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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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朱元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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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即三教九流汇聚之处,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放逐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江湖,是人生百态的陈列馆,人性的真伪、人情的冷暖、人心的险恶、人格的高下,在这儿都纤毫毕现。
  所以,江湖便成了个大染缸,一个人清清白白地走进去,很少会原汁原味地走出来。在这里红尘万丈,路只一条:生存第一,利益至上。什么两面三刀、厚颜无耻;什么翻脸不认人、天伦丧尽;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口上舔血;什么砍掉脑袋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种种锥心刺骨的俗语都是这里的信条。江湖便成了一个大炼炉,它把善的变恶,好的变丑,老实的变狡诈,心慈的变阴毒,一句话,把人炼成厚黑兼具的流氓。而这,是一个开国皇帝必备的基本素质。
  朱重八被生活逼进江湖,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
  而这时的朱重八还只是个刚十七岁的孩子,还没到过县城。
  他踽踽独行,不时回头打量那笼罩在一片漫漫尘沙中的家乡,孤独、凄楚与绝望一齐涌上心头,心在阵阵绞痛。
  他经人指点,说是南边和西边一带年景较好,便向那一带走去。
  元至正五年(1345年),他南行至庐州(今安徽合肥),途中遇到两位紫衣道人,相约结伴而去。
  两位道人见多识广,一路上给他讲述各地风土人情,以及元朝吏治的腐败种种。朱重八大开眼界,感触良多。
  一天,朱重八突发疾病,寒热交侵,四肢沉痛。二位道人把他扶进一个破庙,烧水给他喝。晚上,二人夹着朱重八而卧,为他遮蔽寒风,服侍得比家人还周到。
  待他病一痊愈,二人即告辞说:
  “姑留此,待我三日。”
  三日后,他神定气足,两人却再未露面。朱重八只得独自继续前行。
  一天晚上,他找不到投宿处,只得摸黑赶路,没想到陷到了麻湖里。正在危急中,有一群过路人大叫“救人”,伸手将他拖到岸上,谈笑而去。
  这天来到庐州府的六安州,遇到一位长衫老儒。他背着个书箱,累得满头大汗。朱重八见状心生恻隐,便返身替他扛起箱子。老儒却一言不发。
  两人来到朱砂镇,老儒叫朱重八在一株老槐树下歇息,然后说:
  “小兄弟,我有一言,盼你记取。你奇骨贯顶,五岳朝天,面相贵不可言。吾平生阅人多矣,未见如你这般富贵之相,望善自珍重,顺天行事,作福保吉。”
  停了停,他又替朱重八推算了八字。
  沉默良久,他方才说:
  “你的生辰八字与你的面相一般,皆非同寻常,属大富大贵之列。平生虽有波折,却无大碍。今此行,利往西北,不宜东南,切记切记。”
  他又把今后之事细细指示一番,却不肯留家乡姓名,飘然而去。
  朱重八遵从老儒的指点,从此时起至元至正七年(1347年),三年中,足迹遍及固始(今河南固始)、信阳(今河南信阳)、汝州(今河南临汝)、亳州(今安徽亳县)、颍州(今安徽阜阳)一带。
  这里是淮河上游和大别山、桐柏山余脉绵延之处,林密草丰,山高水险,民风强悍,自古为盗贼出没之地。在朱重八到来之前,不堪元朝统治者压榨的老百姓曾多次在这一带举行过暴动。白莲教在这里的影响很大。他也接受了明王出世、弥勒降生的教义,接受了新的宗教,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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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黑手段在江湖中炼成(3)
朱重八一路跋山涉水,走州过县,遇着大户人家,便在大门口敲着木鱼,高声宣诵佛号,求来几文钱或一碗米,好歹塞满肚子,夜则投宿寺庙或礼佛向善的农家。
  若是化不到缘,或长行于深山旷野,就只有抓几把乞来的存米,用瓦钵在野地里烧了吃。若没有米,就只有到山上搜寻野果充饥。
  找不到投宿处,就在桥头檐下、山洞树阴里栖身。有时连山洞或背风的山崖也找不到,就只有躺在旷野中,数着夜空的星星,耳听虎啸猿啼,浸染着秋露白霜,囫囵对付一夜。
  日晒雨淋,是他每日的必修功课;忍饥挨饿,是修身养性的必经之途。
  一个深秋之夜,他路过一处叫柴村的地方,已经两天未进粒米,饿得两眼直冒金星,全身酥软,四肢无力,可四处又找不到一户人家。
  正在犯愁之际,猛然见到前方有座废弃了的果园,蹒跚着过去,只见满眼的残垣颓壁和凋零的果木,其中有一株柿子树,树上挂着几个通红的经霜柿子。
  朱重八两眼一亮,急忙过去,边摘边吃,饱餐了一顿,方才留住了一条命。
  后来,至正十五年(1355年),他领兵南渡长江,夺取采石、太平时,又从这儿经过,特地去寻访这个废园,当他看见这株救命柿树犹然存活,连忙下马,脱下身上的红袍挂在树上,说:
  “封尔为凌霜侯!”
