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其实是莉莉找你,你等着,我叫她来。”教授打了电话,一会儿莉莉就来了。
莉莉看上去既兴奋又疲惫,眼圈有些发黑。她拉住卡尔森的手,热切地注视着卡尔森,声音却很犹豫:“卡拉,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我,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找你了,也只有你可以帮我们。”
“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够。”卡拉用眼神鼓励着莉莉。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究竟该不该冒险,阿里克斯和她一直不能决定。
“你知道,卡拉,爱德华在魏兹泽克的实验室工作,他一直是爱德华的保护人。”说到这,莉莉胆怯地移开目光。当年丈夫相信魏兹泽克,多半是受了她的影响,现在看来是她错了。“魏兹泽克曾经答应给爱德华更换新的身份证,所以爱德华把老的身份证交给了他。”
“什么时候的事?” 卡尔森问,其实她早就从阿里克斯那里知道这事了。
“39年底,军方接管研究院以后不久。”
“都一年多了,魏兹泽克还没有办好吗?”
“开始他一直借故拖延,现在看来他是在骗我们,他本来就没打算给爱德华换新的身份证。”
“我看你们是过高地估计了他的能力,就算他曾经有过这打算,现在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莉莉点点头,就像犯了严重的错误一样不敢抬起眼睛。
“要是在大街上碰到检查证件,教授怎么办?”卡尔森假装不明就里。
“魏兹泽克给爱德华出了一张证明,还挺管用的。只是不能出柏林市区。月底,在科隆有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爱德华很想去参加,但是他没有身份证,不能离开柏林。”
“也许斯特恩教授应该去和魏兹泽克说说。”卡尔森知道自己在装傻,但愿莉莉不要被我吓回去了。
幸好莉莉是下了决心的,而且,她同克韦斯滕贝格教授商量过,确信只有卡拉能够帮助她。“爱德华不能去找魏兹泽克,以前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魏兹泽克都自己去了,那时候,犹太人还可以在国内旅行。他扣留爱德华的身份证就是想控制他,仅仅为他一个人工作。现在,就算爱德华有身份证,他也不能离开柏林。”
“那我能做什么呢?”
“阿里克斯是军方的代表,联络官,对吗?”
“怎么啦?”
“也许,他可以对魏兹泽克施加压力,给爱德华办张新的身份证,当然是可以旅行的。”因为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分,莉莉原本充满希望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把准备好的说完。“或者,根本不告诉魏兹泽克。”
莉莉的嗓音因为害怕而颤抖,她等着,她不知道卡拉会怎样反应。卡拉是个好姑娘,阿里克斯也亲切可信,但是她要求得过分了,她要求他们做的可是“叛国”的事啊,他们会帮她吗?或者不仅不帮她,还揭发她?克韦斯滕贝格教授以人格担保,即使卡拉不能帮她,也绝不会出卖她。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情况不会再糟了:又有人找莉莉谈话,威逼她同丈夫离婚。爱德华是大学教授,但他的薪水却不够养活自己。那根本不是薪水,只是一点可怜的生活补贴。爱德华在大学里是不在编制的,因此也没有配给卡,莉莉的配给根本不够俩人吃的,他们不得不经常光顾黑市。这样下去,就算没有接到通知,去火车站报到,从此没了音讯,也会活活饿死,或者冻死。当决定离开时,爱德华找遍了所有他以前认识的人,犹太人,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他们都不在了,他再也没有可以信赖,并且能够帮他的朋友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卡尔森微蹙眉头,紧闭双唇,嘴角还有些向下掉。莉莉从来没有见过卡拉这样一副严肃的表情,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心跳得更厉害了。
“卡拉……”克韦斯滕贝格教授想说什么,他也很紧张,看到卡拉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不由得害怕起来。
莉莉赶紧抢着说:“卡拉,我知道,这请求有点过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的处境,你也是清楚的,这样下去,结果就只有一个。”莉莉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那个“死”字。“如果我们不是走投无路,是决不会来找你的,你和阿里克斯都是好人,你爷爷是总参谋部的将军,只有你能够帮助我们了。”
