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忽有人来报:“总督大人,新总督到了!”李延道:“那还不赶快迎接!”护卫答:“他没来这儿,他直接去了广宁前线。”李延皱眉说:“他真够雷厉风行的,给我备轿去广宁前线。”
殷正茂正在黄小旺的陪同下步入城门,有人来报李延来了。接着便看见了李延那一张仓皇的老脸:“殷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体恤下士,正是我李某所不及的。”殷正茂也便客套道:“你能从十里之外赶来此地,也让殷某不胜感动!”李延说:“看殷大人说到哪里去了,这是李某应该做的。”
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执刀的兵士,殷正茂与李延并排而行。他走路喜欢左顾右盼,比之昂首挺肚目不斜视的李延,“官品”差了一截。街边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只听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开来:“看这新总督,怎么像一只猴子?”“老总督像一头猪。”“猴也好猪也好,都是来我们广宁揾食儿的,靠他们剿匪,哼……”
李延神情有些沮丧,看看路边的人群,对殷正茂说:“殷大人,你看看这些刁民,差不多个个通匪。”殷正茂一笑,揶揄道:“老百姓通匪?怪不得你手下的官兵把百姓当匪徒对待,他们抢夺、奸淫、杀戮,无所不为,他们比匪徒还要残忍。”李延说:“不可能,绝无此事!”殷正茂说:“但这是我亲眼所见!”
正说着,街边突然蹿出一人,闪过岗哨,冲到新老总督面前,当街一跪,大声喊道:“请总督大人为小民做主!”几个兵士抢步上前,架起那个下跪的人就往旁边拖。殷正茂喝止他们,问那人:“你有何事?”那人说:“总督大人,小的叫覃立本,在这庆远街上开一家小食店。今儿下午,有几位兵爷进店要酒要肉饱餐一顿,临走时,小的求他们付账,他们不但不给钱,反而把小的痛打一顿。”殷正茂问:“那几个吃白食的兵士,你可还认得?”覃立本答道:“认得。”殷正茂立即吩咐黄小旺带一队人马,随这位覃立本去把几个兵士找来。覃立本却叫道:“总督大人,不用费这劲,这儿就有一个。”说着指了指黄小旺身后的一位士兵。殷正茂回头喝道:“你过来。”那士兵丢了手中的砍刀,过来跪在覃立本旁边。殷正茂打量着他,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不免赞叹:“好一个勇士!”旋即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吃人白食。”士兵亢声回答:“我没有吃。”殷正茂问:“覃立本,你有没有认错人?”覃立本道:“小的不会认错,这位兵爷绰号叫赵疯子,就是他带头打了我。”那士兵一听,立刻就把醋钵大的拳头伸过来,在覃立本面前晃动说:“你敢侮蔑好人,小心兵爷我在你脸上开个酱油铺子。”殷正茂一声怒骂:“大胆狗奴才!再敢放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士兵勾下头去。殷正茂顿了顿,问覃立本:“你说他白吃了你的酒肉,可有人证?”覃立本道:“有!”说毕指了几个,有当兵的,也有街坊。但指到谁,谁就往后躲。殷正茂面对这番景象,朝李延一笑,拱手说道:“李大人,看来要耽搁一些时候了。来人,搬几把椅子来,今天,本督要在这大街上把这案子审个明白。”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插竿儿似的挤得密不透风。一人头戴斗笠挤入人群,他就是邵大侠。他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已经来到了这庆远前线。
殷正茂在椅子上坐定,问覃立本:“这几个兵士,在你店里都吃了些什么?”覃立本道:“麂子肉,还有野兔肉。”殷正茂指着那士兵问:“你吃没吃这些东西?”士兵道:“没有。”殷正茂道:“本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士兵仍坚持说:“没有!不要说麂子肉,我连麂子毛都没见到一根。”殷正茂一拍椅翅喊道:“来人!”
第三章 奇侠出山(11)
黄小旺闪身出列:“末将在。”
殷正茂问:“中军侍卫,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黄小旺答:“回总督大人,军中侍卫个个刀法娴熟。”
殷正茂赞道:“很好,叫上几个来。”
黄小旺手一挥,立刻就走出四个手执大砍刀的威武兵士。殷正茂指着那士兵,下令:“去,给我扒了他的上衣。”四个兵士抢步上前,把那士兵扑翻在地,三把两把将他上身扒光。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士兵嚎叫起来:“总督大人,你不能随便杀我。”殷正茂厉声回道:“本总督不杀你,但要从你身上取证。来呀!给他开膛破肚!”
