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的外甥给你惹下麻烦,我这心里头真是不安。”林从龙很有军爷的范儿,大手一挥笑说:“邱公公说哪里话!章大郎做错啥事儿了?虽说死了一个九品的守仓大使王崧,那也不是章大郎故意弄死他的。再说,胡椒苏木折俸,是个什么鸟章程?我们这些军爷,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心里不满,口中就骂,邱公公你说是不是?”他将章大郎藏在后院廨房里,对邱得用拍着胸脯说,任何人都拿不走他。
邱得用将章大郎移走的决心有点动摇了,寥均建议先去看看大郎再说。两位公公跟着护兵一路走来,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甚是恐怖:这里是诏狱,本是关押犯罪勋戚和王公大臣等特殊人犯的地方,像前朝被斩首弃市的兵部尚书于谦,首辅夏言等,犯事后就被关在这里。最近因没有犯罪的大臣,这座诏狱空着,林从龙担心章大郎的安全,就把他藏在这里。
牢房里原本空空的就一张炕,临时搬了些桌椅进来。如今桌上摆满了酒菜,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两个粉面姑娘,一边一个把章大郎夹在中间,传杯递盏打情骂俏地寻欢作乐。章大郎喝了个半醉,三人正搂到一块儿,房门突然咣啷一声被推开,邱得用乌头黑脸闯进来,也不等章大郎反应,就跨步上前重重地掴了他二个耳光。酒气熏天的章大郎怒骂道:“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打老子!”突然,人就定在那儿了:“舅舅,你咋来了?”
邱得用骂道:“畜生,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章大郎酒意醒了大半,他朝两位姑娘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邱得用怒骂他:“你干的好事,胡椒苏木折俸,又不是你一个衙门,你出什么头?”章大郎分辩道:“这事可怨不得我,你不晓得那个户部观政金学曾做事多么气人,他狗仗人势。”邱得用叹息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这是古训!现在你闹出了人命案,听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抓你。”章大郎并不在意,以为呆在这里,没人敢进来抓他,邱得用让他不要张狂,道:“北镇抚司再厉害,也是皇上脚下的一只蚂蚁,要是拿了皇上的圣旨还进不来?”章大郎一心认为他的舅舅是李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拿圣旨都得经过他这关,看到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邱得用十分痛心,自己在紫禁城呆了几十年,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这个浑小子却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殊不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毁掉多少年辛苦积累的一切。
寥均在一旁也对章大郎说:“是啊。大郎,你舅舅平时紧开口,慢开言,见了是非都得躲得远远的,可你倒好,还这样蛮横!你怎么就不怕把你舅舅给牵扯进去?”
章大郎听了没了主意,邱得用拉起他,让现在就跟他走。章大郎问去哪儿,邱得用说去寥均管着的红箩炭厂,那地方非常隐蔽,当值的都是内侍,与外头世界不相干。寥均告诉章大郎他们的安排:让章大郎坐廖均的轿子,因是大内抬出来的轿子,无人敢查,廖均则另外安排了一乘轿子。
第十章 巨室哗然(2)
章大郎坐下后,把头伸出轿窗不住向外张望。邱得用敲他脑袋道:“老实点,放下轿帘。”出了北镇抚司衙门,邱得用特意掀开轿帘朝外瞧了瞧,见街面上清静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两乘轿子穿街过巷,忽听背后传来吵闹声,邱得用探头看去,见章大郎乘坐的那乘轿子被一群皂隶围住了,待他跳下轿子朝后头奔去,那伙人已经掀开轿门,把章大郎从里头揪了出来。
