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皇上的骨肉,皇贵妃这未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了吗?
她想到那时娘亲病重,沈灏却为了秦氏腹中的沈紫嫣,将娘亲逼死,他与秦氏的新婚夜,却是娘亲的咽气时。
彼时,沈灏又将自己姐弟视为何物?
想及此,沈棠的语调便也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对皇贵妃说道,“娘娘请放心,今日娘娘所受的身心苦楚,他日那人定将千倍偿之。”
沈棠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皇贵妃一时惊住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身前的大侄女依旧浅淡沉静,仿佛刚才的那股寒气,不过是她的一个错觉。
但沈棠的话,皇贵妃却是听了个分明,她想起皇上的绝情,又想起素日的谋划,心中的信念便又坚定了几分。
她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整了整神色,“我听说,林成这莽货,悔了枫儿的婚?父亲是怎么说的?”
沈棠见皇贵妃平静了下来,便拿了垫子放在案头,让她斜斜地靠了上去,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笑着说道,“威北侯的长女即将成为太子的女人,他这个做未来丈人的,怎么也得向皇上和太子表表态,所以他绝了与我沈氏的瓜葛,倒是一点都不足为奇。娘娘放心,祖父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乱了方寸?不过,既然威北侯非抢着要做这出戏的丑角,祖父便也不介意让他多风光一会。于是,祖父便病了。”
皇贵妃细细咀嚼着这话,她身在后/宫,也是权谋的高手,自是能体会安远侯“便也病了”的其中深意,一时忍俊不禁,竟笑出了声来。
她边笑边摇头,“林成一向是个骄横的,当年便将忠勇伯李府给得罪了遍,如今又要用这婚姻之事来辱我沈氏。他当真以为,靠着太子这浮木,便是万无一失了吗?”
沈棠心中一动,知道皇贵妃指的便是当日百花会时她听到的那段秘辛,她有些好奇,但此刻却并不是追根刨底询问这事的时候。
她想了想,便笑道,“娘娘又何须劳神,威北侯既然要演这出,咱们便遂了他的意,将这戏唱下去,又何妨?娘娘只需在这坤和宫安心坐着,当日的命相自然便能一语成谶。”
皇贵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终是展露出欣慰的一笑,“皇上虽然位登绝顶,坐拥天下,但经历了恒王之祸后,他终日疑神疑鬼,将亲兄弟亲子侄都防备地禁。到如今,竟除了太子外,再无半分骨肉亲情。太子软弱,皇上又自断了宗亲外援,朝臣也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出戏,我倒是要看看会怎么演下去!”
这番话将面前的局势说得分明。
不错,沈氏虽然不过只是一家之势,但皇上的实力却也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三皇子赵慕文才武略无一不强过太子,所差的无非名正言顺四个字而已。
沈棠眯起了眼,如何使赵慕变得名正言顺,方才是这夺位之战的重中之重!
第六十三章 花样
后位空悬,皇贵妃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只因为皇上心中至爱并不是她。
皇上便是给了皇贵妃统领**的权利,给了她表面上的荣宠,也不过是为了给积威百年的沈氏一个面子,对昔日沈氏的拥立之功,在恒王之乱中勤王之劳所给的一个补偿。
仅此而已。
但如今,大伯父的无故被害,威北侯的强势悔婚,用榛蓉香来杜绝皇贵妃得胎之患,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表明,皇上他不再顾忌沈氏的势力和功勋,为了太子的利益,他还会亲自动手,将沈氏连根拔起。
这样的处境之下,便是从前不曾动过那样的脑筋,也该有所筹谋了,不然,难道还真的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皇上宰割吗?