一听这句话,在场的人无不惊愣。李延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话来。跪在一旁的覃立本也求情道:“总督大人,求你饶了他一条命。”黄小旺忽然跪倒在覃立本身边求道:“总督大人,这是未将疏与管教,要杀你就杀我吧!士兵们每日饥肠辘辘,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去骚扰百姓。”殷正茂大怒道:“家有家规,军有军法,我早说了你所陈述的那些根源,绝不是军心涣散的理由。覃立本说了,他白吃了麂子兔子,他又拒不承认,我现在只好给他开膛破肚,掏他的肠子。如果他的肠子里还有嚼烂了的麂子兔子,他就罪有应得。如果找不出什么来,对不起,你姓覃的就得杀人偿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四个军士见总督大人已是盛怒,只得动手。四人围住了那士兵,只见一个军士横刀一划,就听见他撕肝裂胆一声叫喊,这一惨烈场面令所有将士股栗不已。李延更是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一阵血腥味冲过来,他掩鼻不及,顿感恶心,连忙俯下身来,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唯有殷正茂,一尊铁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半晌,殷正茂问道:“肠子里可有证据?”
军士颤声回答:“有,有不少的肉渣子,但绝大多数都是还没有被消化的草根和树皮。”
黄小旺满眼是泪。殷正茂大愣。那士兵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绝不当饿死鬼。”殷正茂道:“哼,这是他咎由自取!把他拖下去,救活他,留他一条命。”
四个军士抬着那士兵飞奔而去。邵大侠看着这一幕转身而去。殷正茂盯着地上的鲜血,眼皮都不眨一下道:“覃立本!”覃立本吓得瘫倒在地,这时艰难地爬起来,筛糠似的回答:“总、总督、督、督……”殷正茂道:“覃立本,兵士白吃你的酒肉,是本总督管教不严。相信这种事以后再不会发生,这顿酒饭钱,明日我派人给你送来。现在还得辛苦你一趟,给黄将军带路,去把剩下的三个全都捉拿归案。”
覃立本动弹不得,被一干兵爷架起走了。殷正茂这才扶着椅翅站起来,拍了拍尚在干呕的李延:“李大人,走!你给我的接风酒安排在哪儿?”
李延脸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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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巨贪殒命(1)
这天是原定好的出发的日子,李延的四位姨太却在吵嚷着收拾东西中又忙活了一天,等到差不多就绪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两广总督行辕内,四位姨太嚷嚷得像炸了窝的乌鸦,心绪不好的李延再也不想听到她们的声音,吼道:“滚,都给我滚!”他顺手抓起一把茶壶,砸向窗口,茶壶哗啦一声被摔得粉碎。四位姨太如鸟兽散,只有钱师爷看看左右,留了下来。他听到李延在骂骂咧咧:“这家伙,欺人太甚,他这是杀鸡给猴看,他算什么人?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他要是把老子惹急了,我非给他弄个鱼死网破。”钱师爷赶紧上前安慰道:“总督大人息怒!”不料立马挨了李延一个巴掌:“总督?谁是总督?你这是存心在讥讽我。”他捂着脸委屈地说:“小的哪敢啊!我这是怕您气坏了身子。”李延目光已漂移,软得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入太师椅,自语道:“这家伙心狠手辣,我们该如何是好?”
钱师爷一贯是李延的军师,一肚子都是想法,他凑上前去,附在李延耳朵边说道:“总督大人不用担心,他殷正茂又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年他在江西任上被罢免,还不就是因为屁股上不干净吗?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人会不喜欢钱!”李延闻言,像得了救星似的,一双混浊的老眼射出一线光芒,射向钱师爷:“你的意思是?”钱师爷道:“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跟他硬顶,还是老办法,塞、塞饱他!最后让他撑死。”
殷正茂终于带众人而来。他在两广总督值房前翻身下马,发现门口停着张鲸的轿子及护卫,原来他已在值房等候多时。听到殷正茂的声音,张鲸迎上前来,拱手道:“听说总督大人刚到庆远,就直接去了广宁前线。”殷正茂用他一贯的爽朗声音回答道:“我是想直接了解广宁的守备状况,没想到张公公来得也如此神速!”
