齐瞎子讲古。
成礼他娘吃过晌午,走过石拱桥往北山罗家沟去的时候,成礼就光着上身躺在石条上,听齐瞎子讲《说岳全传》呢。成礼看见娘头上搭个蓝帕帕,颠颠地往北山沟里走,就扯起喉咙喊:“娘,你干啥去?”,娘回答:“去你姑姑家。”成礼就哦了一声,躺了回去。一个苍蝇老在他鼻子上歇,赶了几没赶走,搞得他很烦。影响他听书。
柳河往下流了十里,便是柳河镇。人们习惯把柳河南边的山叫南山。柳河北面的山叫北山。南山高大陡峭,林木茂密,郁郁葱葱的。满是树木、荆棘和杂草,藤蔓缠绕,泉水淙淙。林间鸟鸣猴嘶的,生机勃勃。北山是阳坡,干旱,坡缓,是一个又一个的缓坡,往里延伸。林木较稀,在坡沟处总是茂密的一片一片的松柏数,像人的胳子窝一样。还有就是灌木和杂树。北山里适宜耕种,也没南山那么阴森。所以北山的沟里湾里,散落着不少村子。成礼的姑姑就是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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