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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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李斯-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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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见赵高落难,念其旧日情谊,感到不能不救,便将蒙毅呈上的案卷多压了几天。说来也巧,那日,始皇率着众嫔妃和大臣,又浩浩荡荡地出外巡游,马车一颠,竟磕伤了臀部,弄得三日坐卧不宁,这才想起了赵高的许多好处来,于是赦了他的死罪。 
    
      赵高被赶出了宫中,分配到小皇子胡亥府里充当厮役,专职扫地。 
    
      一日,赵高一人在胡亥府中的后花园里扫地。时值夏阳晴好,暖风怕人,园中繁花满目,浓荫蔽日,一片嫣紫娇红,深青淡绿。赵高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当年赶车如此,如今扫地亦是如此。沟沟坎坎,角角缝缝,一路扫来,无处放过。一时扫得性起,笤帚飞舞之处,只见尘土高扬,落英缤纷。 
    
      正扫着,忽见尘土与落英之中,坐着一个锦衣华服、齿白唇红的少年,正捧着一册《论语》,呆坐在那里,两眼圆睁,茫然远望,于身边的良辰美景和扬尘飞花都挥然不觉。 
    
      赵高一看,猜是皇子胡亥。自己入府多月,一直无缘得见,不想在此撞到。他不敢掠扰,垂首执帚,立在一旁。 
    
      这时,只听胡亥自言自语道: 
      “这书叫人如何看得懂?” 
      恭立一旁的赵高,这时大胆搭话: 
      “天下许多书,本不必去读。公子只需读读律法即可。小人无知,也听到过‘以吏为师,以律为书’这句话。” 
    
      “你是何人?”胡亥微微一惊,睁着一双大眼,冲他望过来。 
      赵高赶紧跪下:“罪臣赵高,奉圣上之命,伺候公子。” 
      “原来你就是赵高,父皇倒是说起过,说你很会赶车。”胡亥说。 
    
      “小人地也扫得不错。”赵高回答说,趁机抬起头,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胡亥。见他长得胖乎乎的,鼻宽嘴阔,颧突耳垂,眉浓眼大,只是睛瞳无神。他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在想:“我一直拿你父皇当爹,将来却要叫你给我当几天儿子。”这乱仑的念头刚在心里一闪,他已是一身冷汗,赶紧又匍匐下去,说:“谢皇帝陛下不杀之恩,使罪臣得以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胡亥听了,“嘿嘿”一笑,一例嘴,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二十 
    
    
      胡亥天生聪慧,经赵高几番指点,便觉学识大长,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中豁然透亮许多。多少年来,眼前一直是一片模糊浑洒,如今突然黑白分明起来,就像愁云迷雾中,金光一闪,一道阳光射出,阴霾中的山川河流都一一显现出了轮廓条理。 
    
      赵高告诉他,世间学说杂乱,孔墨也好,老庄也好,还是其他狂言邪说,大抵是执其一端,惑众欺世,皆谬论也。有人著书,不是为了说清道理,而是为了搞乱思想。此类荒唐之书可以不读,但其叵测之心不可不知。 
    
      胡亥听了,不住点头。 
      赵高说,天下之理,其实甚为简单:一切皆可以律法衡之,孰对孰错,在律法里写得清清楚楚弗洛伊德主义奥地利精神病理学医生弗洛伊德(1856—,明明白白。律法者,天子之意也。通律法,就会判案;会判案,就能治国。故只要读懂了律法,便能成明君贤臣。 
    
      赵高进一步析丝分缕地说,以律法观人世,民众不过分为两类:该杀的与不必杀的;在不必杀的中间,又可分为两类:该抓的与不必抓的;在不必抓的中间,又可分为两类:该整的与不必整的;在不必整的中间,又可分为两类:该用的与不必用的。 
    
      听到这里,胡亥“嘿嘿”笑了,说:“听懂了。” 
      那年胡亥15岁。他虽不是长子,却极受始皇的宠爱。二十几个皇子中,被父皇亲用御手打过屁股的,惟他一人而已。 
    
