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孩子。
鼻子倏而发酸。
自从离开骐陵,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魏郯生死不明,我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又拿什么来保护腹中那点脆弱的骨血?
吴皎没有再来过,士卒也没有为难我。吃食、饮水甚至秽物,都有一个老妇来递送收走。出此之外,这屋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魏安、阿元、公羊刿他们,也没有半点消息。
门外透来的光照明晦交错,被囚禁的时光,由于心事重重而变得煎熬。尽管如此,我仍照着韦郊从前说的那样,按时辰起居。不能出门,我就在屋子里转着圈走;睡不着,我闭着眼睛也要让自己睡着。
就这样浑浑噩噩,我掰着指头,已经过去四日。
四日,我不知道结束一场战争够不够,但是我知道,如果魏郯死了或被俘,留我便没了多大意义;如果魏郯顺利回到北方,那么我的价值还在。不过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会有人来告诉我。
夜里,我正在榻上掰着指头让自己睡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听说此处关了魏氏的人!都拉出来!”一个声音粗粗地喊道。
“将军……”
“人呢?都拉出来!”那声音高声道。
我才下榻,门突然一下被撞开,突如其来的火把光照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
“将军!这……”一名士卒跑来拦阻,却被门口的人推开。
“将军,是个妇人!”那人举着火把将我照了照,面露讶色。
“妇人也拉出来!”
那人大步过来拉我。
“不必劳动。”我忙喝一声,冷冷道,“我自己会走。”说罢,整整衣衫,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立着十几人,火把的光照亮堂。我看到魏安、公羊刿他们也出了来。
“夫人!”阿元呜咽一声,要过来,却被士卒拉扯住。
一名彪形大汉立在院中,虎视眈眈,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
“听说,有个魏傕的儿子,是谁?”他问。
“将军,是这个!”有人指着魏安道。
大汉看向魏安,哼一声,将马鞭在手里请敲一下:“绑起来。”
我的心头一寒,只见士卒拿了草绳就去绑魏安,正要开口,一声断喝传来:“且慢!”
望去,却是公羊刿。
他立在廊下,道:“这位将军,我等在此处,乃是贵家女君之意。某闻贵家主公有仁德之名,妇孺病弱者,手无寸铁者……”
“好个手无寸铁!”那大汉喝道,“魏郯杀我部将千人!那妇人竟将尔等这些蚁鼠好吃好喝供养在此!我今日来,就是要给兄弟出口闷气!”说罢,冷笑,“女人赏给众兄弟,男人都给我往死里打!”
身后众人得令,围拢过来。
阿元尖叫,我连忙往柱子后面退去,可是一只手突然拽住我的衣服,我用力挣扎,却被摁到地上。
“不……”我浑身蜷起,拼命护住肚子。可就在此时,我的衣服被扯开,未几,侧腰上被人踢了一脚。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我睁大眼睛看着地面,火光绞着黑漆漆的人影,如同鬼魅在舞蹈。
痛楚从身体深处泛起,挟着恐惧,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我全心守护的那个生命。
似乎有人在怒喝,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但那与我无关。
我的呼吸艰难,恍惚中,魏郯对我微笑。
阿嫤……他唤着我的名字……
“阿嫤!”我被谁翻了过来,上方,裴潜神色焦急。
“韦郊……叫韦郊!求求你……”我泪眼模糊,捂着肚子,用力睁大眼睛哀求道。
作者有话要说:抚摸久等的各位!
这章末尾写着写着觉得眼熟,咦。。。。摸下巴沉思中。。。
☆、未完
后园里,阳光灿灿。母亲种的蔷薇爬满了花架,盛开的花朵娇美而芬芳,花瓣和嫩叶在骄阳下舒展。
我坐在花荫下,手里,阿傻睁着两只眼睛望着我。我耐心地拿着针,穿起红线,给它缝上嘴巴。
“……阿嫤在做甚?”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抬头,她微笑地看着我,手里拿着纨扇轻轻摇着。
“缝绢人。”我说。
母亲看了看,问:“这绢人怎这般模样?头发呢?”
