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许姬笑起来,“他为何要等你?你只是个公主,又不是天子!”
梁蕙的脸色登时变得扭曲。
“是你!”她恨恨道,放开周氏,“是你这贱人!若非不是他昨日又去见你,我怎会回宫!”
许姬没有辩驳,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见她扑来,也不躲不避。梁蕙正抬手要掌掴她,我瞥见许姬手中寒光一闪,连忙道:“当心!”
可是已经太迟,梁蕙的手僵在半空,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
“啊!”毛氏尖叫起来。
“许姬!”周氏神色剧变,“你……”
“总算了结了呢。”许姬盯着我们,低低道,一手将梁蕙推倒。
“走!”我大喝一声,扯着周氏二人便朝院门奔去。
许姬立在庭中,似乎没有追逐的意思,单薄的身体犹如鬼影。周氏不放心,“哐”一声,将院门阖上。
乱城(下)
“现在怎么办?”周氏几乎哭了出来。
“不可留在府中;走!”我说;朝自己的庭院走去。
“夫人!”阿元见我回来;神色一松,急忙迎上前。
“收拾好了么?”我问。
“收拾好了。”
我看向乳母怀中的阿谧;几步走到角落;将一只箱子打开。里面;都是魏郯用过的兵器;我挑了一把剑,让几人过来各自取防身之物。
“我方才去找黄叔,他藏了一辆车,在后门。”阿元道。
我心底一松;带着众人除了院子,抄近路到了后门。
“少夫人总算来了!”果不其然,黄叔等候在这里,看到我们,似乎松了口气。他一边接过阿元手中的包袱一边念叨,“我见郭夫人大半夜要车,就留了个心眼,不想真是派了用场……要快些,方才还有人说凉州兵要破城了……”
“可车不够!”周氏急道。
我亦为此焦灼。周氏和毛氏的子女,年初都送回陇西去了,她们也没带从人,倒不累赘。可是就算如此,连着我、阿元和乳母,一辆马车也是不够的。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嘈嘈的声音,忽然见一辆马车辚辚驰来。
车走得不快,驭者朝我们大喊:“避开!避开!”
“阿元!”我喝一声,她会意,立刻与我一道迎上去,抽剑出鞘。驭者似乎是个新手,见状大惊,又不能调转,“吁”一声慢下来。阿元乘机立刻拉住缰绳,用剑指着驭者,“停下!”
驭者似乎吓坏了,将车停住。
我正想上前说什么,突然,许多人影从街上涌来,像是军士。
“快上车!去城南!”我顾不得许多,一边对周氏等人喊着,一边抱着阿谧奔到车后,掀开车帏跳了上去。
还没坐稳,马突然发力奔了起来。
“呜……哇!”阿谧似乎被吓了一下,放声大哭。
“勿哭,乖,勿哭……”我一边喘气安抚着她,一边盯着前方。微光下,这车里也坐着人,是一个女子。
看到我手里握着剑,她瞪大眼睛,尖叫着缩到车厢一角。
“不许叫!”我用剑指着她。
女子立刻闭嘴。
我喘着气,稍稍放开阿谧,才感到抱着她的手又酸又麻。
“你是女山匪?”那女子战战兢兢地问,片刻,街边一处灯笼的光照投进来,那女子忽然道:“你……你是傅氏的那个女儿!”
雍都见过我的人不少,我不答话,只安抚着阿谧。
“听说你嫁给了魏郯。”女子道,眼睛似乎微微发亮,“你觉得他高不高?俊不俊?你不是喜欢裴潜么?你嫁给魏郯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会不会还是觉得裴潜更好?”
“你怎这么多话。”我晃晃手中的剑,不耐烦地说。
女子再度闭嘴。
鞭子抽打的声音不断响起,马车奔得飞快,夜风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息冲入帏帘。到处都不平静,有喊叫声,有奔走声。
如今这状况,马奎等人还没到,乱军入城,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李尚那边情形未明,留在雍是不行的。能对付乱军的,最安稳的方法是去找细柳营的人,只要出了城南……
“夫人!”阿元在外面焦急地大喊,“前方又有一队军士过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
我瞥见路旁掠过一角屋宇,果断道,“停下!”
