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怡然自得地替自己将酒满上,抬起酒盅与赵珉对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誉放下酒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赵慕与沈棠一前一后地进了来,赵慕笑得深沉,沈棠一脸沉静,态度并不亲昵。
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莫名地一松。
沈榕见着姐姐,心中欢喜,忙起身去迎她,却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并不是来时的那身。
他的脸色微凝,“姐,你的衣裳……”
沈棠浅浅一笑,“不小心将衣裳弄脏了,借了四妹的衣裳穿,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难道你还怕姐姐惹事生非不成?”
沈榕有些狐疑地望向沈紫妤,见了她点头,才松了口气,“姐姐是不会惹事,怕只怕是非主动来寻上你。”
这话说得俏皮,但却真正一语中的,沈棠神色越发温和,柔声道,“好了,莫说孩子气的话,倒让几位兄长见笑了呢!”
众人各怀心事,这顿午宴便吃得索然无味,惟独四皇子欢欢喜喜地将南疆美酒饮了个痛快。
待宴席快要结束之时,满菊才亲自将碧笙送到了景和宫,“沈大小姐莫见怪,原来是我屋里的小宫女胡闹,她带着碧笙丫头偷偷去了御膳房,被御膳房的掌座以为是小贼,给扣住了。小宫女一时害怕,便不敢告知掌座是哪个宫出来的,碧笙丫头为了维护她,也不肯说。若不是去传膳的宫人认出了她,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她两个呢!”
碧笙的眼眸晶晶亮亮的。
沈棠略责备了她几句,便向满菊道谢,“碧笙初次进宫,不懂规矩,让满菊姑姑烦心了。”
略顿了一顿,她又笑道,“不知娘娘可歇了?我姐弟正想与娘娘告辞。”
满菊恭谨地答道,“娘娘乏了,已然歇下。娘娘说,大小姐和二少爷走失,不必向她请辞了,以后若是得闲,还请两位常常进宫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沈棠笑着应了,便向赵慕等告了辞。
沈紫妤有些不舍,她本是没几日便能功成身退的,但六公主今日这一闹,便得有日子才能消停下来。鸳鸯戏水的床罩一日不成,她回府的日子便得往后拖一拖了。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白姨娘在府里好好的,你尽可放心。”
想到沈紫妤的及时相救,她的眼睛微微闪过光亮,“我听说皇贵妃娘娘素爱读书,每每还将心得批注于旁,若是公主用不着你时,四妹或可找娘娘借几本来读读,娘娘所读必是典藏精作,我们虽是女子,但多懂些道理总是好的。”
沈紫妤的睫毛微微一颤,盈盈地向沈棠福了一福,“紫妤谢谢大姐的指点。”
沈棠微微一笑,便上了来时的那座软轿,与沈榕一前一后,出了内宫。
冗长的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棠眉头微蹙,大周皇宫宫禁森严,这里并未出永乐门,能在宫中纵马疾驰的,便只有……
果然,她坐的软轿一下子便停住了,抬轿的宫人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的骏马并未停下,犹如一阵风穿过了软轿。
沈棠心下微动,便掀开了轿帘,转头望去,高头大马之上,一个明晃晃的身影正飞驰而去。
这便是太子赵熹,皇帝赵厚与先皇后唯一的嫡子,既长又嫡,还承载着皇帝对先皇后的一脉深情,理所当然的大周朝继承人,皇帝为了他殚精竭虑,对沈氏连番下手,甚至连皇贵妃还未成形的胎儿也不放过。
沈棠一时沉吟,忽得猛然一惊,不对!
皇帝还未过不惑,身体康泰,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太子的势力扶植起来,何至于那样急切地替太子铲除异己,扫平障碍?
皇帝他,显得太急切了。
除非……
她想得太过投入,便不曾注意到,太子的马蹄声早就嘎然而止。
太子勒住了缰绳,转身望去,宫轿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容来,少女乌黑的发丝飘落,黑亮的眼眸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她的表情一时疑惑,一时纠结,一时又惊诧莫名,那般生动有趣,竟让他驻足不前。
第六十八章 高下
软轿稳稳当当地落下,抬轿的宫人恭声道,“沈大小姐,永乐门已经到了,安远侯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沈棠刚落轿,全叔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大小姐,二少爷,快上车吧!”
