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半。他们从靶场上回来,个个趾高气扬。村里的人站在两边田地里扶着锄头观看。
学制烟土数铜钵学得最快。他总结说,制烟就像造草纸一样要一步步地来,不能急。刮浆、熬浆、冲浆、打模,一道道工序,都要一板一眼地捏住了“七寸”。不出半月,他就能做出上等成色的货。佤兵大胡子、三其那、阿虎拉、小个子有时反倒不如他。 。 想看书来
第三部第七章
第七章
只有数十亩罂粟地,产量显然不够,方头鬼指望富贵小区的人会主动把地交上来,不曾想这回可却打错了算盘。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仍没有人像高水一样交出土地。如果再不及时播种,就要耽搁种罂粟节气。方头鬼想了想,又来了主意。他让帮财去通知小区的人家,今年各家可以到方家去领种子种罂粟,不过呢,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只是自家种呢,将来方家收购是一个价;如果把地交给方家后再租种的,收购时将是又一个价。至于采取何种方式,各家可以自个儿合计,当然是完全自愿的,——也可以不种。如果愿意把地交给方家管理,可以到衙门去重新立张地契交接。
其实,小区里家家早就想种罂粟了,之所以还种着粮食,纯粹是不忍心看着地里抛荒——祖祖辈辈下来就没有做过这样造孽的事啊,——到头来还得把粮食交给方家,捞不来半文铜钱。尚若改种这罂粟草,好歹也能从方家手里收回几文钱来。现在住在富贵小区的人,虽然不愁吃,然要想积攒点钱财却不能够,不比现今伐木队里的那些没有烧房人,因为是吃自家的,每月能领到工资。再者说,将来要是有个灾呀病呀,或儿子娶亲呀姑娘出嫁呀,没有一点家底垫着,总是不踏实啊。所以,无须多算,改种罂粟是一定的。至于是自家种还是把地交给方家后再租种,这个账就不好算了,因为方家又没有说出这两个差价有多大,而地交出去许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决断不下,免不了有几家到高水那里去探听信息,高水自然希望大家向他学。他说:“我算是想通了:把地交给方家吧。方家要想算计你的地,你能不给吗?那方头鬼是个什么样主啊,他什么干不出来?他今儿这么做,只不过是给彼此都留些脸面,让你们把地痛痛快快地交了。真正要落到那一天,动起手来,怕是没有这么便宜了——孙大望李长脚不是现成的例子?你们谁能拗过他去?那时候,还不是人家说了算,想怎样就怎样?我劝你们呀,还是把地交了,免得落下口实,叫人家找上门来。至于这价钱嘛,我也说不好,反正也是人家怎给就怎给。我估摸着,总得有个谱儿,一来是他总不能让我们饿死冻死是吧?不然将来谁替他干活?二来他这家业会越做越大,也犯不着克扣得我们没边了。你们可不知道呀,他们出一趟货,带回来的银元是白花花,数都数不过来哟。所以说呀,你们还慎着干什么?据我所知,有的人家早就把地交上去了。”
“他妈的,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他们从高水家出来,气忿忿地骂道。但想来想去,一时觉得只有高水的那个主意,但心里确有所不甘罢了,一时又担心地没有了,将来没粮食吃——将来的事谁也不好预料啊。
转天一早,又听说桥头护村队的两位副队长也把地交了。“方家到底给了他们两个头衔,自然只会去顺方家的意了。”他们这样想。
他们就像没头的苍蝇瞎撞,探得了许多消息,回到家里,仍然争吵了半夜,除了娘儿们抛几滴眼泪,男人们骂几句娘外,仍无决断。第二天,他们仍然去各家试探,但相互间再也不说实话,反倒把相反的意思说了出来。比如,这个说∶“我们是毫无主见的人家罗,少不得要把地交出来的。你看我家的那两个鬼还小,总想得要将他们拉扯大不是?将来不拘怎样,多弄几文是几文,打发这一时是一时,等哪一天方家要变了脸,地也不让种,就去逃荒要饭罢。我看你家孩儿都大了,将来也不用替他们操心了,可以打个长远算盘,倒是把地留着的好,怎么说这地也是祖祖辈辈流血流汗攒下来的呀。今日少收几文到底能保个长远的平安,将来我们这些要饭的也好上门讨碗饭吃。”那个答:“我家如何就省心呢,儿子大了要娶亲不是?光一注聘礼就够我们驮半年的:哪里有一刻不要钱哟。再说了,留着地将来能不能保住是个未知数呢,倒不如现在把地交了的顺当,这样也免得忤了方家的意。我们这些人是什么!谁愿意到老虎头上撩须玩儿。这年月也只好顾看眼前,走一遭儿是一遭儿……”诸如此类,好像家家都愿意把地交了。这二十八户人家,黄须公算是精明决断的,可以替大家拿拿主意,可如今他已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别的人都以为这黄须公整日家在忙于捉鬼,只有铜钵清楚他已经疯了,和那疯子来福差不多。