“还未长出来,它才出生。”我眨眨眼,“母亲,它是阿嫤的娃娃,过些日子才会有头发。”
母亲笑起来,轻轻地摸我的头。
那触感像风一样,虚无,我却能感到它的存在。转眼间,母亲不见了,蔷薇花化作枯枝,我面前的后园也化作一片大雪中的残垣。我焦急地到处找母亲,却见萧索的天地间,只有一个人影立在那里。我一愣,想唤他,那名字却卡在喉咙里面;向他奔去,脚下的路却像永远也走不完,始终无法接近。
阿嫤……不知道谁在唤我,额间的触感仍在,一下一下……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阵刺目。
身体很沉,我动了一下,被人按住。
“勿动。”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
我心中一惊,眯着眼睛朝他看去。裴潜坐在榻旁,清俊的脸上有些苍白之色,眼睑下泛着青。
杂乱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新浮现,裴潜、韦郊、阿元、公羊刿等等,还有我的肚子……心中一惊,我拉开被子,将手摸向腹部。
“胎儿无事,韦扁鹊说你要静养。”裴潜按住我的手,淡淡道,“勿动。”
如同窒息中透入清风,我的心登时落下。
“真的……”我不禁喜出望外,望向他,那双眸注视着我,平静而黑沉。
裴潜的唇角微微地牵了牵,似乎想回我一个微笑,但是没有成功。我看着他,也收起脸上的笑意,安分地躺回枕上。
火光中他那焦急大吼的模样仍然清晰,他不住地安慰我,抱着我奔向什么地方。我也记得我紧紧扯着他的袖子,就像在抓着救命稻草。而现在,一切平静,我们忽然又回到上次见面的状况,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饮水么?”裴潜首先开口,从榻上起来。
我点头:“嗯。”
他去案上倒水,光照映着他的侧脸,线条清瘦。水端来的时候,我想接过自己喝,裴潜拨开我的手:“说了勿动。”言罢,他将一只汤匙拿来,舀起一匙,送到我嘴边。
我有点尴尬,只得由着他喂,一口一口吞下。
“我睡了多久?”喝过以后,我问。
“昨夜到现在,差两三个时辰就够一日了。”裴潜道。
我望着他,片刻,轻声道:“你一直在此?”
裴潜没有答话,将水碗放下,重新坐到榻旁。
“我睡了两个时辰,阿元和郎中一直守着,我方才让他们去歇息了。”他说,“我昨日在骐陵督战,得知你在此处,便即刻赶了来。”说罢,他看着我,“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的心事,在他面前从来都藏不住。我沉默了一会,道:“他,如何了?”
裴潜看着我,唇边弯起一丝苦笑:“他走了,还活着。够么?”
作者有话要说:鹅的外婆,在鹅写《双阙》的时候中风,一直卧病,今天终于解脱了。所以,本文要停更一周。
很抱歉鹅又食言了,不过鹅是没有弃过坑的,下周再继续吧。
☆、林崇
我心底暗暗吃惊,面上波澜不动,让阿元扶我起来。
魏安也从阶上站起来,手里仍拿着他的,脸上全然不掩惊讶。
“此乃荆州崔军师,今日到了菀城,来见夫人。”裴潜对我说。三言两语,我听不出底细,但看他神色并无异样,心底稍稍平静。
崔珽在推车上向我一揖:“夫人别来无恙。”
我看着他,矜持地还礼:“原来是崔公子。”
裴潜有些讶色:“军师识得傅夫人?”