      那是他9岁时的事。那年,刚刚征定六国的父皇,在新建成的阿房宫中的前殿大宴功臣,满朝文武,济济一堂。他因年幼,入不得正席,但特许在膳房里用餐。 
    
      那阿房宫是除了长城和驰道外的秦代第三大重点工程,每年征用七十万民工,建了五年,只修成前殿。那前殿筑于南山之前,正宽一千米,纵深五百尺,巨柱高耸,飞檐人云,遮天蔽日,巍峨壮观。殿内可摆千席,容万人同时饕餮;殿外置放十二巨大金人,都显得似玩具一般小巧。殿门用磁石做成,以防荆轲一类坏人带着匕首再次混入。大殿四周,千杆五丈高的旗杆,挂着上万面黑旗,一齐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殿内新铺了金丝桶木的地板。就宴时,众臣怕弄脏地板,都赤脚人席,将鞋子脱在大殿门外,按官职大小,排排码好,从丞相到大夫,从将军到郎尉,秩序井然,一丝不乱。 
    
      酒过三巡,大殿里一阵阵传出“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心贪玩而不肯好好吃饭的胡亥,趁无人注意,一人偷偷溜出膳房,出了大殿。一出殿门,他便被那一排排花花绿绿、高高矮矮的鞋阵迷住了。观赏了一会儿,忍不住和它们玩耍起来。他先是将丞相的鞋踩歪,再把将军的鞋踢飞,然后,把郎尉的鞋踢给了太仆,御史的鞋传给了典正。片刻工夫,大秦百官的堂堂鞋阵就被踢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初更宴散,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出门寻鞋,在殿门前乱成一团。先是在黑暗中满地摸索,接着又相互借光论证,闹得人声鼎沸,直到四更才散。那天,大部分官员都穿着一只鞋回家,只有老丞相回去时,算是两脚着鞋,但两只鞋都不是他老人家自己的。 
    
      事后,父皇大怒,亲自将胡亥的小屁股打得万紫千红。 
      尽管曾惹得天廷震怒,父皇对胡亥还是独有一份宠爱的。外出巡游时,常常会带上他。西至陇北,东临竭石,北登泰山,南游湘江,一路上千骑开路,万人喝道,父子俩威风凛凛,好不愉快。这是其他兄弟姐妹们从未享有过的殊荣。 
    
      在众兄弟姐妹中,胡亥最敬重的是大哥扶苏。扶苏虽只长他五岁,却一副长兄之态,待人谦和诚恳,做事稳重公道。兄弟姐妹之间有些什么事情,像是父皇赐物不均或是分梨有大有小,都是到他那里去一一摆平。父皇一直没有立过太子,因为他坚信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能够长生不死,举国上下,无人对此置疑。不过,朝野之间,也都视扶苏为预备的接班人,虽然还没有正式写入文件。扶苏对自己也是一贯严格要求,早听朝政,晚观庭问,努力学习,积极实践,准备父皇成仙之日,继承大业。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冬季,大哥扶苏突然奉父皇之命,离开了咸阳,冒着凛例的寒风,到千里之外的西北上郡去监兵。于是,咸阳城里流言纷起。有的说,扶苏言语不慎,得罪了父皇;有的说,始皇让扶苏下去锻炼,有培养之意。胡亥对此糊里糊涂的,也懒得打听。 
    
      胡亥属于“文学青年”,一向不太关心政治。他爱好诗,喜欢吟唱那些流行的情歌艳谣。《诗》三百首,他多数看不懂,但当年被孔丘私自乱删去的上百首不那么“思无邪”的“佚诗”,都被他用重金从黑市上买回,反复精读,直读得脸红心跳,情窦大开。读后,忍不住偷偷和小宫女们初试了几番云雨。有了体验,便自己也创作起情诗来了,一一刻在小竹片上,与兄弟高共勉。高也将自己写的美文,送他欣赏。两人常常一起豪饮切磋,划拳论艺,风流倜傥之感,直薄云天。 
    
      在钟鸣鼎食的青春岁月里,有两件事对胡亥的意识形态影响最深,一是赵高在学问上的几番指点,一是自己对男女之事的不断探索;前者使他认识了社会,后者使他懂得了人生。但最让他感到心灵震撼的,却是父皇逼他观赏的人头落地的景象。 
    
      杀几个人,本不算什么新鲜事情。朝中天天有人被父皇赐死。胡亥原以为,人被赐死,虽非幸事,却不失优雅,不过毒酒一壶或白续一段,多少带着一点悲壮和浪漫。 
    
      直到那天,在河南郡的博浪沙,父皇强迫他观刑,他才一下子成熟起来。那天亲眼目睹的血淋淋场面,让他吓得尿湿了下衣。方圆一百里的居民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反绑,排排跪在那里。父皇一挥手,几百个刀斧手一起扬刀落斧,只见几百颗人头纷纷“砰砰”落地,掷地有声,四出乱滚。无头的身躯,在东倒西歪之前,皆喷血如柱。一时间,血流之处,沙黑泥红。 
    