姐弟两个依言上了马车。
沈棠想了想,还是向碧笙招了招手,“你的身子还未大好,上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等碧笙也上了马车,全叔便扬起了马鞭,一阵吆喝之后,疾驰在午后的京城街道上。
碧笙压低了声音,但眼中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激动,“小姐,今日我在宫中,遇着那个人了。”
“那个人?”
碧笙解释道,“就是那年将舅老爷的身子送回方家的那个。”
沈棠与沈榕皆被震动,“什么?”
舅父死因存疑,当时那个送了舅父尸身回来的人,什么都没有说,趁他们姐弟伤心混乱之时,静悄悄地走了,除了依稀记得他的容貌,连一丝线索都不曾留下。
沈棠倒也是想过,那人应该也是青衣卫的手下,但青衣卫遍布整个大周,据点甚躲,那人究竟藏身何处,便如大海捞针一般,遍寻不得。
而碧笙却在宫内见着了他。
碧笙将今日的经历娓娓道来,“您与皇贵妃有话要谈,满菊姑姑便带了我去她的屋子,没一会儿,她便托了一个叫红儿的宫女,让她陪着我聊天。正巧,我们两个聊到槐花饼,红儿便告诉我坤和宫的外头有一棵百年槐树,竟长成了人形,颇有些稀奇,便拉了我去看。”
她顿了顿,“谁料到,好巧不巧,那人竟正从槐树下经过。我记得他的容貌,一分不差,确实是那人。”
沈棠沉吟,“那人穿的是什么服色?当时还有些旁的人在场吗?”
碧笙肯定地答道,“是禁卫军的服色,当时只有他一人,我并未看见他的来处,但他却是往御膳房的方向去,因此我才唬了红儿与我一道往御膳房去的。”
沈榕凑上来说道,“禁卫军若不是在当值,是不容许在宫中乱走的。咱们知晓那人的相貌,那要将那人找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棠点了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沈榕“嗯”了一声,“我近日跟夏止混得熟了,时常一起出去应酬,有时他也会介绍些京畿卫禁卫军城防所的大哥们给我认识。”
沈棠心生了警觉,“对那夏止,你务必要多留一个心眼。”
无论夏承恩不寻常的升迁,还是夏止听起来有些刻意的交好,都让沈棠颇起疑心。
不管怎么样,防人之心不可无。
马车忽然渐渐行得缓慢了些,不多久便停了住,全叔在帘外问道,“大小姐,前面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聚集了好些少年,看他们身上的服色,应是太学院的学生。咱们是绕道回府,还是下去看看出了何事?”
沈榕掀开帘子,果然前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他冲着沈棠道,“这里是平安里,前方就是太学院了,啊,师尊竟然也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得下去看看。”
他飞身跃下了马车,又急匆匆地丢下了一句,“姐姐,你先回去等我!”然后便如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全叔驭马,准备绕道回府。
沈棠却道,“慢着,我想去看看。”
她耳力甚好,便是隔开地有些距离,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断断续续几个字,其中“林恕”这个名字最为清晰,让她忍不住想要一窥究竟。
全叔略有些为难,“大小姐千金贵体,不宜抛头露面,再说那边人多,若是不小心磕碰着了,可怎生是好。”
沈棠轻轻地笑,“有全叔护着,我又怎么会被磕碰到。你且放心,车中有帏帽,我遮一遮便是了。”
全叔到底拗不过她,无奈地将马车往旁边的道上一停,然后跳下了车来,这便算是同意了。
马车有碧笙看着,车上又刻着侯府的爵徽,自然是极安全的。
沈棠戴上了帏帽,跟着全叔慢慢挤进了人群。
但越是深入,她便越是心惊。
她听到人群议论着,“要我说,林恕这小子真是活该!”
“是啊,他们威北侯府背信弃义悔了婚也就罢了,这林恕还数番挑衅,难为沈大少宽和,不与他计较。他倒好,非扯着人不放说什么一比高下,这下好了,碰到了硬石块砸了自己的脚,能不是活该吗?”
