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语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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嫤语书年-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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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总比看那块黄绢好,我欣然答应。

魏郯的棋谱是从上回探访云石先生的时候带回来的,我瞄过几眼,全然不感兴趣。可是魏郯却当宝贝一样,闲暇时拿出来翻一翻,现在又照着摆阵。

跟魏郯下棋不算费力,因为我棋艺实在差,没多久就会毫无悬念地一败涂地。后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对魏郯说:“夫君还是去与二叔或者堂叔们下吧。”

魏郯却看看我,不以为意:“夫人可与为夫同阵,如何?”

我讶然:“如何同阵?”

魏郯不解释,等他伸过手来,我才知道,所谓同阵,就是他也不耐烦跟我下了,索性自己跟自己对弈。

虽然我被踢出局外,可是魏郯却不让我走开。他把我搂在怀里,一边下一边跟我指出两阵的门道。他讲解得很细心,我听得似懂非懂,却奇异地丝毫没有觉得不耐烦。他的手臂有力,胸膛厚实而温暖,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似乎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微微抬眼,他盯着棋盘的样子很专注,唇角的线条平直。

心莫名一跳,我看向棋盘,忽然觉得这样坐着,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雍池边的璧台建得很快,二月来到的时候,朝中就传来了完工的消息。

此台本有安民祈福之意,天子本想派太常祭祀就算落成了。可是魏傕却上奏天子,欲亲自祭台。天子准了奏,并让乐府也听候魏傕调遣。

我听到这消息时,虽也讶异,却并不感到反常。

魏傕自从伐谭得胜,意气风发。府中无论伎乐还是酒宴,排场越来越大。据说去年粮秣收获不错,魏傕有意乘势南进。他喜好乐赋,如今璧台落成,借机宴乐不但是美事一件,还可拔高严冬之后的朝臣与部将的士气。

祭台当日,魏郯要去安排戍卫之事,一大早就要出门。

“妾见舅氏今日试着了一件织金大氅,甚是气派。”晨间,魏郯要出门的时候,我一边给他整理衣褶一边道。

“是么。”魏郯扣着革带,语气淡淡。

我抬眼,他看看我,笑笑:“今日穿多些,风大。”说罢,把剑佩在腰上,出了门。

魏傕挑的日子不错。将近三月的天气,艳阳高照,衣服不必穿得很厚,也不会冷。

乐府的歌舞排演了将近一个月,魏傕还欲在壁台周围兴建宫苑,常纳伎乐于其中。众人都知道他对壁台重视非同一般,我来到之时,只见人头攒动,过节一样。

璧台高有十丈,从下到上数层,每层有阑干庑廊;正中还有一处宽敞的露台,上设香鼎,可行仪礼卜舞之事。最高处的殿阁,据说坐在上面可观雍池全景,亦可将层层台上的宾客宴乐尽收眼底。

天子和皇后都没有来,魏傕就俨然是这璧台的主人。他乘五驾之车,车盖如垂香饰玉,车身鎏银错金。当他从车上走下,贵人和大臣们纷纷行礼,如同觐见王者。

我跟在郭夫人的身后,魏安和魏嫆亦步亦趋。魏傕今日打扮得风光,我们这些家眷也不能落了排场。郭夫人平日深居简出,今日的穿戴却有几分艳色。她身上穿着我年节送的暗红鹤纹锦袍,头戴步摇冠,金叶嵌红玉,衬得描画精致的眉目容光焕发。我则秉承儿妇之道,头发梳作一个中规中矩的高髻,饰以金笄花钗,身上藕色蜀锦袍翻折出朱红的领口和袂沿,衬以琳琳的佩玉,亦不失魏氏儿妇的气势。

今日来的女眷也不少,与以往不同,年轻女子很多,打扮得窈窕娇美。我看到了玉莹,她今日亦是盛装,手执一把精致的便面,见到我,熟络地走过来见礼。

“阿嫤,我方才遇到一位女君,是洛阳来的,与我同姓。她说,是你表妹?”她微笑道。

不用玉莹多说,我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今日祭台,大小官员都能来,乔恪上月举了孝廉,如今是廊官。

“阿缇么?”我说,“她是我舅父之女,近来随我舅母表兄一道来了雍都。”

“果真如此?”玉莹面上露出喜色,回头望了望,“我还说要与她一起过来,可方才四处说话,转头又不见了她。”说罢,她凑近前来,便面掩口,“阿嫤,今日郭夫人也来了,可是来相儿妇?”

