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跟随试差走进试院大门,远远望去,第二道门的横额上赫然写着“龙门”二字。进了龙门之后,就是正式进入考棚了。程仲按事先依天干地支编好的序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桌子上已然放好了考卷,考卷上贴有一个浮签,浮签上写着程仲的名字,缴卷时要撕去浮签。
程仲知道考卷的另一角有弥封的编号,录取时方能打开弥封,以免舞弊。
没有钟表,程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传来一声吆喝,试院的大门关闭。后来的考生就不能再入内了。
一名试差手提灯笼走了进来,灯笼罩上粘着一张白单子,上面写着大大的黑字,也就是考试题目了。灯笼里点着蜡烛,从远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提灯笼的人把灯笼举得高高的,在考棚之间的甬道上来回走好几次,以免考生看错题目。
看到考试的题目,程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13章 考题
灯笼上的题目是一句话: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科举的题目只准从《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种书中的原文中找出一段,一句,或者几个字,县试也不例外。
程仲虽然熟读四书,但还是怕县试四处嫁接搞出他不明所以的题目。不过还好,这是一个“全章题”,即整个一句话。应该是海瑞考虑到这毕竟只是一场县试,犯不着把题目出的太过生僻。
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篇,是孔子对他最好的学生颜渊说的话。意思是说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作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其实当得知海瑞是县令的那一刹那,程仲已经想好了这篇文章的主题!
在所有应试的童蒙中,他没有出众的文采,更没有深厚的底蕴,所有的依仗只是这一个多月的死记硬背的临时抱佛脚,如果放在后世的考试,确实会有一些用处。但是在科举考试中,这种作用就微乎其微了,如果没有机缘,那程仲这场县试的结果无疑已经定下来。但是现在程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如果能够投海瑞之所好,结果就会多出了不少变数。可以说,对海瑞的了解就是程仲最大的底牌了。
程仲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海瑞的心中,程仲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惩辱不惊,这是海瑞的第一感觉。如果放在四十岁左右的自己的身上,那自然是乏善可陈,但是如果放在这样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身上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少年老成,此之谓也!此子如果能进入仕途,恐怕前程不可限量。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通过科举考试,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虽然已经想好了主题,但是铺开一张白纸,程仲还是久久没有下笔,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张白纸,就有可能决定了自己以后的生命轨迹,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但是程仲却又笑不出来。
沉吟良久,程仲终于开始动起笔来——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程仲以此破题,然后用自己一个多月的所学,对廉洁的重要性阐述起来。虽然词藻不甚华美,但是逻辑之缜密、认识之深刻还是让程仲有几分自得的。
末了,程仲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段话,大体的意思是说:作为官员,光是知道廉洁守己是远远不够的。一方“父母”,第一要务是要造福一方百姓,而这是廉洁所没有办法实现的。因此,廉洁只是做官的第一步,是基本。不廉洁做不好官,而廉洁也不一定做得好官。
在誊写的时候,程仲是有一些迟疑的,这最后的一段话到底要不要?如果海瑞认可,这段话可能会加很多分,但是如果海瑞不认可,那么,这段话就有可能是画蛇添足,狗尾续貂,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对程仲来说,这是一场赌博,赌赢了,自己就有可能通过县试,赌输了,自己就只能黯然而归,之前说过的豪言壮语就是一场笑话。
最终,程仲还是将笔尖蘸了点墨,祸福天定,生死随他,娘的,赌了!
落下的誊写的最后一笔,程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是成是败都随他了!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真的要另谋出路了,他可不想像古书上写的那样,六七十岁了还在攻读应试,简直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虽然他现在还是一无长处,但是他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连安身立命都做不到!
这一场县试对于程仲来说就是一场赌博,但是他又不得不为之,否则就真的连一丁点的希望都没有。
程仲交卷不算迟,但也不算早了,华亭县城中三三两两在一起讨论的大多是应试的童蒙,话题也自然是文章立意和语言的优劣。
有的甚至于还面红耳赤的争论起来了。对此,程仲只能说他们真的想不开了。卷子已经递上去了,现在后悔也晚了,与其在这里讨论,还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试院是提供开水的,程仲就打算到开水房打上一碗热水就着早已经凉透的糕点美美的吃上一顿。
然而出了试院,程仲便看到依旧等在门外的程学毅。
“怎么?程廉他们还没有交卷出来吗?”程仲走到程学毅的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道。
出乎意料的,程学毅说道:“他们已经考完回去了。我听了他们文章,恐怕……”
程学毅黯然的摇了摇头,即便是他最看重的程廉在文章的立意上还是差了不少,恐怕是考中无望了。
看到程学毅的沮丧,程仲的心中又不由有所快意。
“把你的文章说给我听听吧。”程学毅说道。虽然明知道程仲的希望渺茫,但是程学毅还是想听听开窍后的程仲将写出怎么样的文章。
程仲对自己这篇文章也颇为自得,便几乎一字不漏的将整篇文章背诵给程学毅听了。在他想来,程学毅肯定会非常吃惊的。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程学毅听了他的文章,竟然一言不发,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这尼玛是什么情况?你这样一声不吭,是怎么个意思?这下轮到程仲不淡定了,好与不好,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别让咱一颗小心肝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
远远的,程学毅只是丢下了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听了程仲的文章,程学毅就非常清楚,程仲之所以这么写完全是迎合县令海瑞廉洁的口味,功利,甚至带着些无耻。看来自己说的话,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以后也只能寄希望他能够好自为之了。
县试的结果可没有那么快出来。考生在交了试卷之后,为了担心考官认识考生的笔迹会徇私舞弊,因此会由专人用红笔将考生用黑笔作答的试誊抄一遍,也就是所谓的朱卷。然后考官才能阅卷。一般出结果都是要数日之后了。
虽然如此,但是程仲也并没有马上回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华亭县城,怎么着都要好好的转转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好机会呢。
虽然华亭县还算富庶,但是比程仲的预想还是差了不少,这让他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三个身穿长衫,头戴秀才巾的青年才俊,一看就知道是县学的秀才,此时出来应该是要看考生的笑话的。
三人高谈阔论,一副旁若无人的表情,特别是居中的那个人,儒雅中带着自矜,显然是三人的中心。
路上的考生见到三人都不自觉的让在一旁。也有一些凑上去想套套近乎,但是三人根本就不假辞色,让搭讪的人颇为难堪。
“卢兄,李兄,孟兄好巧呀。”此时,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凑了上去,拱手招呼道。
面对年轻人,三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爱答不理,而是停了下来。
第14章 土豪,做朋友吧!