张鲸一挥手,他身边的小太监托上一个细长布袋,他接过布袋递给殷正茂:“我是怕你单枪匹马,会有些孤单,所以才匆忙赶来跟你作个伴儿。喏,这是我托人给你弄到的斑竹狸纹钓杆,您在此得闲了,心气儿不顺了,可以找个地方钓钓鱼。”殷正茂一向听说太监善于阿谀,却并没有与他们中的哪个深交过,这次刚到广西,监军这样的礼物实在出人意外,不禁笑道:“难得公公想得周全,多谢了!但看来,这么好的钓杆在此只能成为摆设了。”张鲸也点头道:“是啊,你刚到庆远就在广宁府开膛破肚、整肃军纪,接下来的事儿恐怕够你忙的。”殷正茂叹道:“没错!其实那位被我破肚的士兵也真够可怜的,他也是撞上本督了,他的肚子里除了白吃的那几口麂子和兔子肉,全都是未曾消化的树皮和干草,这样的兵能不去扰民吗?”说着,殷正茂眼眶竟潮湿了。
张鲸殷正茂的看法:“这两年,朝廷向广西拨款军饷好几百万,而士兵却缺衣缩食,叛匪也越剿越多,那李延要不从中贪墨,我张鲸就倒着爬回京城去。”他认为一定要严查李延,殷正茂却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查!本督敢保证过几天他会送上门来的。”他几乎料定李延会主动来行贿,并且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的钱本来就是从军饷中贪污的,给殷正茂等于给剿匪军,也就是归还其主。他不怕李延在高拱那儿反咬一口,在殷正茂看来,身正不怕影子歪,饥肠辘辘的士兵和朝廷的剿匪大政比这些无聊的口唇之战重要得多。
两广总督行辕院内,李延正抱着众姨太泣别。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五个都颇不省事的女人。众姨太一边哭成一团,一边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老爷,你为何不走?”“老爷,我跟你一起留下!”“老爷,那新任总督心狠手辣,你还不如跟我们一起趁早离开,避避风头。”那李延兀自在一边强挺着说:“妇人之见,我堂堂两广总督,三品大员,怎么能跟你们一起像耗子般的偷偷溜出城去?这样做我的脸面何在?再说了,我又没有贪赃枉法,做对不起朝廷的事,他殷正茂能拿我怎么样?”一直在一旁的钱师爷上前解劝道:“别哭了,别哭了,赶紧走吧!”众姨太又纠缠了一会儿,才随钱师爷离去。
一院子的车马开始驶离。有家丁来报:“老爷,新任监军张鲸求见。”说着,张鲸已经进入院子。张鲸拱手道:“怎么着?李大人,家眷们先行回乡了?”李延道:“她们只是本督的女眷,从不过问本督的政务,张公公不会现在就想扣留她们吧?”张鲸笑道:“哪儿的话?我只是担心这么多车辆辎重,此去广东路途遥远,您就不怕半路遭劫吗?”李延道:“张公公甭操这个心了,这些个车上装的无非是一些马桶、夜壶、澡盆、痰盂之类的东西,就连女眷们的金银细软都找不出几件,劫匪能劫什么?”张鲸一乐:“万一他们要劫人呢?”李延道:“人要是被劫了,正好帮了本督一个大忙,整日吵吵闹闹,我正想着怎么打发她们呢。”
第四章 巨贪殒命(2)
闲话叙了这半晌,张鲸把脸一拉:“今儿个,我是以监军的身份正式向你通报,请你将所有账目簿册移交给我,我将一一核对,重新登记造册,在账目未核对清查完之前,希望李大人不要离开庆元。”李延假笑一声,让钱师爷把账房的钥匙交给张鲸,一面说:“查吧!要是查出点什么漏子来,得罪了大内的某个公公或者某个阁老,您别返回来找我求情。”
两广总督账房内彻夜通明,经过众吏目认真核对,终于有了突破性的发现:李延向兵部所要的军饷是按五万人定额的,但实际士兵三万都不到,李延贪污了两万余士兵的空额。正当殷正茂与张鲸弹冠相庆,打算先稳住李延,再将此事禀明张居正时,却传来了次辅大人已经来到县城的消息。殷正茂、张鲸闻讯立即匆匆奔到总督值房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