这些个人家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把地都交了。他们到衙门根茂那里去押了地契,按了手指印,回头就到方家去领种子。发种子的人是灶德,他讥笑道∶“啊哈,你们总算想通了?前儿你们背地里骂我是方家的一条狗不是?这回你们把地也交了,也是方家的一条狗啦。做人光嘴硬命不硬不行,是做狗的命到头还得做狗。嗨嗨!……”这些人刚把地交了,心中别扭,又遭灶德这老小子奚落,气忿急了。有嘴钢口利的就说∶“我们做狗不打紧,但我们总不会把女儿不明不白的送到别人跟前去乱操……”现在村里谁都知道,灶德的闺女己被方头鬼收做小老婆了。
灶德听了这话,正想发急,恰逢帮财从这里走过,他笑道∶“你看看,又在这里狗咬狗不是?”灶德噎得说不出话来。帮财走后,灶德恨恨地说∶“你他妈的不过也是一条狗……”
小区外的人家也想种罂粟草,不过只能匀出一半的地,另一半还要种出一家子吃的口粮来。方家的意思照样,有交地租种和自种之分,因此也就有交出几块地再租种的,也有要了种子来自家种的。孙大望家去年到山上畲的地,今年就干脆都要来种子种了罂粟草,又沿着山坡地势烧了几把火,又挖几块地来,都一并撒下了罂粟种。后又许多人跟着学,都去放火烧山,开荒种罂粟草。因此,整个夏天,百姓村烟雾腾腾,傍晚的时分,整个村子上空飘着一层淡淡的青烟,空气里弥漫着烟的气味。直到方家先前准备的种子都被要光了,人们才歇下手来。 。 想看书来
第三部第八章
第八章
李书力本是种花草出身,自从他家九儿疯了以后,他就把那些种花的盆呀罐呀都砸了,用锄头把花草勾到院子里堆在一处点把火烧了。
有一天,一个算命的先生走失了路,冒冒失失撞到村里来。自从那对假僧道来过之后,村人对这些货色已不再感兴趣。他来到村底里,恰巧看见李书力从对面走来。他观察了一会儿,说:
“先生身上阴气大重,定是冲撞了花神了。”
其时,李书力受到打击后,人老了许多,以前身上的那股灵秀飘逸之气消失殆尽,已经变成一个垂头丧气、不言不语的糟老头。他须发很长,瘦削的肩膀一边袒露着,一边挂着件破褂,腰扎草绳,裤脚开口,脚趿草鞋。过去他的衣服都是几个女儿裁剪缝纫,从来找不出一块补丁,他一年光布鞋就有好几双。粗活糙活他从来不沾手,都是几个山外女婿轮流上门,种菜犁地。逢年过节,回家归省的女儿们还要从夫家搬些东西回来孝敬他。有人说,他的女儿回娘家来从未曾空过手。也有人说,他李书力从没有倒过家中的粪桶,出过一回猪厩里的粪便。他整日或小心侍弄花草,或带最小的宝贝女儿九儿到后院唱歌,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没想到如今变得如此不堪了,如此颓废了。
算命先生的话他并不为意,因为村里早就有一种说法,说他之所以连续生了九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是因为他爱种花种草,秉承的阴气太重之故,那些个葱灵水秀的女儿说不了就是花仙草魂托生的。
算命先生看见他只顾低头走去,并不理会,就长叹一声∶“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着想,难道就忍心看着她们跌入火坑吗?”
李书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养在家里的几个女孩,嫁又嫁不出去,村里到处豺狼虎豹,虎视眈眈。往日七乡八镇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而今净是些本村光棍无赖上门讨茶水借东西。那一日,程水养家的拐子那一伙子差一点就将疯疯颠颠的九儿骗出了院门。李书力听见此说,不由得收住了脚步,心下忖度∶他怎么知道我有女儿的?