崔珽微笑:“去年某在山南访云石先生,曾与夫人有一面之缘。”说着,他看向魏安,“四公子还曾赠某推车与马具。”
魏安看着他,神色动了一下。
“并非全是赠送,”他抿抿唇,撇开头,“推车是改的。”
崔珽望着他,笑意温和:“可某还不曾道谢。”
魏安淡淡道:“不必谢。”说罢,他把扔在榻上,转身走开。
屋子那边传来“哐”的关门声,众人在原地相觑。
裴潜面色平静,崔珽望着魏安屋子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叔今日身体不适,失礼之处,还请包涵。”我目光一转,低眉歉道。
崔珽看向我,淡笑:“夫人不必多礼,四公子既然不适,某改日再来拜见。”说罢,他向我一揖,又与裴潜道,“季渊可引我往城中一观。”
裴潜颔首:“便如元麟之意。”他看看我,眼神似乎在教我安心,随后,吩咐从人搬动崔珽的推车离开。
院门再度关上,庭中留下我们几个,对视间,神色各不相同。
“小儿麻瘫,若是早些遇上某,也不必终生坐推车了。”韦郊晃晃脑袋,慢悠悠地说。
“这位崔军师,就是梁玟的军师崔珽?”公羊刿用石块磨着替作宝剑的木棍,望望门那边,走过来问。
“正是。”我答道。
公羊刿“呼”地吹了一下棍子上的木屑,上下挥了挥。
“你该告诫四公子,现下并非意气之时。”他看向我,淡淡道。
直到用膳的时候,魏安也没出来。我想了想,只得亲自去唤。
好一会,魏安才把门打开。
他的头发有点乱,好像一直躺在榻上,可是脸上却没有半点睡意。
“四叔还未用膳?”我问。
魏安摇摇头:“不饿。”
“怎会不饿?”我语气不容抗拒,“饭食在我屋内,四叔过来一道用膳。”
魏安看看我,有些不情愿,但没有违逆。
用膳时,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等到吃完,魏安告了一声就要走,我把他叫住:“四叔且坐下,我有话要说。”
魏安有些犹豫,坐回席上。
“四叔这几日过得如何?”我问。
魏安道:“嗯,尚可。”
我看着他,叹道:“是我这个长嫂有失,累得四叔受困于此,这些天又卧榻养病,竟不曾关照四叔。”
魏安对着我的目光,脸上起了些赧色。
“长嫂不必自责,”他挠挠头,慌忙道,“我尚可,嗯,就是尚可。此处无人打扰,并无不适。”
我见他这个样子,莞尔,道:“如此,四叔今日见到崔公子,莫非不是生气?”
魏安愣了一下。
“那不一样。”他咬咬唇,目光重新黯下。
“四叔若有心事,不妨与长嫂相谈。”我进一步道。
魏安有些踌躇,望着我,好一会才说:“长嫂,若我当初不曾帮崔公子修推车,也不曾赠他马具,他会不会就去不了荆州?父亲和兄长也不会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满是不安。
这话与我猜想的差不多,我的心里有了底。
“我记得四叔一向赏识崔公子。”我说。
魏安露出愧色,点点头。
我笑笑:“四叔也觉得崔公子有大才。想当初,夫君也曾邀崔公子去雍都,可惜崔公子并未应允。我听闻梁玟为了将崔公子请去荆州,开口许下的就是军师之位,并将麾下军马交由崔公子分派。四叔以为,梁玟如此决心,可会因为少了区区推车马具而有所改动?”
魏安默然。
我继续道:“我以为四叔不必过于介怀。群雄交战,各为其主。若你我还在魏营,有仇有怨大可交战一番出口恶气,可现下全然不同,四叔有志,亦当进退得法。”
魏安仍然锁着眉头。
“我如今是囚犯,便要伏低?”他说。
“谁说四叔是囚犯。”我微笑,“四叔是人,长嫂说的,乃是做之道。”
裴潜直到傍晚才再度出现。
“夫人可上得路?”他问韦郊。
韦郊讶然,道:“夫人已痊愈七分,最好还是静养,将军说上路……”他看看我。
“出了何事?”我问。
裴潜道:“主公命我带上尔等,明日启程往邺城。”
我了然。菀城不过是个小邑,我们在此,不过是临时关押。要走其实是个好消息,留在此处只能意味着我们连带走的价值也没有,那是大大的不妙。
“若是车里垫多些褥子,再备好汤药,如何?”我问韦郊。
韦郊叹气:“也只得如此。”
“邺城乃吴梁交界。”公羊刿思索着,看看裴潜,“今日那位崔军师也去?”
裴潜颔首:“正是。”
公羊刿淡笑:“去做甚?仗打完了,两家要分赃?”
裴潜亦笑笑:“算是。”
这话在我这里却一点都不好笑,我想到了魏郯,心里一沉。
“此战,丞相败了多少?”我沉默一会,问裴潜。
裴潜看着我,道:“也未败多少,中原及西北仍在他手中。”停了停,他苦笑,“南方人亦不惯陆战,且孟靖的后方统帅得力,防线坚固。”
这话勾起了我的心思,我想再问,可触到裴潜那双通透的眼睛,话语生生打住。
未几,一名从人来到,对裴潜说吴琨那边来了人。
裴潜应了声,便随他去。
“季渊。”公羊刿叫了声,悠悠道,“我那剑是公羊家的传世宝贝,我还会要回来的,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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