她的脸色微变,仗着身子娇小灵巧,三五下便挤到了最中间。
围观的人群自发地将中间空出了很大的一个圆,正中间便立着沈枫与林恕,他二人脸上都有着伤,林恕的眼角只不过是轻轻擦伤,但沈枫的嘴边却有着深深的血痕。
沈棠的眉头微皱,围观的尽是太学院的学子,也不乏师长,但却没有人劝阻。
她不由在人群中寻找着沈榕的踪迹,他正在不远处与一个白发长须的老翁说着什么。
那该便是闻名天下的曹大人了吧。
她心中疑窦更盛,便用力挤到沈榕的身旁。
沈榕一眼瞥见了她,有些惊喜,“姐姐,你怎么来了?”
但随即便现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这儿乱,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府去的吗?”
沈棠先不理他,却向曹大人福了一福,“小女沈棠见过曹大人。”
曹大人和蔼地虚扶起她,“不必多礼,常听榕儿提起大小姐。正好老夫家中有个年龄相仿的孙女,便想寻个机会结识一下大小姐呢!”
他话锋一转,“只是,此处乃是是非地,大小姐还是先回府的好。”
话音刚落,场上便起了动静,林恕使足了吃奶的力道,全力向沈枫攻去。
沈棠一惊,但却见场中的沈枫笑容淡定,毫不慌乱,只不过轻轻一个闪避,便将林恕的全力一击躲了过去。
她的心中稍定,便听到沈榕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放心,大哥近日勤学苦练,功夫一日千里,精进了许多,林恕那几下子花拳绣腿,伤不得他。”
见沈棠仍有些担忧,沈榕压低了声音,“大哥的伤尽在明处,那林恕受的伤可不只是脸上那几下子。”
沈棠点了点头,想来这林恕平素在太学院积怨甚多,此时见沈枫占了优势,哪里又有人肯将他们劝开?
只是以曹大人为首的那些师长,竟也袖手旁观……
第六十九章 转机
在沈榕的催促下,沈棠只好跟着全叔挤出了人群,回马车的路上,沈棠忍不住问道,“全叔,你说为什么曹大人他们并不劝阻大哥和林恕的对决?”
全叔想了想,“威北侯府的这位林公子既然存心要寻衅滋事,便是阻得了这次,也阻不了下次。更何况,我听那些学生们说,林公子是下了战书的,太学院最重圣人教诲,重信守诺便是其中一条,既然大少爷接下了战书,那便该要将这战比完。”
其实,便是有人劝阻了,沈枫也是不会听从的,威北侯府可以背信弃义,但他沈枫却不能。
沈棠心中微叹,大哥自承爵无望后,比往日越发刻苦,便是最不擅长的骑射武艺,也每日起早贪黑地加紧练习,进步可谓神速。
林恕应是并不知晓这一节,想当然地以为凭自己的那两下子,撂倒书生意气的沈枫自不是问题,却不料,反而陷了进去。
回到安远侯府之后沈棠并不急着回月桂园,却跟着全叔到了祖父的书院。
沈谦正坐在书案之上奋笔疾书,哪里有一丝病倒了的模样,见了沈棠进来,笑着说道,“棠儿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不多在宫里玩一会?”
沈棠浅浅一笑,“皇贵妃娘娘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棠儿不敢烦扰她太久。”
“娘娘精神不好?”沈谦脸上颇有些关切。
沈棠想到皇贵妃的嘱托,轻轻地道,“娘娘说,只是劳了神,略有些倦怠,并不碍事。”
沈谦微微一叹,“难为她了。”
这语气中的怜惜,让沈棠心中微微一酸。
她忽然想起了沈灏,他该是从来都不曾为她担忧过的吧?
但想到沈灏的为人,她忽然又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好过。
他若对她太好,到时她便会不忍吧?但她对沈灏的不忍,便是对娘亲最大的残忍。
她整了整神色,将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尽都克制下去,然后微凝着脸色,迟疑地道,“棠儿心中存了个疑问,也有了些猜测,但不知是对还是不对,祖父可否给棠儿解惑一二?”
沈谦难得看到沈棠的脸色如此凝重,心中一紧,忙道,“你且说来。”
沈棠一字一句地斟酌,“皇上正值盛年,太子也不过刚刚弱冠,将来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替太子扶持忠部,培养良臣。但为何皇上会选在这时机对我沈氏下手?”
沈谦轻抚长须,沉吟半晌,“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