邱得用边跑边大喊:“住手!”一位小校瞅了邱得用一眼,命令道:“不要管,先把人犯捆了!”邱得用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小校亮了亮腰牌,原来是刑部的。邱得用问:“你知道我是谁?”小校冷淡地说:“不知道。”邱得用又说:“那这轿子你总该认识吧?”小校点头:“认识,是大内二十四监局的掌印公公们坐的。”邱得用声音抬了上去:“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胡来?”小校说:“因为这轿子里坐的不是公公,而是我们要抓的人犯。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公公你看,这里有抓捕章大郎的捕单。”他将盖有刑部关防的公文晃了晃,命令众皂隶:“把人犯带走。”
章大郎被众皂隶推推搡搡,扭进另一乘两人抬的黑色小轿,口中喊着让舅舅救他,但任邱得用在后面喊,那伙人只是不搭理,带了章大郎径直离去。
老驸马爷许从成突然造访谭纶府,谭纶十分意外,迎上去说:“许大人,你有何事吩咐一声不就得了,为何还专程跑一趟。”
许从成坐下说明来意,谭纶才知他为的是这么个事:今年四月间,当谭纶还是宣大总督时,茶叶从扬州运到大同,谭纶不敢擅自作主放这批茶叶出关,要他找兵部,谁知其间隆庆皇帝大行,这事儿也就搁下了。又过了两个多月,谭纶出掌兵部,许从成想着仍托谭纶的面子,把那批茶叶从大同运到京里来。对谭纶来说,茶马交易这事有朝廷明令,驸马又不能得罪,让他找兵部本是推脱之辞,不想他今日仍旧找来。但许从成说:“谭大人,我也不会让你白冒风险,今天来,是与你商量一个两全之策。”他说,只要谭纶肯将他的那几百担茶叶放出边关,他愿捐给兵部十万两银子,解决京城武官的胡椒苏木折俸问题。谭纶听了颔首道:“唔,这倒是个办法。”许从成喜上眉梢:“谭大人,你认可了?”不料谭纶说:“这事儿还得请示首辅。”许从成气得一甩袖子:“这都是你职权份内的事,还用得着请示张居正?”谭纶说:“肯定得请示,推行万历新政,是现今的大政方略,我们岂敢明知故犯?”
许从成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他说:“人都说你是个死心眼,今儿我可明白了!你呀心眼比谁都多!”说完拂袖而去。
谭纶为此事专程到张居正值房走了一趟,发现墙上多了一幅米襄阳的山水。张居正说:“这是文渊阁的藏画,书办找来挂在这里。米襄阳的山水,既有烟霞之气,又有丈夫胸襟,深合我意。”谭纶赞道:“丈夫胸襟,好!”
关于许从成的建议,任谭纶说了半日,张居正只是踱步不语。在谭纶看来,许从成这个驸马都尉,是隆庆皇帝的妹夫、现今皇上的姑父,一般官员甚至部院大臣,想巴结他都还巴结不上,他既然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解决武官们的俸银问题,为何不能做个顺手人情?
但张居正说:“你真糊涂,这许从成向来贪得无厌,隆庆皇帝在世时,他年年都厚着脸皮讨封赏,仅田庄一项,他几年来就陆续从皇上那儿得到了数千顷田地的赠予。另外,在南京、扬州、大同、京师各通邑大都,都有他的店铺商号。民间的茶马交易,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可是许从成仗着自己是皇亲,每年交易不误,仅此一项,他每年可赚回几十万两银子。我自隆庆四年分管兵部以后,就坚决卡住他,不给勘合放行。我宁可让他对我恨之入骨,也不能丢失朝廷的规矩。如果允许许从成用十万两银子来换取茶马交易的特权,那么朝廷的尊严何在?我们矢志推行的万历新政,岂不又是一纸空言?”他请谭纶转告许从成,只要张居正还在首辅的位子上,他就别想用钱来收买本该属于朝廷的特权。
许从成听完谭纶回复的话,将茶杯恨恨地放在桌上,水溅了一桌:“这么说,张居正诚心要与我许从成作对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一日,许从成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管家翻着账本禀报:“老爷,上月各处商号报来帐目,共有二十七万两银子的进项。”
“大同的那批茶叶,没有发霉吧?”