“儿妇?”我讶然。

“阿嫤莫装不知。”玉莹娇嗔地看我一眼,“都传开了,丞相与郭夫人正在为二公子相儿妇。今日许多贵家都把女儿带了来呢。”

我闻得这话,心道原来如此,方才来到,我就觉得今日的女眷多得反常。从去年年底开始,郭夫人就向魏傕提过几次魏昭的婚事。魏傕也觉得魏昭早该娶妇,开年就放出了风声。雍都好些大家都派了媒人来,郭夫人虽然不曾表态,却都留下了女方的生辰。

“阿嫤,郭夫人若看中了谁,你可不许瞒我。”玉莹轻笑。

我莞尔:“那是自然。”

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到我自己。魏郯是长子,跟魏昭那个未定的妻子比起来,我这冢妇进门,简直可称为随便。如果有朝一日魏傕发现我的价值不再,他可会毫不犹豫地寻个由头把我换掉?

女眷们大多体力不济,行宴之所并不太高。我知道舅母会来,可当我看到她来与郭夫人见礼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

引见的是与郭夫人交好的太常梁荣之妻陆夫人,她与郭夫人同好拜神,常常过府来做客。待得她们见过礼,我露出从容之色,上前与舅母行礼。

“原是这就是少夫人舅母?”郭夫人讶然。

我颔首,道:“正是。”年节时我曾与魏郯去舅母家中拜年,其中细由,郭夫人是知道的。

郭夫人颔首,对舅母微笑,“原来是亲戚,竟不曾拜访。今日既来,当同坐才是。”

舅母一脸笑意:“幸会夫人。”

“这位是亲家女君?”未几,郭夫人看到舅母身后的乔缇。

“正是小女。”舅母道,说罢,教乔缇上前行礼。

虽然我从来不愿承认,但乔缇的确生得不错,打扮精致些,能把许多人比下去。她发间簪花,步态款款,低眉向郭夫人行礼。

郭夫人含笑受下,我看到她的眼神若有若无,朝我扫了一下。

方才各自落座,露台乐歌已起。我望去,魏傕坐在最高处的殿上,臣子贵人在下首一一列席。

魏郯头戴金冠,腰佩嵌玉金带,衬以长剑武袍,风发意气更衬英武。魏昭则宽袍大袖,玉冠束顶,一派文雅。二人坐在一处,一武一文气势迥异,却有种奇妙的吸引之力,连我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二公子多时不见,如今更是俊伟。”陆夫人赞道。

郭夫人微笑摇头:“小儿浅薄。”

没多久,只听乐师又奏乐,齐声唱颂。这回唱的是魏昭不久前为璧台所作的《还璧赋》。

文辞之作,我自幼听过不少,有父兄和裴潜口耳濡染,也懂得一二。在我看来,魏昭这赋也算不错,可要论上乘,却只能说勉强。

不过,郭夫人显然不会这么想。她听的时候,神色沉醉,手指跟着节拍轻叩。一曲罢了,周围的妇人们纷纷交口称赞,更有人说魏昭乃世之奇才。郭夫人谦让几句,脸上的笑意却自豪不已。

我瞥向舅母,她隔着一席坐在后面,也跟着赞了几句。可不知是说话的人太多还是有意冷落,郭夫人从未朝她那边看一眼。

其中的道理我明白得很。不过,舅母是我的亲戚,不可放着不管。我让阿元将案上一盘果脯递过去,又转头去与舅母说话,问她是否添些茶。

舅母脸上的尴尬之色这才消下,看着我,弯弯的眉间意味深远。

妇人们的宴乐,除了用食饮茶就是说些琐碎家常。席间,好些贵眷过来与郭夫人见礼,并且十有八九,身后都会带着家中正当妙龄的女君们。

郭夫人满面和色,一一见了,有时还会问几句。这般场面众人心照不宣,我再看舅母,她已经神色如常,乔缇坐在她身旁,眼睛望着别处,似乎在欣赏露台上的乐舞。

而魏傕那边,男人们饮酒攀谈正是热络。魏郯与几名魏傕帐下的谋士说着话,魏昭身旁则聚着些年纪相仿的纨绔子弟。

正回头来饮茶,突然,我听到些吵闹之声。再望去,只见一个臣子模样的人脸红红的,似乎喝醉了,站在阶上指着殿上的魏傕大声骂道:“魏氏逆臣!璧台是天子的璧台!你坐面南之位,莫不怕先人蒙羞黄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开V了,明天我能码够一章么?抓头。。

不是伪更是捉虫~

应部分读者要求,双阙2的定制重开了,截止至本月16日~

60上巳(上)

