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定睛一看,原来这匣中,竟装了一块颜色鲜艳的胭脂。
百花会上的规矩,所有呈上来的作品必须得是自己亲手所作,若果真如此,那这块胭脂的主人,倒还真有点意思。
她笑着对碧笙说道,“把我的票投给那块胭脂去。”
而她身旁的沈紫妤则还在犹豫,她听到沈棠的决定,不由有些惊讶,但她却什么都没有问,思忖片刻之后,她方才对冬青道,“替我把票投给那幅月下芙蓉图吧。”
很快,夏得海集齐了选票,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唱道,“醇王世子的咏牡丹,得了四票;太子殿下的兰花序,得六票;三皇子殿下的月下芙蓉图得八票;定国公世子的花间美人图得五票;四皇子殿下的咏菊得四票……咿?瑞王世子的这匣海棠胭脂得一票!”
沈棠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若不是自己的这一票,瑞王世子赵誉恐怕得抱零蛋了。
她想起坊间对这位世子爷的传言,那可真叫是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啊!只要是他看上了的女人,不管是秦楼楚馆中的花魁,还是兄弟府上的丫头,或者是皇帝朝臣送给他的女人,皆被他收入囊中。
夏得海唱道,“今年的百花会,三皇子殿下夺得了魁首,那皇上赐下的这柄八宝匕首就是三皇子殿下的了。”
夺魁的是自己的爱儿,皇贵妃的脸上自然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她满面笑容地挥了挥手,“夏得海,你去飞剑楼宣赐吧。”
夏得海忙接过了三皇子的画作,疾步退了出去。
飞剑阁与聚花阁离得并不太远,不多久,夏得海满面笑容地进了来,手中捧着的却是一幅绣作。
他恭声地对皇贵妃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等也已经选出了优胜之作。”
皇贵妃不由催促道,“哦?是哪位小姐得了这第一,还不快点说来。”
夏得海小心地将手中的绣作铺开,一幅百花吐蕊的双面绣作赫然在众人面前亮了相,令人惊奇的是,细细观之,这绣作竟只占了一半,而另一半却是用纸拼接的,只不过作画之人绣工卓绝,画技也是出神入化,完全看不出来有不自然之感。
绣作一铺开,便引来众人的赞叹,在座的都出自名门显贵,自然知道这手技艺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几个贵妇交口称赞了一番之后,忙问道,“夏公公,这巧夺天工之作,到底是哪位小姐的手笔?”
夏公公笑着回答,“这百花吐蕊,乃是安远侯府上的四小姐所作,经过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各位王孙公子一致评定,为今年的最优。”
皇贵妃对沈紫妤并不太熟悉,只知道她是自家二弟的庶女,但不管如何,得了这最优的,是她沈氏所出的小姐,这让她倍觉荣光。
她笑着向沈紫妤招了招手,“紫妤,还不快到本宫这里来?”
沈紫妤的小脸涨得通红,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绣作竟然一举夺魁,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而且还被皇贵妃这样高贵的人儿招着过去。
她有些紧张,求助似地望着沈棠,这个在场唯一一个能够给她加油鼓劲的人。
沈棠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柔声道,“去吧,这不是你做梦都想要的吗?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沈紫妤了。”
沈紫妤显得有些怯懦,但她的目光里却满是渴望,终于她鼓起了勇气,向前踏出了脚步,这也将成为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十九章 秘辛
沈紫妤在皇贵妃的身边,很快就被一群贵夫人所围住,拉着她问长问短,言语之中颇多欣羡。