      十天前,这里有人行刺,向父皇的御车投掷了一个千斤铁链,想把父皇彻底砸烂。好在那时,赵高已被召回宫中,重新为始皇赶车。多亏他御术高强,手起鞭落,一声吆喝,众马一跃,让父皇躲过一劫。结果,后面的副车被击中,翻入深沟,死了两个爱妃。 
    
      父皇大怒,搜捕了十日,没有抓住刺客。为了不只冤枉一个好人,便将百里之内的五百多户人家都杀了。 
    
      观刑之后,胡亥两天没有吃饭,直到第三天中午,“哇哇”吐了一阵酸水,才进食如常。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胡亥逐步发现,自己以前对杀人之事的认识真是太幼稚了。他原以为,人的脑袋只能从脖颈处砍掉,后来发现,人的死法其实可以是多种多样的,砍头不过是其中简明的一种。除砍头之外,可以腰斩,可以车裂,可以支解,可以碎尸,还可以烹煮。 
    
      一年后,宫中出了一个大案,父皇突然将身边的几十个近侍一起杀了。那行刑的场面更是惊心动魄,让再次观刑的胡亥眼界大开。没有人被砍头,十几个宦官的头顶盖,都被铁链凿开的;没有人被支解,十几个郎将的胸肋都是一根根被抽出来的;更没有人被碎尸,二十几个文武随从浑身钉入蒺藜,死时虽体无完肤,但都是全尸。 
    
      如今,这些事已不再影响胡亥的胃口了。晚餐时,他一气吃了十只豚手。让他心里闹不明白的是,
    二十一 
    
    
      李斯没有想到,当年老丞相王绾手下的那位博士淳于越,会在国宴上突然发难。 
    
      本来,那不过是每年例行的官方庆典,莺歌燕舞,歌功颂德。先由六国佳丽表演歌舞,祝酒煽情;然后是侏儒笑星优排滤戏,娱乐君王;宴会的高潮是年逾八秩的博士院仆射周青臣,率领着百名二十多岁的青壮博士,向始皇献诗。六百六十六行的仿颂体长诗《始皇之歌》,用金线绣在一幅巨大的绢帛上,由众博士抬入殿内。当博士们正步入场时,全场欢动。在韶乐声中,老臣周青臣用拖长了的颤抖之声,将全诗吟诵一遍。周老陕西口音太重,宾客们大都听清了每段的第一句:“伟哉,始皇!”,后面的便只好当歌来听了。这一切皆出于李斯的精心布置,为的是一博始皇的欢心。 
    
      没想到的是,周青臣的吟诗之音尚在绕梁,从下面陪桌那边,站起了淳于越,端着酒杯,冲上面高喊道: 
    
      “秦危矣!周青臣等不知直谏陛下,只知面谀,非忠臣也!” 
      全场一震,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周青臣正吟在得意处,猛然被打断,老脸涨红,浑身发颤。李斯赶紧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始皇,见始皇神色安然,正细啃着一块牛排。 
    
      淳于越见全场肃静,更放大了胆子,叫道: 
      “臣闻:师古而能长久。今分封废除,辅粥动摇;体制尽改,官心浮动;徭重役多,民怨四起;而六国后人犹在,亡秦之心不死……” 
    
      这时,周青臣已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喝道:“一派胡言!……” 
    
      他身边的博士们也群起而攻之,冲淳于越齐声喊道:“反动!反动!” 
    
      宴会上闹成了一团糟。这时,始皇一摆手,把争论压了下去,哑着嗓子说: 
    
      “明日早朝再议。” 
      一丝不安隐隐掠过李斯的心头。 
      李斯心里明白,淳于越当堂发难,绝不是空穴来风。始皇对他有所不满,如今已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情了。说起来,事起偶然。那日,始皇在梁山宫登高望远,忽见一队车骑,正浩浩荡荡地穿过城中闹市,甚为招摇,便心生不快,问是谁家车队?众人不敢相瞒,说是丞相的车骑。始皇听了,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丞相的车骑好威风呵!”这话迅速传到李斯的耳里,谨慎的他立即将车骑由五乘减到三乘。不想,这又被始皇知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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