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麝香来禀,“老夫人身边的桔梗姐姐来了。”
沈棠笑着说,“快请。”
桔梗是一个人来的,她虽然是笑着的,但眼角却隐隐有着泪痕。
沈棠目光一深,对碧痕说道,“你去替我将文绣丫头找来,我有话要吩咐她。”
碧痕笑着去了。
内室便只剩下了沈棠与桔梗两人。
沈棠丢了个帕子过去,“快擦擦吧,都要滴下来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桔梗都被弄哭了?”
桔梗也不客气,抓起帕子就抹了抹眼泪,“我和柳絮的心结大小姐知道,她比我来得早,但老夫人却事事都先紧着我,因此她便视我作了眼中钉。”
沈棠点了点头,“那这回又是柳絮惹了你?”
桔梗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老夫人要把柳絮的嫂子从花房那调到针线上做管事,我不过只是说了句,若是花房少了柳娘子,那以后咱们府里的花都会晚开几日。柳絮便就记恨下了。”
沈棠想起二姑母来的那日,沈紫嫣头上的芍药。
她笑着问道,“然后呢?”
桔梗恨恨地道,“秦夫人今日来给老夫人请安,不知怎得说到了她的奶娘,又说她奶娘的小儿子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便想到老夫人跟前求个恩典,让老夫人赏赐一个丫头。柳絮便说,颐寿园里,就属我桔梗的年纪最大。秦夫人动了心,当场便向老夫人求了。”
沈棠皱起了眉,“老夫人同意了?”
桔梗的脸色越发黑了,“老夫人倒并没有同意。老夫人说,我的老子娘哥哥嫂嫂都在南边庄子上,将来便是要将我配人,也定是要问过我爹娘的意思。这便算是拒了。可恶那柳絮,事后又在别人面前编派我,说我的心大,看不上秦夫人奶娘的小儿子,还说我得老夫人疼,将来是做半个主子的命。”
她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好巧不巧,这话被宜香堂的人听了去。您说,秦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会对我有好眼色瞧吗?”
沈棠心想,柳絮的话果然难听地紧,以秦氏的心性,怕是要将桔梗记恨上了。
她心中一动,问道,“那乔嬷嬷也不理会吗?”
桔梗冷冷一笑,“乔嬷嬷?她整日不是陪着老夫人,便是去找大夫人聊天,哪有功夫理会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丫头。”
沈棠安慰道,“柳絮的父母兄弟都在京城当差,你却是一个人在这,自然底气不足些,好在老夫人疼你,因此你倒用不着怕她。但有时候,有些事,你也当克制忍让一些。针线上的管事,油水颇足,自然比呆在花房好,你虽是无心一说,却极有可能坏了人家的差事,柳絮自然要记恨你。你且放心,她这回虽是得了口舌上的便宜,但却也讨不了好去。”
桔梗只是一转念,便将沈棠的话想了个分明,没错,老夫人最厌恶的便是多嘴妄言,更何况,柳絮这话可是将老夫人也绕了进去,老夫人又怎会不恼?
她的脸色好了一些,但终究还是郁郁的,“道理我都知晓,但心中这股气,却到底有些难平。”
沈棠轻轻捏了捏桔梗的手,“你且安心在老夫人那呆着,将来若是寻着机会,我便设法让你骨肉团圆,这样可好?”
桔梗心中一动,望着沈棠黑亮的眼眸缓缓地点了头。
第七十二章 苦甜
桔梗去后不久,文绣来了。
沈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小圆脸,丹凤眼,生得并不出色,青花绸布的上衣,配着杏色的长裙,看起来却干净精神。
她笑着问道,“听说你娘是在月桂园当差的,怎么从不见你来玩?”