车子一阵猛晃,马被勒住。
我立刻抱着阿谧,用剑挑开车帏。
“你们带上我吧。”女子道,“我是个游人,平日忙忙碌碌,好不容易得了几分空闲出来,正愁无聊。”
阿元一边从我怀里接过阿谧一边说,“你一个女子,又不像做活的人,有甚可忙碌。”
“写字。”女子说,
“我们不带你。”不等阿元再开口,我打断道,看着女子,“多谢女君,勿再往前,调头往别处吧,后会有期。”说罢,与周氏等人钻入如今一条漆黑的小巷中。
火光和着马蹄声在巷口呼啸而过,没有人发现我们。
我和阿元往巷子里面走。这里是城南,鱼龙混杂,屋舍并不如别处齐整,平房高楼都有。月光下,巷子弯弯曲曲,地上是不是传来食物或者秽物腐烂发酵的恶臭,我和阿元不得不掩着口鼻。
“夫人,”阿元用袖子掩着口鼻,四下里张望,“这是何处?”
我没回答,再往前走两步,一扇漆得精致的门出现在面前。
“这是……”周氏和毛氏讶然问道。
我上前,将铜环叩三下,隔了会,又连叩七下。
未几,门忽然打开。
一个在丹霞寺见过的仆人看到我,似有些诧异。
“夫人。”他行礼。
“你家主人在么?”我问。
仆人正要回答,他身后,一个懒懒的声音传来,“你终于记得来寻我了。”
若婵出现在门内,天色太暗,精致的粉妆下,看不清神色。
“喝水么?”室中,若婵将手上的纨扇随意地插到花瓶里。
“嗯。”我抱着阿谧,眼睛四顾打量。窗户用厚厚的帘子遮着,看样子是刚弄的。室内的陈设的家具考究,雅致的瓷器、精致的铜器、华美的漆器,无一不贵重,像一个权贵的府邸。可梁上垂下的嫣红纱帐却给室中笼上一抹媚色,暧昧而引人遐想。
这是若婵凝香馆。它飞檐的模样在东市里很是特别,我每次路过都会忍不住看几眼,不过毕竟不是良家之地,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五层的崭新楼阁,在周围的屋舍中很是显眼,今夜,从外面看去却没有一点光亮。
阿谧本是被吵醒的,奔走一路,现在终于安定下来。我给她喂了了一点水之后,她打个哈欠,又想睡了。
周氏和毛氏显然很是局促,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瞅着若婵,又将四下里张望,神色惊讶又疑惑。
相比之下,若婵却是镇定自如。她看也不看她们,对仆人说:“院门锁好了么?灯灭了么?”
“灭了。”仆人答道,“外面定看不出来宅中灯火。”
“弟子们呢?”
“弟子们皆已安置妥当。”
若婵颔首,转向我们。
“城中乱了。”我说。
“我知道。”若婵神色淡定。
我看向周氏和毛氏,对若婵说:“这是我的堂妯娌,同我一道逃难。”
若婵颔首,向她们一礼:“妾寒舍鄙陋,招待不周之处,二位夫人多多包涵。”
周氏忙道:“夫人仁义,妾等深感恩德。”
话才说外,忽然有些嘈杂的声音隐隐传来,众人心照不宣,登时噤声。
“主人,”一名仆人匆匆入屋,禀道,“郭承弃城了,已往北逃遁。魏康兵分两路,一路追郭承,一路入城劫掠。不过我听说丞相府和皇宫一带有激战,南门也有人攻来,似乎是细柳营!”
这话出来,气氛一下变得激动。
“凉州兵劫城?”毛氏声音颤抖,“我听说当年何逵入长安,曾纵容军士洗劫,烧杀整整三日,这……”
我也感到心底着慌。
“细柳营是我夫君旧部。”我努力镇定,看向若婵,“若能报信,或许他们能来救。”
若婵没说话,却拉开窗上的厚布,将窗子开启一条缝。
“望见那灯了么?”她问。
我望去,只见附近一处寺院的高塔上,挂着一点灯笼光。
“那是……”我讶然看向若婵。
“那是我与公羊刿约好的暗号。”若婵淡淡道,“若遇险境,我就遣人把那灯盏点亮,他会赶来。外面这般危险,黑灯瞎火,你让谁去送信?”
