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摇了摇头,“我先去看碧笙,她如何了?”
绵雨一边引路,一边答道,“碧痕姐姐按照小姐说的法子给碧笙姐姐用了药,碧笙姐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刚才我们又给碧笙姐姐擦了身子,上了药,还好虽然身上到处都有伤,但并未伤到筋脉骨头。”
沈棠回头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榕儿,你先去我书房等我,我看过了碧笙,梳洗一下,便过来找你。”
沈榕从寥寥几句对话中,便听出姐姐这回遇到的事情很是凶险,甚至连功夫一流的碧笙都受了重伤,但他很懂事地忍住了好奇和担忧,点了点头。
碧笙和碧痕本是住在沈棠的外厢,兼顾着守夜和保护的职责,但因为碧笙这次受伤太重,所以碧痕便让小丫头将沈棠隔壁的厢房收拾了出来,将碧笙安置在那。
沈棠推门而入,碧痕便马上把碧笙床头的位置让了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怎么不先去洗漱,再过来?”碧痕有些心疼地望着一身狼狈的沈棠。
沈棠并未回答,搭起了碧笙的脉搏,然后脸上便漾起了轻松的微笑,“碧笙该是无碍了,我也就放了心。”
碧痕凝重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冲她安慰地一笑,“现在没事了,我先去洗漱,你让绵雨在这里伺候着碧笙,你先去我的书房,二少爷也在那,等我洗漱好了,就过去,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数说给你们两个听。”
等沈棠细细地将身上的血腥味道洗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裳,拧干发丝,在小丫头的搀扶下到书房的时候,沈榕已经等得快要发毛了。
他一见到沈棠,便连忙从小丫头的手中接过了她,搀扶着把她放到软塌之上,“早知道你那么累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也好。”
沈棠摸了摸他写满焦急的小脸,“不,一定要今日说。”
然后她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只略过了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与瑞王世子赵誉的一番火药味十足的对谈,详详细细,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一遍。
沈榕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他猜到了姐姐今日所遇一定是凶险的,但没料到竟然凶险到如此地步,他重重地一拳击打在书案之上,怒道,“是谁,到底是谁要置我姐姐于死地?”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弟弟的衣袖,“别生气了,姐姐这不是没事了吗?至于究竟是谁做的,暂时我还没有什么头绪。只是……不管如何,你以后的衣食住行,可都要小心再小心了!”
沈榕拧着眉头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沈棠点了点头,“不可不防。总之,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着双福双喜,这几日,就派人跟曹大人告个假,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吧。”
这府中虽然也是水深火热,勾心斗角,但不过使些小手段,还不至于动刀动箭,更何况,如今祖父有了警觉,必然会加强府中的管制,就算有什么人想动什么脑筋,也不会那样容易了。
沈榕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咬了咬唇,充满着希翼地问道,“大伯父他,会好起来吗?”
沈棠摇了摇头,沉沉地道,“太医说,只有五分的机会能活下来,但能活多久,又是怎样地活着,就不好说了。”
以那三支短箭的恶邪程度,大伯父的心脉应是损伤严重了,就算侥幸从阎王手中夺回了一命,怕要好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大伯父的伤还面临着最严重的一关,那就是十分可能面临的伤口感染,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所知的这些草药也不过只能起些辅助的作用。
大伯父,是生是死,就全看今夜他能不能撑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认得
沉香炉里点着安神香,但沈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中压抑地厉害,她轻轻地下了床,随手披了件衣裳,便在窗口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今夜,并无星月,这黑压压的天,仿佛映衬了她黑压压的心情一般,显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睡在外厢的碧痕听到了里屋的动静,蹑手蹑脚地进了来,见沈棠正呆呆地坐在美人榻上恍神,脸上不由现出几分心疼的神色来。
“小姐,又被梦魇着了吗?”碧痕问。
沈棠摇了摇头,“没有,自用过静虚长老的方子后,已经数日未曾梦魇过了。我只是觉得心中烦闷,一时难以入眠,就起来坐坐,倒把你给吵起来了。”
碧痕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因为大爷的事吗?”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大伯父这关生死难料,我怕他难以支撑过去。沈灏无能,难以支撑起沈氏,若是太平盛世,倒也罢了,但朝中分明暗潮汹涌,深不可测,此次的暗杀伏击,只有这四支诡异的短箭为线索,一时毫无头绪,而且我总觉得,这几支短箭也不过是敌人迷惑我们的招术。沈氏,危矣!”
