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学员杨学文(陈振东、胡阳生)前来报到!”三人在檐下立正报告。
“进来进来,这不是在军校,是在家里,放轻松点。”张主任乐呵呵地把三人请进屋。
宽大的客厅里已有七八个男男女女在交谈,见三人进屋,纷纷起身迎接。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你们要见的杨学文,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打得日本人鬼哭狼嚎的英雄!这两位也是我的学生,这位是来自四川的陈振东,这位是来自浙江的胡阳生。”张主任先给众人介绍了杨学文三人,然后才为三人介绍其余在座人员。
这些人,有的来自于军统,有的来自于后勤部,还有的来自于中央报社,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中了杨学文是与日本人真刀真枪干过一场的军官。军统方面的人是想与他探讨如何在战时加强控制军队的问题,后勤部的人则是想询问敌我武器差异及补给问题,而报社的记者则想推出一两个英雄人物来抵消来自大众的压力。
杨学文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不在正式场合交流,而是采取以聚会的非正式形式,但既然是学校的安排,他也只能服从。再说,如能把这些在战场上用鲜血换回来的经验推广到全军,进而挽救更多弟兄的性命,也是他所希望的,所以在这个宴会上,一直都是他侃侃而谈。
“杨老弟,你说日本人的补给配合非常及时,国军在本土作战,补给为什么反而比日本人难?有什么对策吗?”首先问话的是来自后勤部的一个中校,名叫朱肃桥。
“是的,一个最大的原因是国军的枪支弹药种类繁多,而且不能通用,我们手上的枪支有的是苏式的,有的是德式的或者美式的,也有我们仿造的,如汉阳造和中正式,每次战后消耗,发下来的弹药难得补齐。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们的运输系统比较落后,具体地说……”
等杨学文的话刚刚结束,众人纷纷提问。
“杨先生,你曾率军深入日本人后方战斗,日本人是很凶残的,请问你当时害怕吗?”这一次问话的是中央日报的记者赵郁芳小姐。
“死,我也当然怕啊,可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没有选择。再后来看到日本人屠杀老百姓,心里的仇恨涌上心头,就没再想过怕不怕的问题。我猜想,跟着我去打日本人的那些弟兄都是这样想的,枪一响,大家都勇敢地往日本人那边冲,没一个想着往后退。到后来下令撤退的时候,个个都杀红眼,拉都拉不回来。”杨学文说着眼睛有点发红。
“杨兄,你说战时要派人监督军队,现在国军已经在营级单位配备了督战队,难道还不够吗?”说话的是军统的少校处长王德民。
“督战队的职责是面对士兵,在战时督促士兵听命行事,可是军官的战时行动谁去监督?拿什么去监督?总不成打了败仗才想着要枪毙责任人吧,能不能在战前和战时采取措施呢,好比唐僧在遇上妖精前给孙悟空戴上紧箍圈,至于具体方法,我想军统的人比我高明,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
杨学文的回答引起众人的轻笑,适当调和了气氛。
接下来各人都有许多方面的问题问,杨学文都作了适宜的回答,让所有的人都很满意。
只有杨学文感到,累!
…… ……
次日,杨学文正要去给小弟杨修文寄信,一位小姐拿着一迭稿件来找他。杨学文记得昨天这位说话不多的小姐只坐在不远处认真的记录他们的谈话,好像张主任介绍过她的名字,一时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叫顾玉蕾,是张主任的客人,临时被张主任拉来记录你们的谈话。现在我已把你们昨天所说的,整理成两个小册子。张主任说,要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可以当教材使用,真要到了与日本人全面开仗那一天,这都是宝贵的经验。我怕整理得不好,先请你校正。”来人大方的递过那迭稿件。
“噢?要做成教材?不行吧,我那些经验还很粗糙,昨天那场谈话之后,我又考虑了很多东西,有些意见还不成熟,属于个人片面的判断,有些因素还需要仔细推敲才能下结论。”杨学文翻看着那迭稿子,发现书写的笔迹很娟秀,再看封面落款写着杨学文三个字,他更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东西是别人写的。
“张主任说下星期五,要见到全稿,你这位抗日大英雄,就得多花点时间在这里,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顾玉蕾笑面如花。
“这个,时间太仓促了,我还是学员,还得上课、训练,这个,能不能让张主任宽限几天?”一想到这东西要做成教材,杨学文的头开始发麻。
“我这段时间有空,你要是不嫌弃我写的字很丑,我可以帮你抄写。我听说这段时间你总是请客呢,我帮了你,请客吃饭的客人里有我一个就算报答我了,行不行?你怎么老是脸红红的,快答应我。”
“那……那……就先谢谢你了。”杨学文都搞不清自己紧张些什么。
“你现在去干什么,给你太太写情书吗?”