卡尔森避开那双红红的,饱含泪水的眼睛;握着塑料暖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根本没有听见莉莉最后地恳求;她的耳边始终回响着阿里克斯的嘱咐。你必须表现得震惊、愤怒,正常的反应是沉默,千万不能让人看出你早就有思想准备,最后你答应下来也是碍于情面。
“也许可以试试,教授不就是想去科隆参加会议吗?”卡尔森有些答非所问。
莉莉赶紧点头。她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卡拉的用意:如果这件事败露,那他们都将一口咬定这是出于一个科学家的工作热情,是天才的固执。
“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莉莉,这你知道。你不会认为这样的事可以按正规程序来办吧。”卡尔森觉得恶心,好不容易答应帮助莉莉了,干嘛还要拖个尾巴?当然,她明白阿里克斯的用意,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们帮助莉莉的动机了。万一事情败露了,就不会有人怀疑她和阿里克斯的真实身份,只会怀疑他们的品性,那是可以理解的。
“我明白,卡拉,我们都明白,你答应帮助我们,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莉莉终于没有忍住,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她抓过卡尔森的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绒口袋,塞到卡尔森手里。“谢谢你,卡拉,我们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卡尔森使劲地点点头,她说不出话来,感到窒息。丝绒口袋几乎没什么份量,却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头。她放下已经凉了的塑料暖瓶,抓起大衣,都没有同教授告别就冲出门去。
“他们没有怀疑吧。”
“我想是的。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卡尔森把丝绒口袋扔给克雷格,咬牙切齿地说,“我就像个海盗,冷酷、贪婪。还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一见到卡尔森,克雷格就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坏透了,她在跟自己生气。没办法,她总得长大,这是一个过程,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磨难,这些都是必须的。卡尔森不是不懂,她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克雷格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把卡尔森搂在怀里。姑娘的头靠在他胸前,滚烫的面颊感觉他沉稳、有力地心跳,满腔的愤怒在他温柔的怀抱中渐渐平息。
过了许久,卡尔森才说:“你决定了?”
“嗯。”
“万一……”
“总是会有万一的,就看值不值了。”
“你认为值?”
“斯特恩不会空手过去的,他将带过去德国最新的研究成果。”
“万一失败呢?”
“那也就是我一个人。”
“是不是再请示一下伦敦?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来不及了,必须在科隆会议前办好。况且伦敦也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教授不会真的去参加科隆会议吧?”
“傻姑娘,是魏兹泽克将去参加科隆会议,这是莉莉他们出逃的最好时机。魏兹泽克不在,没人会注意爱德华。而且,这也是帮爱德华申请通行证的极好理由。当然,如果我失败了,你不要再冒然行事,要请示伦敦,看他们的意思。这事都进行到这份上了,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这最后的一搏值得去试一试。”
看来阿里克斯决心已下。就像他说的:总得有人去干!刚才,卡尔森还在为自己的品性被人误解而生气;现在,她又开始为爱人的生死而担忧。
“记住,如果出事了,你要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事都是我指使的,都是因为贪婪。”
“到那时,你是不是想扮演一个从英国逃过来的穷光蛋,靠裙带关系,有了地位和权势,还想利用手上的权力敛财……”卡尔森想开开玩笑,但她实在无法用平静的语气说下去。
倒是克雷格接了过去调侃道:“是啊,考虑到他的不幸遭遇,尴尬处境,虽然有些道德败坏,品性低下,终究是可以理解的。只可惜断送了原本的大好前程,辜负了将军的殷切希望和美人的芳心。”
“这么说,不一定会枪毙?”