那人见他停了,回过身来对他说∶“尔昔日栽种奇花异草,当值天下清明,天高云净,浩然之气,遍布海内,花木秉之,争妍斗艳。尔虽花香寒门,天人感应,亦是鸟语花香,家齐人安。而今魔云密布,蒙天蔽日,江河湖水,浊浪倒流,彼乖戾邪妄之气,昼伏而夜行,渐成气候。娇花嫩茎,遭之即萎。尔脸上无光,败草附身,当应家门蒙劫,娇花遭残。俗话说,家有宝藏,散乃得安,室有千金,弃乃得便。何不将她们赶出家门,变作农妇?掏粪捣衣,栽桑种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自给自足,或饥风宿露,亦能保得一世平安。尔亦不致提心吊胆,整日萦萦于心矣。”
李书力听之,如醍醐灌顶。此心此意,他早有所存,奈何妻死了后,娇生惯养,已成气候,总不忍为之。再者,几个闺女,心灵手巧,缝纫刺绣,裁衣做鞋,无所不能,以此为业,亦可糊口。只要看紧家门,日夜不离她们左右,也能平安度日。
算命先生见其犹豫,疑其没有参透他所说的话,于是又说道∶“我知你不忍所为——这也是天下做父母的痴处。我授你一法,此法不但可保其性命,亦能保其丰衣足食。只是此法太过歹毒,自己也不免不为其所伤∶你可在屋前屋后,村里村外,遍种毒草,这叫以毒攻毒的法子,即是那些乖戾邪妄之气,亦不为所浸矣。只是断不可再种花草了。”
“何为毒草?”
“天机不可预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哈哈哈……”这先生飘然走了。
这先生的话使李书力出神去了,就像做梦一般。他突然听到有人叫∶“先师留步!”抬眼望去,只见那癞痢头家的瞎子桌布,拄着竹杆,颤颤巍巍地追了来。此刻正是晌午,巷里阒无一人。那先生也停了下来。“先师留步。那日在河边,弟子即蒙先师教诲∶只是空闻仙音,不识仙迹。弟子日日在河边苦等,不审今日终得遇先师。弟子蒙昧愚钝,愿先师不弃,携弟子一同云游天下。”桌布一面说,将竹杆一扔,扑了过去,明眼人亦不能逮其速。他拽着先生衣袖,双膝跪地,举头仰望∶“先师!先师!”“真吾徒也。”先生扶起桌布,“走吧。”俩人飘然远去,一霎间不见了踪影。
李书力目瞪口呆,尚未惊醒,就听到天空有人对他说话∶“今日之事,万不可对人说及。今日相会,亦属有缘。临别之际,无以为赠。兹留一言∶六月十日头伏之后,绿河瘴气勃发,中午万不可涉水过河,切记切记。”
李书力的这番奇遇,像做梦一般,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又不敢对别人说。夜里不能入睡,细细回想白天所遇,才突然悟到,所谓毒草,定是罂粟草无疑。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方家去要种子,灶德讥笑说∶“老丈人到女婿家讨种子来了……”想到自己的女儿此刻正睡在方头鬼的床上,就打住了话头。李书力也不以为意,背了种子就走。
他先在屋前屋后,院里院外撒上种子,后背着袋子,到村里别家墙根、门口,巷子两头,出村的土路,屋后的菜园,总之,只要有露天的黄土,他都撒上了种子。此时,村里的人大都在烧山种罂粟草,所以没有人看见。只有少数不种的几家,看见他就把他赶走了。他播种到“七虎”家墙根下,那“七虎”家的大虎从门口出来,瞪着眼睛问∶“李书力,你这是干啥?该不会是撒毒药吧?”“是毒药,不过你放心,毒不死鸡的。”他说。
村里没有种罂粟草的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家,大都是有手业不靠种田度日的人家。如,木匠傅师傅,泥瓦匠灶头,竹匠好兴,铁匠老童,杀猪胡家,长老洪先生,弹棉花的赵大牲,烧窑的灶火,还有几家是懒散惯的,本就有了上顿就不想下顿,挨一日是一日,挨一年是一年。他们整日看着别人家忙忙碌碌,扛着锄头腰里吊着镰刀上山,自己躲在树荫底下睡睁眼觉。惟一有些特别的是这“七虎”家。这家人以勤俭出名,举家老老小小天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