文绣恭顺又认真,“奴婢是苍梧院洒扫的丫头,平日自然就该在苍梧院呆着,除非主子吩咐,不然是万不敢偷奸耍滑到处乱晃的。”
沈棠点了点头,让碧笙赏了她两对银稞子,便让她回了去。
碧笙有些洋洋自得,“我早就说了吧,这丫头倒是老实,但未免也有些老实过了头。”
沈棠却说,“虽然不够圆滑变通,但好在忠厚认真,更何况,她娘还在月桂园当差,我便不怕她整什么幺蛾子出来。等榕儿来了,便升文绣一等,以后苍梧院便让她看着吧。”
这事刚一定下,桔梗却又回转了过来,但这回却是来传话的,“泰安侯夫人,永宁伯夫人来了,老夫人请大小姐过去见客。”
沈棠整了整衣裳发髻,见各处皆已经妥当了,方才带着碧痕,跟着桔梗去了颐寿园。
桔梗边走边道,“这两家倒像是说好了的,竟一块登了门。泰安侯和永宁伯去明智堂瞧侯爷去了,泰安侯夫人与永宁伯夫人便来给老夫人请安。”
末了,又悄悄地补上一句,“泰安侯家出了一位太子良媛,泰安侯夫人可得意了,便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这话里话外,也没少奚落大夫人。”
沈棠的眉头微挑。
大伯母莫氏出自泰安侯府,但与泰安侯却不是一母同胞。
泰安侯的生母乃是老泰安侯的原配,产下泰安侯不多久便故去了。莫氏的母亲乃是继室,又为老泰安侯生了多个子女,老泰安侯在世时,曾有几次差点废立世子。
也因此,泰安侯与继母并几个异母弟妹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
她正沉吟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颐寿园。
老夫人见了沈棠,便笑着唤了她过来,“棠儿,快过来!”
沈棠袅袅婷婷地走到了老夫人的近前,先是给祖母请了安,又盈盈地向泰安侯夫人与永宁伯夫人请了安。
泰安侯夫人神情略带些倨傲,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位便是府上的大小姐吧,上回百花会上,倒是遥遥地见了一面,但隔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今日这往近了一瞧,才知道世人所言非虚,沈大小姐果然是有稀世之美啊!”
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大周朝对于女子仍是十分苛责的,名门闺秀都深居简出,不愿意将名声远播,除非是像百花会的魁首这类的才名,泰安侯夫人开口便直指沈棠的容色为世人所知,颇为不礼。
沈棠眸光微转,笑着说道,“泰安侯夫人过赞了,沈棠蒲柳之姿,哪及得上贵府的长小姐。听说莫大小姐生得国色倾城,艳美无双,太子殿下一见便倾心了呢!”
泰安侯夫人的脸色一下子便僵住了,她的长女虽被选了太子良媛,但容貌却不是顶好,与国色倾城艳美无双这八个字毫无干系,更别提什么太子殿下一见倾心之事了。
这沈大小姐,满嘴胡言,偏偏她却还不好反驳。
这里是安远侯府沈氏的地盘,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皆是长辈,更何况方才的确是她自己先出言不慎的,此时便只好生生将心中的怒气忍住。
沈棠神色淡然,笑得沉静,仿佛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自谦,丝毫不曾将泰安侯夫人的不虞放在心上。
永宁伯夫人连连望了几次门外,眉头微皱,叹了口气,转脸对老夫人说,“雨柔这孩子,自小被我和伯爷宠坏了,行事便有些不着调,多亏了是嫁到姐姐家,有您护着,不然这样的儿媳妇,可没哪个婆婆得容得下。您瞧,大郎媳妇都陪着我们坐了好久了,雨柔却到现在还没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不尊长辈,不孝父母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她平素来我这可殷勤地紧,这会子迟了,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说着便叫了柳絮,让她亲自去宜香堂看看。
永宁伯夫人安了心,便与老夫人闲话了起来,她们是几十年的姑嫂,谈起秦氏的话题来,自然是绵绵无休的。
大夫人神色安静,她抬起几案上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转头对旁边的沈棠道,“这茶不错,入口虽然有些涩,但回味却很是甘甜,棠儿尝尝。”
沈棠依言抿了一小口,浅浅一笑,“先苦后甜,确实不错。”
两个人打着禅语,安静地喝茶,将泰安侯夫人彻底地冷落到了一边。
泰安侯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昂着头,冲大夫人道,“大姑子,我前两日来给枫儿说的那门亲,你考虑过了没有?成还是不成,你好歹给个准信,人家可还等着呢。”
她的声音有些大,话题又有些敏感,老夫人与永宁伯夫人的对谈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老夫人疑惑地问道,“云娘,你嫂嫂给枫儿说了什么亲,怎么不见你提起?”