她说的也是实情,外面如此危险,若送信的人被捉住,走漏了我等在此的消息,只怕更加不利。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出声。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砰砰”的声音,像有人在砸门。
若婵脸色一变。
“勿出声。”她脸色不好,说罢,几步走到墙边,掀起垂下的丝帐,手一推,那墙竟开启,里面有一处暗室。
我们皆讶然。
“入内。”若婵简短地说。
我们连忙走过去。暗室并不宽敞,但是我们五人藏到里面,也还足够。
“我若不叫你们出来,切勿出来。”我最后一个进去之后,若婵低低道。
我颔首,若婵把门关上,面前一片黑暗。
面前一丝光照也没有,一些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砸门的声音停住了,未几,脚步声杂乱,吵吵嚷嚷,有人撞入了宅中。
“是来打劫的?”乳母紧张地问。
“莫不是三叔父的人发现了我等踪迹,前来捉拿?”毛氏紧张地问,带着哭腔,“听说他发起狠来,可是六亲不认……”
“嘘!”周氏出声打住。
只听“砰”一声,这间屋子的门也被踹开,有人进了来。接着,只听叮叮当当的碰撞之声,似乎有人在搬那些器物。
“……啐!老四你挑都不会挑!那些破瓷器没带回凉州就碎了,要来做甚!”一个粗鲁的声音道。
另一个声音道:“我听说这模样的瓷器也是好物,一个小盏也值几十金!”
“是么……”
只听瓷器碎裂声传来,那个粗鲁的声音大笑:“挑别的挑别的!那个凭几,把手是金的,撬下来!”
“公台,”仆人的声音传来,小心翼翼,“公台要财务,小人自当奉上,只是莫毁器物……”
一声痛呼,仆人似乎被打了。
有人骂骂咧咧:“爷爷要什么就拿什么!你管个屁!”
有人笑道:“老三,我听说此间最贵的可不是这些金啊银的,凝香馆的桃娘艳名广播,多少人万金都买不来她露一面!”
猥琐的笑声哄然而起,那人粗声道:“叫桃娘来!爷爷今夜就宿在此处!”
仆人道:“公台,我家主人今日不在这宅中,只怕……”
“不在?”那人冷笑,“不在,这伎馆我就一把火烧了,尔等串通郭承谋反,都给我拿下!”
“呜……”阿谧被吵醒,我连忙将她的嘴捂住。
暗室中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公台请慢。”正当胆战心惊,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是若婵,“诸位公台,家仆粗鄙,公台置气做甚。”
几个放肆地笑起来。
“你就是桃娘?”那些人看到若婵,语调变得轻佻,“嗯……长得果真不错。弟兄几个,谁先来?”
“诸公慢着。”若婵不紧不慢,“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诸公入宅劫掠,不怕王法么?”
“王法?”那些人似乎一愣,接着大声笑起来。
有人啐了一声,道:“什么王法!爷爷就是王法!”他□,“听说你床笫功夫了得,今夜将爷爷几个伺候舒服了,爷爷也让你做一回王法!”
凝香
那些话说得越来越不入耳;我心道不好;把阿谧交给乳母;抓起剑。
“夫人……”阿元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不可……”
我浑身发冷。这里与外面;只有薄薄一扇木门;我若出去;暗室中的人便曝露于暴徒之前。恐惧、无助,一瞬间如洪流卷来,像火一样烧灼着眼眶和心……
可是这是,却听得一声大喝;像有什么人闯了进来,接着,兵器击撞的声音“锵锵”刺耳。嘈杂在几声惨叫之后骤然而止,四周立刻恢复寂静。
我心中感到异样,拉开阿元的手,立刻推开面前的门。
亮光突如其来,面前的光景却教我目瞪口呆。
疾风正从大开的窗上吹入,遮窗的帘子落在地上,室内的纱帐飘飘扬扬。地上,三个大汉倒着,血流一地,几名军士正在收拾。
若婵低泣着,被一人紧紧搂在怀里,是公羊刿。
而公羊刿的旁边,一人手中握刀,血染白刃。他一袭淡青色的绢袍,玉簪绾发,长身而立,更显得清俊。
当他转过脸来,与我四目相对。我看着他,脑子仿若被瞬间抽空。
那是裴潜。
窗关上,室中安静,只剩下若婵时不时的哽咽声。
几十军士将宅院内外守得森严,尸首已经拖走,被血污脏了的丝毯也已经清理出去,室中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公羊刿拥着若婵,轻声抚慰。我走到若婵身旁,心中很是愧疚,低声道:“若婵,你……你无事么?”
我看她衣衫完好,亦没有伤处,这才放下心来,握了握她的手。
“多亏将军及时赶到,否则,我等性命不保!”周氏向公羊刿谢道。
公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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