皇贵妃将心中憋闷着的隐秘,尽皆向沈棠诉说之后,竟觉得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她扶着额头,叹了一声,“这事你知道便罢了,切勿说与父亲听。至于这切肤之痛,等到将来……他费心护着的那人,从云端跌落,自然就是得报的时候。我,等得及。”
沈棠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起祖父提及皇贵妃时脸上那又喜又忧的表情,心中想着,祖父是真心疼爱这个掌上明珠的,就算终究还是为了沈氏的利益将她送进了宫,但每当想到在高高的宫墙内,皇贵妃的隐忍和委屈,他也该是心疼怜惜的吧?这才会不惜将整个沈氏押上,所为的固然也是沈氏未来的荣华,但这其中定然也有对皇贵妃的几分考量。
而皇贵妃决意瞒下滑胎一事,所为的,也不过是不让祖父担心。
这样的父慈女孝,却是今生都不可能在她与沈灏身上出现了。
不知怎的,沈棠心中有着一瞬间的低落,但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恭顺,她柔声道,“棠儿晓得了。”
皇贵妃的脸上总算漾起了几分笑意,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击掌。
不一会儿,满菊便掀开了珠帘,进到皇贵妃一侧伺立着,原本在坤和宫正殿伺候着的宫人,也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静立两旁,一切都与沈棠刚进来的时候,并无二致。
沈棠不见碧笙,便问道,“满菊姑姑,不知道我那小丫头去了哪?”
满菊欠了欠身,“回沈大小姐的话,奴婢留了碧笙丫头在奴婢那屋子里吃点心,奴婢这就使人去叫她。”
话音刚落,帘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满菊姑姑是要使人叫谁呀?”
沈棠转头望去,六公主赵翩翩正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沈紫妤。
六公主仍旧是当日百花会时所见的模样,她见了皇贵妃榻前坐着的沈棠,眼中的轻蔑与厌恶一闪而过,也不理人,径直便上前滚到了皇贵妃的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母妃!”
皇贵妃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不叫人?”
六公主的表情便有些勉强,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胡乱地冲沈棠唤了声,“大表姐好。”
沈棠心中暗暗诧异,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情由,六公主既示了好,她便起身将凳子让给了六公主,笑着回了声,“六公主好。”
皇贵妃见六公主这回总算有了长进,心中舒畅,便笑着拉着六公主的手,问长问短起来,“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了?”
六公主的脸色有些微红,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了,便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皇贵妃怀中,不再起来,回答的声音也自然是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了,“哪有那么快!”
沈棠眉头微挑,大周嫁女的习俗,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假手于人的,但惟独这新人床榻上所用的绣物,床罩,枕套之类的,皆需出自新娘子之手,以讨个好口彩。
六公主的年纪比自己还要略小一些,怎么那么快便要绣鸳鸯戏水的床罩了,难道她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可自己却并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她不由抬起头来,望向沈紫妤。
自从百花会后,沈紫妤便常常进宫,最近更是因为要教习六公主女红,而在宫中常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沈紫妤转过脸来,绽起甜甜一笑,见皇贵妃与六公主正谈得兴起,她便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
沈棠望了眼无暇顾及自己的皇贵妃,便悄悄地向沈紫妤处挪了过去。
“大姐姐,我可终于见着你了!”沈紫妤笑得嫣然。
沈棠浅浅笑道,“你这回进宫的时日可不短了,皇贵妃难道打算将你留在这了?”
沈紫妤轻轻摇了摇头,“等六公主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我便要回府了,左右也不过就再两三天的功夫。”
说着,她又向皇贵妃处望了一眼,见那母女仍旧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便压低了声音,对沈棠说道,“六公主的亲事,差不多便算是定下来了,未来的六驸马,便是那位定国公家的世子爷,如今就只等着皇上下赐婚的旨意了。”
沈棠眉头轻皱,心中暗想,定国公府的势力非同小觑,若得了定国公的支持,三皇子的战车上便绑上了一块重磅,皇上他果真能让六公主与这位世子结了连理?
但她转头看到六公主仍旧依偎在皇贵妃的怀中,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便不由心中微叹,六公主虽然出自这天下最复杂的大院子,却丝毫没有生在这宫中所该有的心机。
她怕是连皇贵妃刚刚落了胎,都不知道吧?更何况是那些事了。
沈紫妤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满脸的担忧,“大姐姐,我娘亲她,近日可还好?”
