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怕他另有所图,想不答应,却又担心他人多势众,拒绝他而引起火并,只得暂且答应,一边赶紧叫人去报告滁州城的郭子兴。
郭子兴与孙德崖是老对头,被他关押过两次。听说朱元璋把他的仇人放进和州,不由得怒火中烧,闻讯立即从滁州赶来,要找朱元璋算账。
朱元璋早就把郭子兴的脾性摸透了,知道他沉不住气,会立即赶来处理,便叮嘱部众说:
“大帅早晚会来和州,你们派人在城门外等候,一到便通知我,我要亲自去迎接。”
半夜时分,郭子兴到了城外,守城的是他的一位老部下,对朱元璋有一肚子怨气,想借郭子兴之手整整朱元璋,便赶紧开门将郭子兴迎进城,再派人去报告。
朱元璋飞马跑到城门边,见郭子兴满脸怒容,情知不好,跳下马来,即跪倒在地上,不敢吱声,一味地叩头作揖。
郭子兴昂首望天,让他跪拜了半天,才冷冷地问道:
“这是哪一位大人呀?”
朱元璋赶紧应答:
“父帅,是小婿朱元璋。不知父帅来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望父帅原谅。”
郭子兴一声怒吼:
“你就是那个举世无双的朱元璋呀,你罪责难逃!”
朱元璋连忙叩头,说:
“小人有罪,只是家事缓急皆可理,外事当速谋,迟则会生变乱,坏了父帅大事。”
郭子兴心中受用了一点,又拖着长声问:
“尔言外事急,是何等事呀?”
朱元璋忙压低了声音说:
“孙德崖在此。他曾把父帅关押在地窖,还想加害,小人等闯入其家将父帅抢出,丢了他的脸。他现在带了数万人马至和州,小人怕他记起旧仇又加害于父帅。”
郭子兴方才意识到他这趟来得鲁莽,朱元璋的处置是对的,对他的疑忌冰释了。
郭子兴夜入和州的消息早有人报告了孙德崖。孙德崖怕郭子兴找他算账,一夜未曾入眠,第二天清晨即派人捎信给朱元璋:
“你家老丈人来了,我还是挪个地方吧!”
朱元璋敏感地意识到祸乱将起,忙叫郭子兴作好防范,自己马上赶去见孙德崖,问他:
“元帅不是说要住几个月吗?为何急着走?”
孙德崖叹了口气,说:
“留不得了,留不得了。你那老丈人不比你,鸡肚心肠,难得相处,我还是躲开。”
朱元璋察言观色,知道他讲的是真话,便说:
郭元帅一命呜呼,朱元璋翻身得解放(2)
“既然元帅要走,是否让人马先行,元帅殿后。这样可免队伍发生冲突。万一有事,元帅也好处置。”
孙德崖爽快地答应了,当即下令部队开拔。
朱元璋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不禁为自己的猜疑感到几分羞愧。为减却心中歉疚,又为笼络孙德崖的部属,马上叫人备了酒席,送到城外的十里长亭去。他要为孙部的将领们饯行。
正在觥筹交错之时,城里飞马来报,说城里两支部队打了起来,伤亡惨重。朱元璋情知不妙,跳上马就往城里赶。孙德崖的部将们认为这是朱元璋弄了手脚,一齐上马紧追过来。
正在出城的孙部士卒见状立即横刀拦阻。朱元璋见情况危急,打马向旷野中冲去,随行的二十四将中的耿炳文、吴桢在后头拼命抵挡。
看看城门就在眼前,从城门洞里冲出一条大汉,一纵身将朱元璋揪住。朱元璋猝不及防,翻身落马,那人举刀便要砍下,旁边一人举刀架住,说:
“刀下留人!现在孙大帅尚在城里,生死未卜,万一出事,你杀了朱公子,郭元帅还能饶过大帅?不如扣住他做个人质。”
那人是孙德崖的弟弟,觉得此言有理,朱元璋才留得一条性命。
孙德崖的弟弟立即派人入城打探消息,不一会探子来报告,说孙德崖被铁链锁住了脖子,不过正在陪郭子兴喝酒,听郭子兴的奚落责骂。
原来郭子兴念念不忘旧仇,见孙德崖的部队开出了城,便带人去抓孙德崖,两方面的人马便打了起来。不过他并不想马上杀孙德崖,只用铁链将他锁住,叫他陪酒,羞辱他一场,先出出胸中那口恶气。
当他听说朱元璋被孙德崖的弟弟抓住了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马上提出用孙德崖去交换。
费了好大一番周折,郭子兴坐立不安了两天两夜,终于把朱元璋换了回来,一场风波才算止息。
郭子兴冒险抓孙德崖,非但没伤他一根毫毛,反而给自己弄了场虚惊,急了个半死,在部属面前丢了面子,心中越想越窝火。他是个死要面子之人,这一气就气出一场重病,没几天,就一命呜呼,命归黄泉了。