碧痕有些不解,“小姐不是说过,沈氏的荣华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求二少爷好。为什么如今又……”
沈棠闻言一怔,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沈氏完了,没了父族,也没了母族依靠的我们,又岂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千百年来形成的社会秩序,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即便沈榕一身高超的武艺,自己又有治病救人的医术傍身,没了家族,又能怎样?
碧痕自然明白沈棠话中的含义,沈棠姓沈,自然与沈氏的安危系在一起,便是自己和碧笙,不也一样吗?
她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一事,“小姐,乔嬷嬷回来了。”
沈棠的眉头一挑,“哦?什么时候的事?”
碧痕答道,“昨日才到的,说是本来早该到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横行,只好绕道而行,多费了好多时日。老夫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哪料到……”
“山匪横行……”沈棠若有所思。
碧痕见状,忙问道,“小姐觉得乔嬷嬷撒了谎?”
沈棠摇了摇头,“不管她撒谎没撒谎,记得要小心她。这位乔嬷嬷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对了,我不在的这些天,秦氏有什么动作?”
碧痕想了想,答道,“二小姐三小姐吃坏了东西闹了好几日肚子,那位似乎很生气,锦绣园的杯盏都给砸了好几对,不过后来就没什么声响了。二小姐三小姐吃了亏长了乖,这些天都安静了许多。还有……自从四小姐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二爷便宿在了白姨娘的房里,算起来已有了七八日了。”
沈棠冷冷一笑,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
沈紫妤得了魁首,又立即被皇贵妃娘娘叫进了宫里去小住,求亲的帖子如雪花般飞入安远侯府,还都是不错的人家,沈灏的面上自然有光。
他喜好花天酒地,常常与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厮混,沈紫妤的夺魁更让他成了众人的焦点,就是平素那些身份比他还要高贵的王孙公子,此时见了他,也都以羡慕的语气与他说话。
他心中欢喜,自然就会对白氏另眼相看起来。
白氏比秦氏年轻貌美,又腹有诗书气自华,虽然是丫鬟出身,但气质却比得上寻常门户的小姐,常居下位,惯常对沈灏曲意奉迎,这绕指的温柔,与秦氏的强势跋扈相比,自然立刻便能重新掳获沈灏的心。
秦氏,一定气坏了吧?
碧痕眼尖,发现了在门口徘徊的身影,厉声喝道,“是谁?”
一个瘦削的身影徐徐进了来,“是我,绵雨。”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又是一惊,“是碧笙有什么不妥?”
绵雨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碧笙醒了,吵着要找小姐,绵雨无法,只能过来瞧瞧,谁知道,小姐正好未曾入睡,所以……”
沈棠与碧痕同时惊喜地道,“碧笙醒了!”
还未等绵雨回答,沈棠便撩起了裙子,向碧笙的房间飞奔而去。
碧笙果然已经醒了,她的脸色苍白,但气息却不再微弱,见沈棠进来,便想要挣扎着起来。
沈棠一把将她按了回去,不赞同地道,“你才刚醒,还是乖乖地躺着,莫要动来动去,小心崩裂了伤口。”
碧笙咧嘴一笑,“小姐别唬我了,我身上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哪有什么伤口能让我崩裂的?”
沈棠望着碧笙又回到从前活泼的样子,忽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碧笙无事了,真好!