这大约是她出生至今,最受关注的时刻了,她感激地将目光投向沈棠,若不是沈棠的暗助,或许她一生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时候。
在得到了沈棠的眼神鼓励后,她觉得心中更安定了些。
她的娘亲在安远侯府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姨娘,上头又有狠辣的秦氏压着,父亲对自己虽然也是和颜悦色的,但她心中明白,若真的到了休戚相关的时刻,父亲是不会为她出一分力的。
若想要在府中不再受人所欺,若想要娘亲的日子更好过一些,若想要得一门好亲,百花会就是她唯一出头的机会。
而她至少成功了一半,百花会的优胜者,不仅仅能得到皇贵妃的赏赐,最重要的是,她沈紫妤的名字,今日已经深深刻在了这些贵妇千金的心上,不需要等到明日,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周,都会知道,她沈紫妤靠着一手天下难寻的双面绣,以及一笔鬼斧神工的画技,在百花会上艺压群芳,勇夺魁首。
这一切,虽说是自己刻意而为之,但若不是沈棠的相助……
沈紫妤想起了那被截成两半的绣品,攥着丝帕的手指,不由捏得更紧了一些。
她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望向沈棠,却发现刚才还巧笑盈然的那个身影处,空荡荡的。
沈棠含笑离开了聚花阁,她的心情很愉悦,愉悦地让碧笙有些不解。
“小姐,皇贵妃娘娘召见您,到底是有什么好事,瞧您乐成这样。”
沈棠故作神秘地说,“你猜。”
碧笙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小姐,您还是直说了吧,碧笙愚笨,实在是猜不出所以然。”
沈棠笑着敲了敲碧笙的脑袋,“其实,我是为了四小姐高兴,你没瞧见她如今可算得众星捧月?就凭着百花会魁首这个名号,来日怕是安远侯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媒婆给踏平了呢。”
碧笙想了想,笑着说道,“四小姐出了头,最不高兴的怕就是二小姐三小姐还有……那位了。这果然是一件该乐的事儿,等回了府,碧笙一定给小姐好好做上几个拿手小菜,然后再把二少爷叫来,好好庆祝庆祝。”
沈棠无奈地斜了碧笙一眼,“你们小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是真心为四妹感到高兴,她夺了这次的魁首,日后必然是王侯贵妇的座上客,沈紫嫣姐妹想必也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她了。”
碧笙皱着眉头道,“可是……碧痕告诉我,那被割破的绣品,破面平整,割得极匀称。”
若真是沈紫嫣派了丫头去毁掉的,匆促之间,必然是随意乱绞,又如何会留下如此刻意的两半?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四妹她下了很大的一个赌注,而我终究是不忍心让她全盘皆输,她赢了,得到了她想要的,但我却也未输掉什么,反而……也许将来会因此得到更多。她利用了我,但我对她,也未尝没存了利用的心思,所以,这一局,算是双赢。”
不错,从沈紫妤拿出绣品的那一刻,沈棠便就知道那不过是沈紫妤的一出苦肉戏。
单凭双面绣的技艺,并不足以使沈紫妤在百花会上稳当夺魁,若是想要胜出,她就不得不下些巧功夫,而素有机谋的沈棠,便是她求助的对象。
若是沈棠愿意帮她,那这次的百花会,她便多了几分希望,即便她最终未曾夺魁,她也与大姐沈棠建立了关系。
沈紫妤为这唯一的机会下了全部的赌注,若是沈棠拒绝了她,那她就彻底输了,绣品被毁,出头无望,还有可能得罪沈棠,为自己已经四面楚歌的处境,再添几分凄惨。
沈棠轻叹着摇了摇头,“不去提她了,碧笙,你想个法子,替我把二少爷叫出来,我便在前面这座亭子等他罢。”
碧笙为难地望了一眼沈棠所指的亭子,亭子的背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密林。
她犹疑地道,“这亭子似乎不太安全,若是林中有什么不妥,小姐孤身一人,将如何应对?”