  三年的云游生涯,朱重八真可谓饱尝了风霜之苦,历尽了人间的屈辱、冷落和嘲讽。他当了皇帝之后,曾无限辛酸地回忆起这段乞食生涯:
  突朝烟而急进,
  暮投古寺以趋跄。
  仰苍崖崔嵬而倚碧,
  听猿啼夜月而凄凉。
  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
  志落魄而徜徉。
  西风鹤唳,
  俄淅沥以飞霜。
  身如蓬逐风而不止,
  心滚滚乎沸汤。
  然而,这段生活又给他的一生莫大的受用:跋山涉水,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忍饥挨饿,锻炼了他吃苦耐劳的品性,教会了他如何去适应环境,怎样去应付这大千世界、百态人生。在他以后的长期征战生涯中,他就是靠着这些条件,克服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困难,克敌制胜,取得了统一天下的辉煌业绩。这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之谓也。
  在云游中,他走遍了淮西、豫南一带的名都大邑,熟悉了当地的山川地理形势,了解了各种历史掌故,开阔了眼界,增添了各种知识,为他后来能迅速地掌握战争的规律积累了丰富的知识。
  三年的云游,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物,与三教九流、下层百姓有过无数次接触,得到过无数好心人的帮助,品尝了人间的温暖,也受过许多胯下之辱和白眼。这使得他体察到了人情的真伪,人性的弱点,养成一种猜忌残忍的性格。他懂得在什么时候当孙子,在什么时候充大爷,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干常人之所不敢干,该出手时便出手,一切在于把握火候,等待时机。以后,他就凭着对人情真伪的洞达来识别敌人与同志,很少有失误之处。他经常利用人性中共有的弱点来控制、驾驭部将,玩他们于股掌之中,极见功效。
  他以后杀人如麻,毫不手软,也是源于这段云游生涯中对人性恶的一面的洞察。他认准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利害关系存在,人们会像乌眼鸡一样,你恨不得吃了我,我恨不得吃了你。有碍于你的,只有将他除去才会心安。厚黑手段在江湖中炼成。
  三年的云游生涯,又使他认识到了元朝之所以失民心的原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知道元代统治者之所以迅速垮台,在于吏治的极端腐败,官逼民反,故他登上皇帝宝座后,对官吏的贪污不法极为厌恶,不惜以剥皮凌迟之残酷手段来处罚他们。
  

厚黑手段在江湖中炼成(4)
明代传说,朱元璋在行走江湖时,曾与陈野先打擂比武,竟将武艺高强的陈野先打下擂台来。
  朱重八在淮西云游之时,正值白莲教的主要领导人彭莹玉在这一带传播弥勒教,秘密进行起义的组织活动。他本人深受过剥削压迫,云游时又生活于下层社会,和贫苦农民多有接触,懂得他们的喜好厌憎,故弥勒教教义和起义造反的思想很快就影响了他。此后他能成为红巾军中坚定的一员,与这段经历有很大关系。
  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涯,使得朱重八越来越思念故乡。至正八年(1348年)年底,这个久别故乡的游子毅然返回皇觉寺。
  此时,皇觉寺里一片破败冷落:尘丝蛛网,布满殿庑;香火寥寥,禅床寂寂;僧众离散,高彬长老已经圆寂。留在庙里的几个和尚,过着有上餐无下顿的日子。
  水是家乡好,月是故乡圆。朱重八并不在乎这些,他与师兄们叙了寒暖,开始钻研起佛经来。
  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以淮西之大,也保不住青灯古佛之地的平静。朱重八不知道,烽烟、战火,即将在这块土地上熊熊燃烧。用不了多久,他栖身的这片佛国乐土便要变成瓦砾场。
  