郭子兴得病的那些日子,朱元璋日夜守在他床前,亲进汤药,端屎端尿,不曾合过一下眼,累得双眼通红,骨瘦如柴,面削无肉。
他还亲自到寺庙道观里去为郭子兴求神祷祝,盼郭子兴早日病愈,那份真情,连郭子兴的旧部看了都各自感愧。
郭子兴咽气后,朱元璋抚尸痛哭,以头抢地,额角都碰得流了血,几次晕倒在地,连舅老爷张天祐都觉于心不忍,几次把他架起。
发丧开吊,他始终跪在灵旁,比郭天叙、郭天爵还虔诚悲痛,见到他的人无不为他的仁义所感动,无不夸他是个忠孝两全世间少有的大好人。
把郭子兴送上了山,朱元璋也累得大病一场,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天。
十天后,他爬起来了,虽然脚底无力,仍走进前堂,派人去整理一份郭子兴旧部各级将校的名册送给他。
他把堂上的人都赶走,亲自取出郭子兴留下的元帅袍服,自己穿在身上,在大堂里走动了一番。走着走着,突然取下头上那顶总兵帽往地上一摔,仰面一阵狂笑,大喊起来:
“好,好,头上戴的石臼取掉了,头上戴的石臼取掉了……”
那喊声中充满了喜悦,震得大堂簌簌作响。
李善长隐隐地听见这喊声,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小弄诡计便独揽了军权(1)
郭子兴一死,队伍归谁来统领,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郭天叙、郭天爵兄弟认为父死子继,队伍理所当然应由他们兄弟来统帅。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有朱元璋在,这权是不那么好掌的。
两兄弟密谋要去掉这颗眼中钉。他们打发一个心腹去药店买砒霜,恰好被李善长遇上了。
那人不认识李善长,李善长却知道他是郭天叙的身边人,对他一次购买可毒死一头牛的砒霜感到蹊跷,回来后将此事告诉了朱元璋。
朱元璋不动声色,却暗中叫汤和去与那人接近,把他灌醉后从他口中套出郭氏兄弟想毒死朱元璋的消息。汤和忙将此事报告了朱元璋,并提醒他严加小心。
朱元璋冷笑了几声,说道:
“知道了!”
这天,郭氏兄弟邀请朱元璋去南山赏菊花,朱元璋欣然应允。郭氏兄弟叫人备好下了药的酒菜,携带着一同上路。
走到半路,朱元璋偷偷用针在马身上扎了一下,那马痛得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朱元璋则双腿夹鞍,紧勒缰绳,仰面望天,嘴唇微动,好像在与什么人商量什么。
突然,他指着郭天叙兄弟大骂:
“你们两个小人,我朱元璋有何亏待你们处?刚才空中有金甲神告诉我,你们在酒中放了毒药,想把我害死,是不是这样?老实供来!”
郭天叙同郭天爵慌忙摇头,矢口否认。
朱元璋立即跳下马,把那坛酒捧来,倒出一碗,揪着兄弟二人的耳朵,说:
“那好,你们两个就把这碗酒给我喝了!”
两兄弟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告饶,朱元璋方才饶过了他们二人。
自此以后,郭氏兄弟及其他人再也不敢对他起歹心,都相信真有神人在护佑他。
不过,郭天叙并未放弃掌握兵权的欲望。
机会来了。韩山童遇害后,刘福通扶持他的儿子韩林儿作了皇帝,称小明王,建国号曰宋,以龙凤纪年。这是长江以北实力最强大的红巾军,且为首义的最高教主,各地红巾军都纷纷归附于他的旗号下。他们派来使者,叫滁州的红巾军派人去商议论功封帅之事。
张天祐想趁此机会叫朱元璋脱离军队,便提议让朱元璋去宋朝廷跑一趟。
朱元璋一眼看穿了他的小九九,便装作不经意,用不在乎的口吻对他说:
“我去可以,不过这军队怎么办?你能不能指挥部队抵抗住元兵?若是行的话,就由你来统领,我好安安心心上路,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张天祐虽然是濠州起事的老人,又是郭子兴的妻舅,但缺乏谋略,遇事优柔寡断,听了朱元璋的话,他涨红着脸吭哧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
“那么。就请舅老爷辛苦一趟吧!”