沈棠笑道,“这是畅春宫,是大周皇宫的一部分,守卫森严,这里又时有宫女太监来往经过,能遇到什么不妥?就算有什么贼人暗藏在那亭子中,你小姐我身上可还带着防身的药粉,轻易可出不了什么事。”
“可是……”碧笙还在犹豫着。
沈棠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别可是了,二少爷应仍在飞剑阁附近,你只管去寻他便是了,快去快回。”
碧笙无奈,只得依言去了。
沈棠徐徐地迈上了台阶,进了亭子,其实她看上的正是这亭子的隐蔽,今日畅春宫人多,她不想自己的清静被人打扰。
她倚着亭柱轻轻坐下,完全放松地靠了下去,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她能清楚看到来往的人,而别人却没法轻易看到她。
聚花阁那边的宾客应是散了,陆续有三三两两的贵妇贵女经过,沈棠在她的位置不只看得清楚,就连她们的对谈也一并听得清楚。
“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怎得没来?送帖子的公公到我府上的时候,我还特地问过了,那位公公说,已经把帖子送到忠勇伯府上了。”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问道。
另一个知情的贵夫人神神秘秘地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忠勇伯府上的小姐们,可是从不参加这百花会的,说来也有十数年了呢。”
“哦?还有这等事?我一向都跟着我家大人在任上,去年才调回了京,倒还真不知道有这事。快说来给我听听,到底是何缘由?”秘辛八卦最容易挑起妇人的好奇心,那贵妇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竟停在了路中间,不再往前走了。
知情的那个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忠勇伯的大女儿是如今的瑞王妃大家都知道,但忠勇伯另有一个庶女,却也差一些成了威北侯夫人呢!十四五年前的百花会上,忠勇伯的那位庶女,夺了当年的魁首,还让威北侯给看上来了,第二日就派了媒人上门提亲。一个庶女而已,能让威北侯聘为正妻,应是天大的福份,换了别人,都该欢欢喜喜地上花轿才是,可那位庶小姐,却在成亲的前日,逃了!”
第二十章 寒意
沈棠斜斜倚着的身子微微一动,那位逃婚的李小姐,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兴趣。
大周朝庶子女的地位不高,不是送入比自家更高的门第为贵妾,就是嫁给不入流的小官当正妻,像忠勇伯这位庶小姐那样,能被威北侯这样掌握实权的勋贵豪门聘为正妻,在大周朝开国以来,几乎都算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她不由侧耳倾听,想从那知情的贵妇口中得知些实情。
那贵妇见引起了同伴的好奇,洋洋得意道,“这都是十好几年前的旧事了,除了我们这些老古董,怕也没有多少人知情,今日是你问起,我才跟你说的,可不许再跟别人传这事。忠勇伯府就算到了如今,都还忌讳着呢。”
她那同伴忙点头附和,“这其中的干系,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就放心吧!只是……那位庶小姐后来?”
知情的贵妇叹了一声,“我只知道忠勇伯派人搜了一路,也没找着人,后来约摸过了一年多,就听忠勇伯府上的人传那位庶小姐在外面没了,时间久了,没人提起,也就都把这事给忘了。威北侯当时震怒不已,忠勇伯可是贴了两个嫡出的侄女,才勉强平息了威北侯的怒火,但两家的关系却是再没从前好了。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嫡小姐,虽然威北侯势大,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豪门贵妾,好端端的两个娇小姐,不出几年,就都没了。”
两位贵妇嗟叹了一阵,见时辰不早了,这才舍得挪步往飞剑楼的方向走去。
沈棠见她们的身影远了,才忍不住幽幽叹出声来,所谓红颜薄命,大抵便是如此吧。
大周律,逃婚的女子便是寻了回来,也将视为逃妻,夫家可任意处置,宽怀些的人家也免不得将其除却妻名贬为妾侍,规矩森严的贵族之家多半还要加上鞭笞,刑罚,若是这女子的母家无权无势,夫家甚至可以将之沉塘。
身为一个庶女,改变地位的机会唾手可得,该有何等重大的情由才会让她不惧失败后可能遇到的悲惨境遇,而生出逃婚之心,并最终付诸于行动?
在等级森严的大周朝,没有身份没有家族的女子,就如同漂游的浮萍,没有任何依靠,一个自小养在深闺,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大家小姐,就算逃出了父兄家族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又能够独自生存多久呢?
那位庶小姐无疑是可悲又可叹的,但那两位为她所累的姐妹就更是无辜可怜了,为了家族的利益,被当作礼物一样补偿给威北侯,没过几年便就都香消玉殒了。
沈棠的嘴角不由噙着一丝冷笑,身为嫡女又如何,一旦家族需要你去牺牲的时候,仍旧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对于这些盘踞几百年的勋贵世家来说,女儿,尤其是嫡女,不过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是能够为家族获取利益的筹码,如此罢了。
她正自恍神,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以为是碧笙和沈榕,笑着说道,“怎么才来?”
她边说着边从围栏上跳了下来,抬起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眸,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一声扫兴,然后便甩了甩衣袖,往亭外走去。
既然这亭中已经有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