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的?你从哪里走来?”伊尔莎不太相信,虽然,她不知道阿里克斯住哪儿,但肯定不会在这儿附近。
“卡拉的医院。凌晨三点钟开车动静太大了。”说着,克雷格好奇地打量屋子。
屋里只亮了盏台灯,光线昏暗,不能看清楚全貌。尽管如此,克雷格还是惊讶地发现,室内陈设颇为简洁、现代,跟他的想象差别很大。他原以为,伊尔莎应该喜欢那种传统的,精致的,结实耐用的胡桃心木家具。
“噢。”伊尔莎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克雷格。然后把睡袍紧了紧,抱起双臂,抬头看着他。
“谢谢。”克雷格冲伊尔莎笑笑,拿出胶卷,放在桌上。“这是伦敦急需的‘巴巴罗萨’作战计划,你尽快把它送出去。”
伊尔莎把胶卷拿在手里,像握着什么宝贝似的。“终于得到了。”她注意到阿里克斯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她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也许这变化是正常的。“还有呢?”她做好心里准备,等待着坏消息。
“我和卡尔森可能暴露了,”克雷格淡淡地说,“我们马上要离开柏林。”
这事早晚会发生,伊尔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当它终于来临时,还是让人有些惊慌,加上一点惋惜。幸好黑暗给了她掩护,相信阿里克斯没有看出她神情的变化。“没事儿,我早已安排好了。你回去把卡尔森接到这来,稍后,我会安排你们离开的。”
“不,伊尔莎,我们想自己走。”
“什么?”伊尔莎没明白克雷格的意思,追问了一句。
“是的,事情有些复杂,如果让你帮助我们离开,可能会连累很多人。我不能冒这个险。”
伊尔莎的第一反应是想反驳:要知道,没人帮助,你们根本不可能离开德国。是什么原因使你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她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阿里克斯:虽然光线不足,但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嘴角还是那么刚毅、坚定,笑容还是那么温柔、自信。伊尔莎压下了所有的话,她看出了,阿里克斯决心已下,任何劝说都是没有用的。“你计划怎么走?还要我做什么吗?”
“我打算从北面走,你通知伦敦,让英国驻瑞典大使馆做好准备。”克雷格既没有细说他的计划,也没有说要英国驻瑞典大使馆准备什么。按照秘密工作的原则,相关人员知道得越少越好;还有他自己也不清楚叫伦敦准备些什么,他都不确定他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克雷格又喝了口水,戴上大盖帽,准备离开了。
伊尔莎突然激动起来,一下抓住克雷格的手,细薄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克雷格低下头,吻了伊尔莎的手。他也有些伤感,在这离别的时刻,特别是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的时候。“我走了,伊尔莎,谢谢你!”
伊尔莎点着头,嘟哝道:“你们自己小心,我会通知伦敦的。”
“不管怎样,我们就快安全了,反而是你,要加倍小心。”克雷格握了一下伊尔莎的手,拿起雨衣,走出门去。
伊尔莎目送着克雷格消失在黑暗之中,当轻轻的皮靴声也听不见时,才关上门,回到床上。在台灯还没有关上之前,黑暗就已经向她压了过来,还有无尽的惆怅和空虚。
他们谁都没有说“再见”,好像那个词分量太重,太难启齿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十九、没有区别
卡尔森身子靠在车窗上,透过窗外快速闪过的树木,眺望远方的天空、田野、农舍和牲畜。现在是花季。天是那种纯净的、不会消退的蓝靛色,丰盈而夺目,只有上好的中国青花瓷才能有的蓝色。树枝在这蓝色天际的映衬下,似乎还覆盖着雪。尽管已经是五月,摇动着树枝的风依然很凉。
过去的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切都像是梦,遥远而不真实。她曾经怀疑、抵制、欺骗、利用的爷爷,其实是高尚的、仁慈的、勇敢的,而且非常非常地爱她。一切都太晚了,她还来不及了解他,爱他,跟他说原谅了他,就永远地失去了。爷爷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还有慈爱的奶奶,她甚至没有去跟奶奶告别。她原本是有机会的,但她放弃了,对阿里克斯说是为了安全,但这骗得了谁?是阿里克斯还是自己。她相信阿里克斯一定明白她不想跟奶奶告别的真正原因――害怕,因为阿里克斯自己也一样,他们都害怕,他们害怕承担告诉奶奶噩耗的重任,他们无法解释这一切发生的缘由,特别是她自己,更没有勇气告诉奶奶:他们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也许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奶奶一定会谅解,一定不会怪她。奶奶一定知道爷爷所作的事,奶奶一定会很高兴地看见她已长大成人,担负起命运交给她的责任。
命运,这难道就是我的命运吗?失去、得到,再失去、再得到,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幸福?单纯的幸福?上帝啊,我该怎样理解你的这种安排?我应该感恩还是怨恨?是你在我悲伤的时候给我慰籍,还是我想要得到幸福就必须付出代价?