我没有见到倪容是怎么被抓的,只听周氏她们议论的时候得知了大概。

自从魏傕头风复发之后,日常用膳用药,皆由倪容亲自打理。魏傕爱吃羊肉,府中有专门养羊的羊圈。事发那日,家人将他用剩的药渣倒去羊圈里,羊吃了之后,竟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而死。

家人大惊,忙将此事报知主人,魏傕正要服下汤药,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倪容立刻被抓了起来,可他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不肯承认。

魏傕大怒,将倪容投入牢狱,严刑拷打,可他仍坚称自己清白。

“或许倪容真是清白。”毛氏道,“这许多天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丞相的汤药虽是倪容包办,熬制之时却并非他一人,也许那毒是别人投的。”

“那也难说,兴许就是倪容。只是老天保佑丞相,教他事情败露。”周氏道。

“你们不觉得此事从头便蹊跷?”朱氏摇头,“我等嫁入这府中多年,何曾见过丞相犯病时如此暴躁?他连郭夫人侍候都不肯,却单单许得倪容近前?”

此言一出,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心照不宣的安静。

我一直没有出声,听着这些,也觉得朱氏的话有道理。

这件事疑点颇多,到处都是巧合,反而让人多想。

倪容如果下毒,直接把毒放进汤药里便是,何必连着药渣一起炖煮?拿药渣来喂羊也稀奇,药就是药,谁家会为了省那点草料用药渣凑数?最大的疑点是,我若要谋害一人,一定挑最能保全自己的方法。倪容既然是太医,懂得用药,大可拿些温和的毒物,每次用一点,做得像是魏傕因病衰竭而死。如今他却一次就用下了用能够治死一头羊的毒,即便得手自己也不能脱身,世上哪有这么愚蠢的太医?

就在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之际,没多久,传来了倪容招供的消息。此事如同巨石坠入湖心,竟在雍都掀起了一场大风波。

倪容承认了他是受人指使,那背后的主谋,竟是赵隽。同谋的还有步兵校尉邢达、富阳公纪诠以及天子新认的皇叔梁仁。据倪容供认,这几人密谋,只等魏傕丧命,梁仁封锁城门,乘势领军包围魏府,将魏氏一家斩杀,邢达则策动军营,拥护天子。

此事简述不过三言两语,其中凶险却叫人心惊。如果魏傕暴死,魏氏子侄闻讯必然都赶回府中,赵隽等人若乘机举事,血光难免。

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倪容受刑过重,在牢中撞壁,死无对证。而魏傕即刻派人抓捕共犯,赵隽、邢达、纪诠都在雍都,梁仁在倪容被捕之时就得了风声逃出了雍都。追查之下,军中、朝中的共谋者有数十人,魏傕毫不手软,主犯诛五族,从犯三族连坐,牵扯竟达五百余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行刑那日,哭声震天,赵隽、邢达、纪诠直至死前仍大骂不止。

赵隽那时给我看的天子血书未被搜出,但宫中也并未得以安宁。纪诠的女儿前年入宫,因年初诞下皇长子而得封贵人,纪诠亦因此封了爵位。如今纪诠犯事,亦殃及纪贵人。据说她与天子抱头痛哭一场,以三尺白绫自缢而死。

我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脊背不住发凉。

灭族、缢死、斩杀……这些字眼每每出现,总会将我心底最痛的那一块划开,露出那些深埋依旧的回忆。

此事我虽不曾参与,却并非全然与我无关。

当初我能劝降赵隽,靠的是父亲与他的交情。而邢达、纪诠,家中世代在朝为官,当年亦跟随父亲一力拥护皇子箴。成也败也,魏傕当初让魏郯娶我,看中的是我父亲的声望,他借此笼络了大批士人。可如今拼死反对他的人,也正是出自其中。

风波平息之后,魏傕的头风痊愈,精神抖擞。我能感受到,他看我的目光也变得有所不同。

你不曾参与,怕甚。心底一个声音安慰道。

心悸之余,忽而又自嘲。即便我当真参与,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傅氏能灭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再多,魏傕就只好把他自己也灭了。

血雨腥风之后,上巳紧接着来到。

照从前的习俗,每至上巳,天子领宫人臣民到水边踏青游春,宫人将兰草和杜若采摘,扎作小束,由天子赐与同游之人,以示祓禊。定都雍州之后,祓禊改在了宫苑之中,魏傕每年都与天子行此君臣之乐。

可是今年出了赵隽之事,魏傕称病不去,郭夫人亦留在府中。魏郯事务繁杂,去宫中祓禊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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