“比较大的可能是降为士兵,发配前线。”克雷格感觉到卡尔森长舒了一口气,他继续说下去,跟心爱的姑娘开着玩笑。“这可不是好事,可能是痛苦的开始。优越、骄傲、正直、高贵的冯·伯克勒家族决不能容忍一个虚伪、冷酷、贪婪的小人。他从此失去了她。”
“也不一定,在第三帝国,这样的事天天都在发生,人们很快会忘记的。更何况,今天走的是戴罪服刑的德国士兵,明天回来的是战功卓著的美国英雄。”
突然,玩笑结束了,俩人都沉默了。谁也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动,他们只是更紧地拥抱在一起。卡尔森的脸靠在阿里克斯宽厚的胸膛上,专注地感受着阿里克斯有力的心跳,深深地吻吸着阿里克斯醉人的气息。她要铭记爱人心跳的节奏,她要留住爱人气息的芬芳。当我真的失去他的时候,让他的心跳陪伴我,让他的气息环绕我,永远都像现在这样。上帝啊,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失去他,但是什么时候?请您把他留得久一点,更久一点,让我准备好。我永远都不可能准备好,哪怕我们携手走过一生,哪怕我们都已经两鬓染霜,风烛残年,到那时也不会准备好。卡尔森发觉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以后”,没有谈论过“将来”,这么多日日夜夜,这么多促膝长谈,这么多欢笑,这么多拥抱,他们却从来没有谈论过“将来”。这是个禁忌,每当他们一触及到“将来”,谈话就会嘎然而止,就像刚才。“将来”竟成了他们心田中一处不愿走近的“伤心地”;一块不敢触及,怕再生痛楚的伤疤。谈论“将来”竟然成了她最大的奢望。因为他们没有“将来”。
卡尔森不禁流下泪来。她发过誓,再也不哭的。
三十九、福兮?祸兮?
克雷格开着车,沿着动物园和运河之间的帝国大道来到一座巨大的灰色楼房前。这里就是谍报局的总部,被叫作“狐穴”,在梯尔庇祖弗尔。
进了大门,楼里有一条笨重的双行道楼梯。克雷格来到楼梯边上的电梯前,一个军官挡住了他。他向军官出示了证件。军官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指示,他认真地核对完证件,交还给克雷格,面无表情地领他进了电梯。电梯破旧不堪,一开动就摇摇晃晃,吱吱嘎嘎地响。
卡纳里斯的办公室在四楼。穿着白长衫的妇女在走廊中轻盈地穿来穿去。她们大部分都拿着文件,或是公文夹。军官领着克雷格穿过走廊,来到北面一个狭小的房间。进门后,军官指了指一张沙发。“你在这儿等着。”
办公桌那儿有一位满面睡意的官员,军官同他商谈了一下,这个人的眼睛就转过来朝着克雷格,好像是海军的炮台上慢慢转动的炮口,而且在克雷格身上停住了,这时军官敲了远处的一个房门,并且走了进去。克雷格双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一直不拿开;他使劲对那位官员咧嘴笑了一笑,但是没有产生什么效果。
威廉·弗朗茨·卡纳里斯海军上将,1934年1月1日,他的47岁生日那天正式就职德国谍报局局长。他在就职时头发已经花白了。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了现代史上罕见的传奇般的阴谋活动。
1887年元旦威廉·弗朗茨·卡纳里斯出生在多特蒙德市郊阿普莱贝克煤矿区园石块马路旁的具有高大围墙的别墅里。父亲是个富翁,烟囱大王,在本地区拥有煤矿和铸造厂。母亲是撒克科勃格·哥达大公的弗兰肯瓦尔德庄园的林业主任的女儿。
他的举止是威廉式的:彬彬有礼,诚恳,慈善,行事谨慎而且顽强。他见多识广,他能说德国潜在的敌人的语言英语、法语、和俄语,也能说德国潜在的朋友的语言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而且讲得几乎同样的好。
传说,他当过著名女间谍玛塔·哈丽的情夫,后来录用了她,以后又跟她闹翻,并写信向法国人告发她,于是法国人把玛塔·哈丽枪毙了。温尼曾说过,“这大概是杜撰,但这说明这个人的某些特点。此人爱变心。你知道,他有一种冷酷的想象力。他向来不干大家意料之中的事。”
后来温尼还说过,这一点可能很重要,所以你要记住。卡纳里斯不是纳粹党员,我们甚至吃不准他是否忠于希特勒。但他忠于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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