幸福,因为来的突然,变得不可信。又因为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变得让人不安。
英国,她曾经向往的地方,那里安全,那里温暖,那里有她一个家。可是现在,她害怕了。那里还有什么?对,有约翰叔叔,但是有没有阿里克斯呢?在德国,阿里克斯活着,而在英国,他已经死了。那么,在英国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呢?是大梦初醒的混沌,孤独地面对残酷的现实。就像汉斯,在这一点上,我跟汉斯又有什么区别。
想着想着,卡尔森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坐在一边的汉斯递上手绢,卡尔森没有接,而是站起来,冷落冰霜地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汉斯缩起腿,给卡尔森让出道,并替她开了包厢门,然后身子靠回椅背,自觉无趣地把手绢塞进口袋。
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人,克雷格坐在他们对面,之前正在看地图。此时他从地图上抬起眼睛,默默地看着,微微蹙起眉头。
自打将军出事以后,卡尔森就很少说话,特别是过去的十个小时,她几乎总是沉默。在遇上巡逻队,在医院里,在出检查站时,卡尔森都是他的得力助手,思维清晰,行动果断。但克雷格早就注意到了,姑娘的眼神始终茫然,她是在强压下心中的痛苦和煎熬。危险一旦过去,卡尔森马上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悲痛与忧伤之中。克雷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不应该再让卡尔森一个人伤心了,她现在需要亲人,需要爱抚。他真想走过去,把姑娘揽入怀中,像过去那样,擦干她流淌的泪水;亲吻她颤抖的双唇,抚慰她受伤的心。
但克雷格没有这样做,他感觉到卡尔森一直在有意回避他。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还是仅仅因为有汉斯在场,难道卡尔森突然在乎起汉斯的感受来了,并因此疏远他。
克雷格收起地图,掏出烟盒,向汉斯晃了晃。汉斯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于是克雷格自己点上。其实他知道汉斯不抽烟,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完全没必要向汉斯表示友好。不过这一路上汉斯还真是很配合。
因为经常要出差,克雷格一直持有长期有效的特别通行证。于是在天亮时分,他们顺利通过检查站,开车离开了柏林。出发前,克雷格给梅塞德斯加满了油,他们先是向西,到瑙恩 再调头向北。快到普里茨瓦尔克时,汽车没油了。于是他们把汽车丢弃在城外,隐蔽好,进城到火车站,上了开往北方滨海小城――施特拉尔松德的火车。
克雷格身边倒是有汽油票,但他考虑,如果去加油,必定要填一些表格,说明出差意图、目的地,还要解释随行的小姐,要是遇上个顶真的家伙还可能会核实情况,跟柏林联系,那样,麻烦可就大了。相比之下,换乘火车要安全一些。克雷格料想,在发现将军和泽普的尸体后,总参谋部不会马上怀疑他,他今天原定是去恺撒·威廉物理学院开会,不在部里出现是很正常的。晚一些时候,部里会寻找他和卡尔森,当获悉他们早就出城向西走时,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因为国防军与党卫军、盖世太保之间的矛盾,即便总参谋部想到在全国范围内寻找他们,也不会发函给秘密警察,而只会通知各地驻军。所以,克雷格选择在小镇普里茨瓦尔克换乘火车,因为那里没有驻军。
汉斯完全清醒时是在汽车上,他们已经出城很远了。一定是在他昏睡时,阿里克斯已经和英国的谍报人员联系过了。奇怪,他原本应该为此懊恼的,但是一点也不,可能是麻醉的关系,他身子不还是软软的吗,所以头脑也不会像自以为的那么完全恢复。