沈棠笑道,“你放心吧,白姨娘过得很好。如今你出息了,侯府的人又怎还会像从前那样轻看白姨娘?这些日子,父亲也常歇在白姨娘处,因此府里的人便更不敢小瞧姨娘了。”
沈紫妤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更灿烂了些,她迅速地冲沈棠福了一福,然后悄声对她谢道,“若不是大姐,又怎会有我和我娘亲的今天?”
这孩子,倒是没看错她,沈棠心想。
她还来不及说话,沈紫妤便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前几日,二姐三姐又来找公主,说话的时候,还特特地将我谴走。今日公主听到你来了,连女红都没做完,就急着拉了我来。大姐,你当要小心一些。”
沈棠眸光一深,点了点头,小四是个谨慎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想来六公主今日不耍些花样是不会罢休的了,但她沈棠,又岂是能任她揉捏的泥人儿?
果然,六公主终于将脑袋从皇贵妃的怀中拔出,却冲着沈棠道,“大表姐难得进宫,便让翩翩带着你到处走走吧,这会,御花园中的锦葵可开得正好呢!”
第六十四章 游园
皇贵妃身子虚弱,方才又伤了神,此时见六公主主动向沈棠示好,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便笑着摆了摆手,“棠儿,便让翩翩与紫妤带着你到御花园中到处走走,这会,不只锦葵开得好,月季,滨菊,桐花也正是花期呢!”
沈棠只好道,“是。那就麻烦六公主了。”
六公主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得意,她忍住笑意,道,“你是大表姐,也不常入宫来玩,我尽尽地主之谊而已,值当什么?”
皇贵妃笑着说道,“正是这个理。既然你们姐妹在一起,到用中饭的时辰,便去景和宫闹你们三哥去罢!我稍后便派人传话给他,让他备下了午宴,也好让你们兄弟姐妹好好聚聚。趁着时辰还早,你们姐妹几个,快去玩个尽兴罢!”
六公主心情愉悦,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向皇贵妃道了别,便不由分说,拉起了沈棠的手,就要扯了她一块出去。
沈棠被她拉得滑了几步,一时心中仍有些犹疑,便抬眼望向了满菊。
已经过了一些时辰了,但碧笙却还不曾来,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在这大周皇宫,处处都是禁忌,碧笙虽然学过几天规矩,但到底不是宫中的人,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乱闯了什么所在,她怕是应付不来的。更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得彻底。
满菊的眉头微皱,她派去唤碧笙的人也迟迟不回,这让她心中打鼓,一时有些忐忑,此时见沈棠看她,便知道沈棠也在为碧笙着急。
她想了想,对沈棠说道,“大小姐就先跟着公主去玩吧,碧笙丫头稍候奴婢便派人给您送过去。”
许是怕沈棠多想,她又补了一句,“大小姐请放心,奴婢的屋子,就在左近,坤和宫之内,皆沐皇贵妃娘娘的恩泽。”
这便是说,碧笙虽然不知道怎的迟迟不到,但在坤和宫的范围之内,铁定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满菊既已这样说了,沈棠便只好点了头,跟着六公主出了坤和殿。
刚一出了坤和宫,六公主便嫌恶似的将沈棠的手甩了开来,她微微扬起头,傲娇地问道,“我听母妃说,你如今住的,是她未出阁时所居的月桂园?”
沈棠心中更加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因此对六公主的问话便上了心,她浅笑着道,“蒙祖父厚爱,将月桂园赐给了我住。”
六公主冷哼了一声,“母妃住过的地方,你也配住!等你回了侯府,便收拾收拾搬走罢。”
这话无理取闹地紧,沈棠闻言,心中一乐,这六公主倒真是个妙人,以她的心智,将来进了定国公府那样的地方,面对着定国公世子的小妾庶子,岂不是要被吞得骨头都没得剩下?
六公主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不肯,脸上怒意顿显,“你竟然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沈棠笑着回答,“公主说的极是,月桂园这样高贵的地方,曾是皇贵妃娘娘未出阁时所居之所,自然不是沈棠这样的俗人,能配得起,住得了的。沈棠这便禀了娘娘,今日回侯府,便就搬了出去。”
六公主闻言一急,若是母妃知道了自己这话,定是会好好责罚一番的,这可不行,于是忙拦了她,“不许再去叨烦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