第十章 巨室哗然(3)
管家道:“没有,但老这么放着,时间久了,难免变质。”许从成斥道:“你别烦我了,去去去。”管家退到门边又说:“老爷,那批茶叶如果出不了关,还有一个挽救的办法。礼部左侍郎王显爵带过话来,他有办法帮老爷处理完这批茶叶。”许从成站起:“你怎么不早说?快去把王显爵请来。”
王显爵来了,一脸巴结之象地附上来说:“许大人,早就想来拜访你,只是俗务缠身,今日才得以成行。”许从成道:“不必客气,请坐。”王显爵说:“许大人,听说你上个月做了一笔茶马交易,赚了一笔银子。”许从成点头道:“赚是赚了点小钱,但心里头怄气啊!”王显爵说:“下官听说,这事儿还没完呢!听说新任首辅致信宣大总督王崇古,调查你这笔生意的收入。”许从成眉头一皱:“他查这个干什么?”王显爵说:“朝廷现在没有钱,太仓里是空的,首辅还不是想广开财路。”许从成“嘿”了一声骂道:“他还想敲咱的竹杠啊,咱本月的月俸银,只领到两袋子胡椒、苏木。这人也太狠毒了。”王显爵点头:“许大人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些京官,就指望每月的俸银过日子。首辅大人搞什么胡椒苏木折俸,许多官员生活窘迫,我们希望许大人在新皇上面前建议,停止胡椒苏木折俸。”许从成狠狠点头道:“张居正一当上首辅,就在皇上面前鼓捣什么万历新政。咱以为是什么新玩艺儿,原来就是剋扣官员的月俸银。这人哪,咱算是看透了,若让他得势,咱们从此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行,胡椒苏木折俸的事儿,也用不着你王大人操心,咱找皇上说去!”
武清伯李伟站在自家花圃前,让仆役把花都给挖掉。仆役说:“老爷,这可是少爷从御花园里弄回来的海棠红。”李伟说:“海棠红又怎么样?好看能当饭吃?全都改成菜园子,种菜。”泥瓦匠出身的李伟指着花园子说:“这么大家口子吃饭,每天买菜,要花多少钱呀,在这儿种上菜,可省下不少开销呢!”仆役哑然笑道:“老爷,你是当今皇上的外公,李太后娘娘的亲爹,你哪儿少这几个买菜的钱?”李伟说:“我节俭惯了,不喜欢摆谱,你给我挖!”仆役握着锄柄儿为难着,李伟说:“你不挖,我来!”
正说着,他的公子李高跑了进来,看见李伟要把这花圃改成菜园子,赶紧制止。李伟说:“狗蛋,你说,这么大一块地方,若是全种上菜,一家人就不用出外买菜了。”李高先是不满地说:“爹,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个锦衣卫千户,你别再喊我狗蛋好不好?”又告诉他:“爹,你知道,御花园里的花,太监偷出来卖,一盆值多少钱?”李伟问:“值多少钱?”李高告诉他:“一盆值一两银子。”李伟顿时咋嘴道:“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行,不挖了,狗蛋,明儿个,你指挥他们卖花去。”李高见老爹终于不挖花园了,才放心,赶紧跟他说,太后身边的邱公公来了,正在客厅等着他呢。
李伟进门,哈哈笑着迎上去说:“邱公公,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邱得用也堆了一脸的笑:“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冒然打搅你。”李伟说:“你在我闺女面前说话,可比我方便得多,还有什么为难的事?”邱得用道:“还不是为那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李伟道:“这事我知道,别说那帮京官了,就连我这个皇亲国戚的银子都没了,本来我外甥登基,该给我封点田啊、地啊什么的,没想到我闺女和外甥竟然听从张居正的馊主意。”邱得用说:“不赏田地也就罢了,关键是我那侄子章大郎,犯在他手上了。”
李高在这早听了邱得用说了半天,并答应他帮他想办法,因此插话道:“爹,他的侄子章大郎被刑部抓了。这事要是闹到皇上面前,可是要杀头的呀。”
李伟说:“那你找个机会和我闺女说说不就得了!现如今,她清明得很,连老子都不见了。”邱得用道:“就是,太后娘娘连您都不见,还能听我的?”李高说:“你们俩真是死心眼,明的不行,还不能来点暗的?”邱得用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我在大内那么多年,做人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李高说:“行,那就让章大郎等着脑袋搬家吧!你呀,我告诉你吧,这世道,人都是欺软怕硬,您退一步,他就进一尺。”邱得用恍然道:“那您说我该怎么办?”李高说:“这事我不能教你,您得自个儿想办法!”
玉娘站在窗前,望着天上明月,她想起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去年这个时候,一家三口逛什刹海、看戏、喝豆汁,一直玩到了半夜三更。正感伤身世,师太在外轻敲了门,进来后,看见玉娘眼睛红红的,便劝她道:“你虽然身在庵堂,却依然尘缘未了,我看你还是应该回到尘世。”玉娘恻然说:“我孤身一人,除了那些记忆,又有谁能与我做伴?”师太说:“会有的!我看张居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