朱元璋十分客气地说道。
张天祐只得应承下来。
没料想张天祐从小明王那儿带回的任命书竟是以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祐为右副元帅,朱元璋只是左副元帅,排名第三,等于被剥夺了对这支部队的指挥权。
朱元璋的部属们一片哗然,认为这是张天祐在其中做了手脚,不然,朱元璋怎么也不会排名最后。
朱元璋接到任命状,随手就摔到地上,用脚跺了几脚,说:
“大丈夫当自打天下,岂能受制于人!”
他还要说下去,李善长朝他干咳了一声,他猛地醒悟过来:小明王兵强势盛,依附在他的门下,接受他的封号,就可以打他的旗号掩护自己,减轻元军的压力,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正好趁机发展。至于名位那是小事,和州的部队,大多是自己招募或收降来的,又经过自己的训练,郭子兴一死,除了自己,谁也指挥不动。郭天叙、张天祐只不过图个虚名而已,既然如此,何必去得罪小明王呢?
道理一琢磨透,主意也就来了。他转口道:
“不过,小明王兵多将广,又是首义的大教主,我们兵弱将寡,遵奉他为皇帝,共抗元兵,也使得,我们当一个他封的都元帅、副元帅也不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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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弄诡计便独揽了军权(2)
说着,他弯腰捡起那张任命书,掸了掸上面的灰,折叠着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张天祐、郭天叙也吁了口气。
“今后,我们就算小明王的臣民了,当然要奉龙凤年号为正朔。不过,我刚才讲了,大丈夫当自打天下,不能受制于人的话也没错。不靠自己的拳头,我们打不出滁州、和州。所以,我丑话讲在头里,在队伍里要按我们自己的规矩行事,不管是哪个,也不准违抗,自乱章法。否则,军法行事,诸位到时莫怪言之不预!”
最后这几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气森森,再加上他那逼视全场的目光,使张天祐、郭天叙的背上阵阵发凉,想抗争几句,又不敢,帐下全是朱元璋的部属。不过,这一来,军权不又落到了他的手上?什么都元帅、右副元帅都是一纸空文。
他们不服气。
不服气只有干生气。朱元璋的队伍在和州城占了一大半,这些人,没有朱元璋的号令,谁的话也不听。对郭子兴的老部下,朱元璋是恩威并用,心中不服,令却得遵。
他抓住这些人怕死、贪财、好色的人性弱点,经常给点赏赐,战利品他宁可让手下的二十四将少分一点,也要先满足这些人的贪欲。然而,只要发现他们有违抗命令的行为,必绳之以法,决不宽贷。几个回合下来,他对这些人驾驭得随心应手,无人敢不遵从他的号令。
兵权独掌后好运就来了。
小张夫人亲自出面,将自己的亲生女许配给了朱元璋作二夫人。这就是后来的郭惠妃。
小张夫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知道郭子兴有对不住朱元璋之处。她也知道朱元璋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在郭子兴生前服服帖帖,郭子兴死时悲伤欲绝,但谁能担保他不记恨郭子兴?自己两个儿子现在又与朱元璋在明争暗斗,他会不会把老子的账算到儿子头上?
她一切都没底,但她明白她曾多次救护过朱元璋。郭子兴一死,她只有依靠朱元璋的庇护。她看出,这个人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刚过完洞房花烛夜,朱元璋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几天都陪着郭夫人没出新房一步,李善长和徐达把一切公务都揽了过去,让他轻松、快活几天,没想到郭兴、郭英兄弟来求见。
郭兴、郭英是郭山甫的儿子。郭山甫精于面相,他是最早给朱元璋看相,又是最早预言他会大富大贵的人,故朱元璋对他素来敬重,两个儿子都在手下为将。
朱元璋想想,无事要找他们,便说:
“告诉他们,不见。”
禀报的人去了又回来报告,他们二人还是要请见。
“没事见什么,叫他们回去!”
朱元璋不悦,脸拉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