“我还没结婚呢,这是给我小弟写的信。”
“你赶快去修改这两册稿子吧,这封信我帮你去投递。”顾玉蕾抓过那封信,挟着一阵香风走了。
杨学文发怔,这女子怎么这样。
两个好友出现在跟前,怪言怪语地向远方喊叫道:“美女啊,有人看着你的背影发花痴啦!”
杨学文大叫:“我的津贴被你们用光了,今晚我的饭,你们两个包了,吃什么都行!”
“现在大冬天的,正好喝西北风!我们一定请你赏光,哈哈哈!”
闻听此话,杨学文实在拿这两个死皮赖脸的家伙没辙。
第六章 文冠全校的小贼
期中考试时间终于到了。
杨修文坐在教室里,迎接的第一门考试是国文,前边是问答题,杨修文有以前在私塾里背书的功底,那是被私塾周大先生打手板的揣来的知识,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几乎是一挥而就。后面是作文题,题目是“木秀于林”。
杨修文默念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行高于人,人必非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是儒家的古训,戒令世人行藏于世,自洁自好修身养性,可要是让杨修文做一棵苟活的林中之木,与心中的理想相违背。他仔细想了想,胸中打好腹稿,提笔如行云流水。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意指高于树林的木材,必遭到大风的催折。此乃儒家倡导之修身养性之良言……”
“然则,当今中国,外侮未除,内乱未平,为大厦将倾而少梁柱、巨艟将沉缺良材之势。如我中华精英都奉行此训,国家栋梁之材将何以为出?”
“人非草木,岂能以苟活于世为目的!良材独秀,况且为抗风暴挽林之风灾而竭力;人有良知,反遵循此古训面对内忧外侮而无动于衷,不如林中空朽一木也……”
“木秀于林,才能接受更强风霜雨雪之考验,故能老而弥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零仃洋外,汗青之志……”
“故此,吾辈愿深吾根、繁吾叶、壮吾干,以待大用,纵不成国之栋梁之材,也愿求为曲辕铁犁之驾……才不枉此生也!”
杨修文用蝇笔小楷写了一千字左右,几乎是一气哈成,抬首望四周同学,都还在奋笔疾书呢,有的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都不够,寒冬腊月,这些人书写得额上冒汗;也有十几个人在纸上涂鸦的,一看就知道那是胸无点墨之徒,看来这辈子他们就是苟活的草木。
杨修文检查一遍试卷,等墨汁一干就上台交卷。讲台上的老师十分倨傲,在他看来,这个初一丁班就是社会垃圾的集中地,这第一个交卷的杨修文,一定就是垃圾中的垃圾!等他匆匆看完杨修文的试卷,不由大惊——垃圾堆里也能有此大才吗?这样的文章就算是自己,八辈子也写不出来,唯一的缺陷,也许就是这毛笔字体不成熟而已。
杨修文的文章很快就在教师办公室里传阅开了,初一丁班的班主任田老师,也是初一丁班的国文老师,这下面上有光。两个多月来他为这个班上的四十个淘气包担心着,怕他们给自己惹祸,本已打算听之任之,熬过一年就算,现在突然跳出一个“文冠全校”的杨修文,再看看人家写的文章,他感觉到自己就像文章里所写的“不如林中一朽木”,所以他总得做点什么才好,第一件事就是把杨修文的试卷呈给老校长过目。
老校长也为文章击节叫好,却反对田老师把文章重新抄一遍再贴出来的提议,他想了想道:“期中考试结束后,把这份试卷用玻璃镶在布告栏上,告诉大家,这份试卷以后还要取下来存档,另外再好好抄一篇,与他的试卷贴在一起。”
“啊!我明白了,既表扬了杨同学,又刹一刹他的威风,最重要的是让杨同学看到他的不足而自我改进,校长厉害!高明!实在是高明!”田老师毫不为自己拐个大弯拍校长的马屁为耻。