程仲见那个主动打招呼的人衣着考究,十指纤细白皙,家境应该是不错的,但却并不是秀才,用后世的话说,应该算是富二代,或者也可以叫做土豪。
“三位兄长,小弟文章得三位兄长耳提面命,多有长进,此番县试也颇有把握,在此先行谢过,日后再——”
土豪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中间的那位“卢兄”挥手打断了,“慢来,你的文章我可没有指点过,免得再次出圈,坏了我的名声。”
这话说的极不留情面,顿时土豪兄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极为精彩。他以小弟自居,又感谢对方“耳提面命”之功,再加上平日里的逢迎与周济,本来以为今番在诸多童蒙的面前能让这位给一些面子,却没有想到还是丢了好大的人。
程仲也非常惊讶,俗话说拳头不打笑脸人,这位卢兄也太刻薄了些。
程仲不知道的是,卢兄原名卢多勋,是华亭县中首屈一指的秀才,县试案首,十七岁就中了秀才,锦绣文章在华亭县中争相传颂,附庸风雅之人每每以能诵读卢多勋的几首诗句为豪。
上次秋闱,卢多勋因守孝不足三年未能赶考。没有人认为他会考不上,不少人已经将他看成举人老爷了。
但是也因此让卢多勋眼高于顶,目无余子。像土豪兄这样的人是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的,够得上和他交往的人也了了,像他身边的李德胜和孟伯齐也是二十出头便中了秀才,算是勉强能够和卢多勋交游的,但也必须以卢多勋为中心,否则便会受到奚落,甚至斥责。
不多说来也怪,卢多勋这样的臭脾气本来该惹人厌恶,遭人唾弃的。但就是因为他文章好,有才气,世人不仅不怪罪他,反而认为这是真性情,争相赞颂甚至攀附。
“土豪兄”家中富裕,平日里对卢多勋三人也多馈赠。虽然卢多勋是个“白眼狼”,吃过了不认账,反而认为是理所应当,但是李德胜和孟伯齐却没有他那么大的架子,对土豪兄回了个礼,略略攀谈了几句,便跟随从始至终除了几个不屑的鼻音便一言不发的卢多勋离开了。
和三人交谈之后,土豪兄的兴高采烈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沮丧。
程仲有些看不过,走过去拱了拱手,劝说道:〃兄台,考试已矣,好坏既定,又何必牵肠挂怀,显得太不洒脱?〃
程仲虽然衣着贫寒,但是气质略略大方,土豪兄倒也不敢轻视,再看到程仲手中提着的篮子,知道他也是此番县试的考生,回礼说道:〃多谢劝慰,此番已经是小弟第三次应试了,本以为发挥的不错,但是……〃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只怕这次又出圈了,父亲对小弟期望甚大,请了三位西席先生,实指望小弟此次能够一举得中,如果知道了结果,恐怕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程仲听土豪兄都快二十的人了,竟然还怕吃父亲的板子,暗暗觉得好笑。不过心中也在合计:为了他一个人,竟然请了三位西席先生,这位仁兄的父亲肯定富得流油呀。要知道明代“家教”的薪水可不算低呀,包吃包住还要给银子。当然,家教也不好当,至少要有个秀才的功名。这样的土豪家庭倒不妨结交一下。
〃兄台,这里风大,不如找个茶楼泡上一壶热茶慢慢聊如何?〃程仲说道。
两人结伴进了一家名叫〃悦客来〃的茶楼,程仲向茶博士要了一壶普通的茶。
这期间两人也相互通了姓名。
年轻人姓谢,名江波,字浩然。对于家中的情况,谢江波介绍的不多,只是简单的说了句〃还算殷实。〃
程仲也没有追问,而是又劝慰了几句。本来他考的也不算好,两人同病相怜,说得很是投机。
程仲也知道其实谢江波对于科举一途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父命难违,实在是煎熬。
喝完了茶,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近了。
会账的时候,谢江波本来是要付账的,但是被程仲拒绝了。
并非是程仲要摆阔气,也不是他钱多,为了省钱他宁可去试院的开水房就着免费的热水吃冷硬的糕点。
程仲坚持付账是因为到茶楼喝茶是他的提议,如果最后却让对方来买单,恐怕谢江波嘴上不说,心中还是要看不起程仲的。
程仲坚持付账果然让谢江波好感大增,他不在乎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