即便是被逼上梁山,也要先卜卦定去向(1)
元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年)闰三月。
  一支元军骑兵突然向钟离县太平乡驰来。沿途杀人掳掠,百姓们闻风而逃。郭子兴,濠州定远(今属安徽)人。元末入白莲教,后起事称元帅,为江淮地区红巾军首领。为人虽粗豪无文,却慧眼识人才,识拔了投军的朱元璋,并将其收为义女婿,为朱元璋的发迹打下了基础。
  远远地他们看见了皇觉寺的红墙,便风卷过来,将寺庙团团围住。为首的带着一支小队闯进寺去,见僧众早已逃散,寺中破败不堪,除了几口造饭的铁锅,几件破衲衣外别无所有,便集聚到天王殿中,对着那尊袒腹嬉笑的弥勒佛一顿刀砍枪戳,将一尊笑呵呵招人喜爱的弥勒佛弄得泥胎剥落,然后一把火将殿门点着。直待到熊熊大火笼罩了整座天王殿,并向其他殿堂燃烧,方才大笑着驰马而去。
  原来弥勒教以“弥勒出世,天下太平”为口号,在各地纷纷举行起义。前些日子,定远人郭子兴带了几千人趁夜黑先后潜入濠州城。半夜里一声号炮,冲进州府,杀了贪官。五个首领头扎红巾,号称节制元帅。
  元将彻里不花,率领三千元军前来镇压,却又害怕起义军势大,远远地在濠州城外几十里的地方扎营。不敢攻城,每日里只派兵到附近村庄去掳掠奸淫,把老百姓捉来,头上包块红布,便算是“红巾军”的俘虏,押解到上司处领赏请功。
  因为寺庙里都供着弥勒佛,红巾军又信奉弥勒教,口口声声念的是弥勒佛号,故元军见寺庙即烧,见弥勒佛像即捣。皇觉寺当然也在劫难逃。
  傍晚时分,躲逃在外的朱重八偷偷地潜回皇觉寺。
  远远地他就被一股烟味呛得直咳。走进山门,只见庙已倾圮,大殿只剩下四堵砖墙。僧房斋堂全烧光了,只有大梁仍在冒着股股浓烟,风一吹过,又透出阵阵明火。
  伽蓝殿由于隔着一块空院地,幸免于焚,却是供桌翻倒在地,帐幔撕成碎片,抛撒满地。朱重八把供桌扶正,地上清扫一番,好歹有了栖身之地。
  风声是越来越紧,元军四处掳掠,见人便抓,朱重八心里日夜捏着把汗。
  这天,看牛时的伙伴汤和从濠州城里捎来一封信,劝他也去当红巾军。
  朱重八看完信,心中如同塞进一把猪毛,乱哄哄的,不知如何是好。
  投濠州嘛,当然好。不过听说城里的五个元帅,一字并肩,互不服气,谁也指挥不了谁,闹得不成体统,并且个个胸无大志,腹无远谋,只怕难成大事,自己犯不着去蹚这趟浑水。
  可是留在寺里也不是个事,迟早得被元军捉去领赏,死得更是不明不白。
  这一夜,他在大殿里直踱到深夜也作不出决断,只得把信在长明灯上烧了。
  过了几天,汤和的一个朋友偷偷跑来,告诉他,前几天那信被人知道了,那人打算去向元军告发。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赶紧到濠州去吧!”
  来人好意地劝道。
  何去何从,已到了火烧眉毛之时了,朱重八却依然犹豫难断。
  抬头看着那尊伽蓝神,他虽然冷冷清清,满脸漠然地站在那儿,可那眼中却闪着一股暖光。
  朱重八心中一动,低头看看,当年在神背上写的“发配三千里”几个字赫然在目。他想起那晚伽蓝神在梦中求他赦免发配之事,又想想这守护神虽没护住全寺,但伽蓝殿保全了,莫不是真有几分神通?
  他决定向伽蓝神讨个卦,求他指引一条生路。
  他把那副油光乌亮的蚌壳形木珓供在神案上,跪倒在地,朝伽蓝神磕了几个头,默默地念道:
  “岁在壬辰,小僧某敬告佛祖神灵: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小僧欲出境避凶,若能获神佑,得以保全,请赏阳珓。”
  念完,他起身恭恭敬敬地从神案上请下木珓,抛掷于地。
  两珓全阴,不吉。
  他又默祝道:
  “佛祖神灵在上,若许小僧守寺供香,敬奉佛祖菩萨,请赏阴阳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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