“能马上看破我的用心,你的心思也不差!让你去教初一丁班,我知道对你来说有点大材小用,这是学校人手不够的原因,临时这样安排的。我可以透*消息给你,这个杨修文,明年打算跳级,你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杨修文,让他起到以点带面,带动一大帮同学认真学习,我答应你,杨修文跳到哪,你就当哪个班的班主任,干不干?”老校长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贼亮的光。
“干!怎么不干!我难道连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都不如么?”田老师一兴奋就有点口不择言。
“那好,你把这份试卷找个字写得漂亮的人抄录一遍,一定要让杨同学看进心里去,你先去忙吧。”老校长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走出校长办公室的田老师醒悟过来,自言自语道:“老校长真是老狐狸,连我也算计在内,一箭双雕,不!连那些被带动起来的学生在内,老校长这一箭也不知道射下多少雕!人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校长连个赏字都没有,一句话就把我这个傻瓜变成勇夫。”
怨归怨,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田老师相信老校长的安排不会亏了自己。
……………。
期中考试终于结束,成绩单发下来了,杨修文只得了总成绩全班第二,全年级第七。他的国文和历史取得全年级第一,其他几科的成绩却不大显眼。
初一丁班全班第一名是教育局长的儿子许正寅。
可是杨修文这个第二名却比许正寅的第一名更出名。
因为校里把杨修文的试卷在公告栏上公布出来,引起校内众人围观。人人都知道以往臭名昭著的初一丁班,这一届打了个翻身仗,有两人闯进全年级第一还不说,还出了个文冠全校的学生。读到这篇文章,无人不感到胸中热血沸腾,人人都以结识写出这篇文章的人而荣,一些同学探听到杨修文所住的宿舍,便跑来探访,交流写作心得。
杨修文却已不在校内。
试卷公布在公告栏,偏偏旁边还有一篇抄录件,一手漂亮的柳体字,可比他的螃蟹字严谨多了。他很快领悟到其中的原因,自觉无颜呆在校里,加上两个多月来,天天在校上课学习,没上门拜访过大哥的一帮亲朋好友,有违老爷子“出门靠朋友”的家训,所以就趁周末稍微有点空,溜出校门。
第一个拜访的对象是郭子善。
杨修文刚刚走进鸿运运输公司的大门,茶房的鲁大爷还记得他,热情地与他打招呼:“是杨家三少爷吧?你好久没来,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这身晋城中学的学生装,穿在你身上真精神!你来看望郭老板?他押货外出远到察哈尔,过几天才能回来!进来坐一坐吧。”
“那个,杨……什么的,进来,正好帮帮忙!”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从郭子善的办公室里探出头,冲杨修文喊道。
“她是谁呀?”杨修文悄悄地向茶房鲁大爷打听。
“郭老板的妹妹,郭二小姐哪!她脾气大,你得让着她点。这几天郭老板不在,都是她一个人在撑着公司的运转……”鲁大爷还没说完;就听屋里的一声娇斥。
“还不快点滚进来!”
杨修文向鲁大爷做了个鬼脸才走进办公室,听见鲁大爷在身后吃吃发笑。
“你是郭家二小姐,我还是杨家三少爷呢。干啥对我呼来吼去的,我又不是你的奴才!”杨修文也没给郭二小姐好脸色,他也是做惯少爷的脾气。杨修文已从大哥那里知道,这个运输公司,大哥还有点股份在内。郭家祖上是开车马行的,到了郭子善父亲手上,家道已败落,车马行几乎快破产了。这时,大哥杨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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