莫氏欠了欠身,“大嫂给枫儿说的那门亲,有些不大般配,因此儿媳便不曾告知母亲,还请母亲恕罪。”
泰安侯夫人尖声道,“怎么不般配了?景阳王家的幺女,先皇御封的荣福郡主,哪里配不起枫儿了?”
沈棠眯了眯眼,景阳王家的这位郡主,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直都不曾定亲,如今可有十六岁了吧?若论身份,荣福郡主自然是高贵的,但因她迟迟不嫁,常惹得世家贵妇议论,因此在京城的声名算不得顶好。
莫氏冷淡一笑,“大嫂说错了,荣福郡主身份高贵,哪里是我们枫儿配得起的。再说,枫儿还有孝期要守,三年之内不议亲。”
泰安侯夫人讨了个没趣,自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柳絮脚步匆匆,急急地进了来,“老夫人,快去看看吧,秦夫人不好了!”
第七十三章 巫蛊
永宁伯夫人一听,脸色立时变了。
老夫人怒喝道,“没规矩的东西,什么好不好的,快说,秦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絮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回禀老夫人,刚才柳絮奉命去宜香堂瞧瞧秦夫人,刚一进院子,便看到秦夫人口吐白沫,双眼乌青,抽了摆设在正厅里的宝剑,见了人便要砍过去,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沈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跳,秦氏这出戏听起来颇有些耳熟,倒像是前世那耳熟能详的戏码中的一幕,她心中起了警觉,便在碧痕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碧痕点了点头,悄悄地去了。
老夫人与永宁伯夫人听了,俱都焦虑担忧,便起了身,急急地赶去了宜香堂。
泰安侯夫人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亮,正想跟着老夫人她们一块去,但却被大夫人拦了住。
大夫人说,“府里出了些事,不便招待大嫂了,银杏,替我送一送泰安侯夫人。”
泰安侯夫人气得面色铁青,有心驳斥几句,但莫氏的眼神森冷森冷的,让她不由有些胆颤,又想到这秦夫人病得奇怪,说不得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自己若是跟着过去又瞧见了什么,到时反而不美。
她将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冲着大夫人冷哼了一声,便跟着银杏一扭一摆地离开了。
大夫人望着泰安侯夫人的背影冷冷地瞥出一抹笑意,然后又转身对沈棠说,“棠儿,我们两个也去瞧瞧罢。”
她语调柔缓,笑脸盈盈,但不知怎地,落在沈棠耳中却藏着一丝别样的狰狞,沈棠只觉得心内猛地打了个寒颤,等回过神来时,大夫人却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沈棠无法,只得快了脚步,加紧地跟上。
宜香堂内,一片鸡飞狗跳,大老远地便能听到哭喊嘶叫的声音,进了宜香堂的院子,便见着丫鬟嬷嬷乱成一团,秦氏发髻凌乱,眼角发黑,整举着宝剑到处追赶,见人就要砍下去。
老夫人重重地喊了一声,“都给我停下!”
丫鬟嬷嬷们哪里敢停,秦氏手中的可是明晃晃的宝剑,见血封喉,若是停了下来,那可就性命危矣,因此竟没人理会老夫人的话,仍旧在院中到处逃窜。
老夫人气极,将手中的拐杖重重一敲,怒吼道,“谁敢不停,立刻便给我拖出去打杀了。”
此话一出,作鸟兽散状的丫鬟嬷嬷才惊颤地顿住了脚步,跪倒了一地,个个都浑身发颤,噤若寒蝉。
秦氏见那些人不动了,竟也不再追赶,回头见着老夫人,“嘿嘿”傻笑了两声,两眼一翻白眼,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永宁伯夫人急急地扑了上去,一边掐着秦氏的人中,一边哭喊着,“哎呀,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厉声说道,“一个个地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你们几个,快把你们夫人给抬进屋去。”
倒是有小丫头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但跪倒在地的那些仆妇俱都腿软,一时竟没人起来。
莫氏便冲着沈棠说道,“棠儿,我们两个去搭把手吧。”
沈棠眸色一深,便与莫氏一前一后地跟了过去,她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在秦氏的手腕之上摸了一把。
秦氏的脉象,有些奇怪。
沈棠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团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她本以为这回又是秦氏耍的一个花招,但从秦氏的脉象上来看,她似乎并不是装的。
过不多久,大夫急匆匆地赶到了。
但秦氏的脉搏,一会滑,一会滞,一会强,一会弱,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