碧痕动作轻柔地替碧笙掖了掖被子,“小姐把你从车上搬下来时,真是吓了我一跳,现在可好了,你和小姐总算都平安无事,躲过了这一劫。”
碧笙一脸紧张地望向沈棠,“小姐你无事吧?碧笙没用,很早就晕死了过去,后来……没发生什么事吧?”
沈棠微微一笑,“我好端端地站在了你面前,还能有什么事?”
碧笙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她抬头见绵雨正静静地立在一旁,便道,“我有些饿了,绵雨,你替我去小厨房熬一碗粥,可好?”
绵雨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她的身形却并未停顿,她笑着说,“好。”
碧笙见绵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对碧痕道,“碧痕姐姐,你替我把门关上。”
碧痕料到碧笙有话要说,而且事关重大,便立刻起身望了望四周,然后将门紧紧地合上。
碧笙神色凝重,又带了些疑惑和不解,她一字一句地道,“那马车发狂,是因为有人将车夫射杀,惊动了马匹。”
沈棠的脸色微变,原来在最初颠簸的时候,车夫就已经死了,怪不得那样剧烈的颠簸,那车夫却毫无声息。
她轻轻抚了抚碧笙的发丝,柔柔地问道,“你看到了那个射杀车夫的人?”
碧笙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蒙着面,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我认得他身上的衣裳!”
第三十二章 推测
碧笙抬起头,对着碧痕问道,“碧痕姐姐,你还记得幼时,舅老爷带我们去过的春满楼吗?”
碧痕的身子一颤,“你是说……要谋害小姐的人,是青衣卫的人?”
沈棠的心中猛地一跳,立时便把目光投向了碧笙。
碧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察觉不对劲,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的时候,正好瞥到射杀车夫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青衣,又以黑布蒙面。但我认得他衣襟上的花纹,那里绣着三片黑色的叶子,代表着他在青衣卫中的身份。”
沈棠难掩震惊,冲着碧痕问道,“春满楼是什么地方?”
碧痕脸色凝重,“春满楼表面上是淮南最出名的青楼,实则乃是青衣卫设在淮南的分舵,我和碧笙还未曾跟小姐之前,舅老爷曾带我们两个去过一次。青衣卫的人,确实穿的便是这样的衣裳。”
沈棠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伏击她的人,与暗杀大伯父的人是同一拨,若他们果真是青衣卫的人,那岂不是说,要对付沈氏的人,竟是皇帝?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指挥青衣卫,那便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良久方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必想,好好养伤,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碧笙养病的厢房与沈棠的卧房只不过几步之遥,她便让碧痕留了下来,自己独自一人回房。
刚出厢房,沈棠便觉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此刻已近寅时,正是一夜中最冷的时辰,她出来地匆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衣裳,在清冷的夜里,便显得更外冰凉。
她低头望着地上自己瘦削的影子,愣愣地出了会神。
忽然一个黑影向她袭来,她一时惊吓,正要大声呼喊,那黑影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让她再无法发出声音来。
“别喊,是我。”
曲折的回廊在檐下挂着的宫灯下,显得迷离而恍惚,来人把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露出一张英挺冷峻的面容来。
沈棠的眼中满是惊讶,刚逃脱制钳的嘴张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秦表哥,怎么是你?”
秦焱的表情仍旧是冷峻的,但眼中却有着沈棠不熟悉的温柔,他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沈棠的问题。
过了良久,他沉沉地道,“我听说,你在般若寺的山道上,受了歹徒的伏击,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你。”
沈棠有些惊讶,同时也很是不解,她与他,不过就是百花会那日的一面之缘,即便她称他一声表哥,但关系似乎还没到互相往来的地步,尤其这还是深更半夜,在月桂园她闺房的门口。
一阵凉风吹过,沈棠不由自主地将双臂抱拢,她觉得有些冷,自己的房间就近在咫尺,但眼前却立着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一时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被人瞧见,那自己的清誉便就毁了,以安远侯府和永宁伯府的一贯手段,说不定还得将自己和这秦焱强扭作一对,用喜事来冲淡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