后来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搞清楚汽车行驶的方向。他又想不明白了:按理说,阿里克斯应该向南越过阿尔卑斯山,到中立国瑞士,或是向西到比利时、荷兰的北大西洋沿岸。当然,沿途该有人接应,在边境上更是会有人护送,而在北大西洋中则会有艘潜艇等着。但现在向北,似乎离英国越来越远了,波罗的海上也不可能有英国的潜艇。到底阿里克斯准备怎样回到英国?谁来接应他?他实在是猜不透,心里惴惴不安,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
五十、吕根岛
面积976平方公里的吕根岛(Rügen)是德国最大的岛屿。它位于波罗的海梅克伦堡–前波莫瑞(Mecklenburg…Vorpommern)的海岸线,实际上是由大约30个半岛或边岛组成的群岛。它通过吕根坝桥与陆地上的汉萨同盟城市施特拉尔松德相连。
这座岛屿的景观既丰富多样,又独一无二,这里有气派的海滨浴场、简朴的渔村、绵延数公里的海滩、笔直的林荫大道、野生的沙棘灌木丛、古老的石冢、上百年的灯塔、阴森的山毛榉森林和波光粼粼的湖泊以及最小的德国国家公园雅斯蒙德(Ja*und)。雄伟的由雪白的白垩岩石构成的陡峭海岸在蓝绿色的大海边耸立着,来自格赖夫斯瓦尔德的浪漫派画家卡斯帕尔·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id Friedrich)用他的画笔使这一美景再现并赢得了世界级的声誉,最著名的白垩岩石是在雅斯蒙德(Ja*und)半岛上118米高的柯尼希施图尔(K&;ouml;nigsstuhl)。名为“飞快的罗兰(Rasende Roland))”的蒸汽火车穿越了整个岛屿,从劳特巴赫(Lauterbach)经普特布斯和宾茨(Binz)到达格伦(G&;ouml;hren),有着如画册般美丽风景的铁路把所有重要的海滨浴场和许多景点连接了起来。
位于吕根岛东北部雅斯蒙德(Ja*und)半岛上的萨斯尼茨(Sassnitz)拥有一座漂亮的渔港,它的城市港口和渡船码头被看作是通往斯堪的纳维亚(Skandin*ien)的大门。许多渔船、游艇、渔轮、帆船、客轮和郊游小船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港口氛围,吸引着许多本地人和游客。一到夏天,游客纷至沓来,整个城市都沸腾起来。
然而今天“飞快的罗兰(Rasende Roland))”到达萨斯尼茨时,下车的乘客寥寥无几,除了他们三以外,还有两个人。一位上了年纪,穿西装,戴眼镜,模样斯文。从衣服的成色看,西装的肘部和前襟都已有些磨损,肯定是作案头工作的。另一位正值壮年,头戴船长帽,皮肤黑红发亮,一看就是当地人。克雷格原以为会有旅馆兜揽生意的伙计,但是一个都没有出现。旅游季节还没有到,没人来接火车。于是他拦住年长的那位,向他了解一下城里的情况。
克雷格顿了一下脚后跟,欠了欠上身,礼貌地问他什么旅馆还在开业。波莫瑞大旅馆还开着,还有几家小旅馆一年四季都营业的。那人回答了克雷格,眼神里流露出疑惑。克雷格看出来了,漫不经心地告诉那人在办公事之前必须将小姐安排好。那人连连点头,心领神会似地补充说:波莫瑞大旅馆就在市中心,离市政厅和驻军司令部不远。
出了火车站,他们踏着高低不平的铺路石块步行进城,对路边的古迹和随处的美景视而不见。傍晚时分,街上行人很多,其中不少是穿制服的。有陆、海军的军人,有党卫队,警察,还有某些政府部门的官员。因为吕根岛拥有北方重要的港口和度假胜地,政府的很多部门都在这儿设立了办事处,连希特勒都对这里情有独钟,建造了一处度假营地,供他的党羽来这儿“休养生息”。据说这个度假村占地76公顷,拥有8公里长的海滩,一万间客房。这下他们可真有点“刚逃离虎穴,又闯进狼窝”的感觉。这正是克雷格计划中最大胆的地方,没人会想到,即使想到也不会相信他们选择从这里逃离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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