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而陈秋石在发呆的过程中;还不断咬牙切齿重复一句话;枪毙!
赵子明和袁春梅都知道;陈秋石旧病复发了;这是瞒不住的事情;只好层层报告。
成城指示;让陈秋石住院;什么药也不给;就是让他离开指挥部;好吃好喝;找人陪他下棋打牌;分散他的注意力。
陈秋石倒是听话;在医院里安静地呆了十多天;偶尔闹着要出院;每闹一次;赵子明和袁春梅就要往医院跑一次。他们的为难倒在其次;更为难的是成城;因为荟河战役之后;韩子君就提出来;改任政治委员;让陈秋石担任纵队司令员;兵团也有这个意思;基本上达成共识了;恰在这个时候陈秋石犯病了;确实不好办。
陈秋石住院;不用吃药打针;行动也相对自由。等陈九川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经常到陈九川的病房溜达。陈九川睡着的时候;他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医生和护士闻讯跟过来;他会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这个时候;他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智力障碍的正常人。有一次陈九川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窗前站着陈秋石;连忙起身;要下床敬礼;陈秋石伸出胳膊;做了一个威严的手势;无声地命令陈九川躺下。陈九川没敢动弹;看着陈秋石说;首长;我错了;我不该恋战;害得首长着急上火。
又过了几天;陈九川能够下地活动了;让护士把他架到帐篷外面晒太阳;陈秋石老远看见;也慢吞吞地走过来。护士赶紧搬了一条凳子过来。陈秋石也不说话;就在陈九川身边坐着;看着陈九川。
陈九川说;首长;我懂了。
陈秋石说;打仗是一门艺术;是全局的艺术;我们每个人;每支部队;都是全盘的一个棋子。我们有时候需要舍卒保车;有时候又需要舍车保卒;这就要看卒子和大车谁对全局更重要。所以;车也好;卒也好;都不能凭着自己的好恶行动;必须有全局观念。
陶至章那天也在场;在他听来;陈秋石的话句句在理;逻辑严谨;观点清晰;根本就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说的。陶至章甚至认为;陈秋石的病其实已经好了;就把自己的分析向袁春梅汇报了。
袁春梅得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这次她是单独探视;她要看看陈秋石的病情到底好转没有。恰好这一天;她遇到了一件稀奇的事情。
自从陈九川能够下地活动之后;陈秋石经常到陈九川的病房来;后来很少提到战争了;而是不厌其烦地盘问陈九川的身世。陈秋石问;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对小时候的老家还有印象;你说你们家的房子就像杜家老楼;也有圩沟;那我问你;你还记得一个磨盘吗;你小时候是不是跟家里人经常围着磨盘吃饭?
陈九川挠着头皮想了半天才说;记不得了。首长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还真的围着磨盘吃过饭。
陈秋石来了精神说;你再想想;你们家圩沟上是不是有个吊桥?
陈九川回答说;记不得了;首长这么一说;我也隐隐约约记得门前好像是有一个吊桥。
护士给陈九川端来一碗红枣稀饭;这是为了给陈九川补血的。陈九川说;请首长吃吧。陈秋石笑笑说;你有你的病号饭;我有我的病号饭;那是不一样的。
陈九川也确实饿了;就端起碗喝稀饭。那稀饭确实好喝;是糯米熬红枣。陈九川开始还有点斯文相;半碗下去;动作就加快了;呼呼啦啦地一阵吸溜;转眼之间就见底了。陈九川在放碗之前的一个瞬间;出其不意地做了一个动作;他把刚刚准备放下的碗又举到了眼前;伸出舌头;闪电般地舔了一圈;正准备舔第二圈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不雅;旅长就在身边;他怔怔地放下碗;扭头去看陈秋石;这一看把他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旅长就像被惊吓了似的脸色苍白并扭曲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秋石终于平静下来了;仍然目光炯炯地看着陈九川;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陈九川;你把刚才的动作再给我做一遍。
陈九川吓坏了;他想肯定是他刚才那个不雅的动作让旅长生气了;陈九川怯怯地拿起碗;先是捂在脸上;从碗沿上看陈秋石;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里也升腾出一股无名之火;陈旅长你干什么;你笑话我吗?你是富贵人家出身;你当然不能体谅贫穷人家的日子;我舔碗怎么啦;我舔碗是因为我珍惜粮食;那是劳动人民的血汗;我舔碗并不可耻。
有了这个念头;陈九川的底气就足了;他甚至还向陈秋石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正式开舔;左三圈右两圈;从外沿到碗底;循序渐进。舔完了;陈九川把碗一扔;迎着陈秋石冰冷的目光顺口吟道:大米稀饭胜白银;粘在碗底亮晶晶;舌头一卷刮肚里;勤俭持家不丢人。
匆匆赶来的袁春梅正好看见了那一幕;陈秋石闭上了眼睛;两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涌出;顺着消瘦的脸颊;滚滚而下。
第十二章
一
淮海战役第三阶段开始之前;成城司令员亲自到十一纵三旅来看望陈秋石;他没有想到这一次陈秋石犯病犯得这样厉害;赵子明在电话里向成城报告的时候形容;这老兄就像妖魔附体;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而且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罪;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一家老小。
在陈秋石念叨的诸多“对不起”里;还有一个老山羊。
老山羊老了。在荟河战役的最后阶段;老山羊驮着陈秋石到一线指挥阻击章林坡的进攻;一块弹片打进了老山羊的腹部。陈秋石当即命令陶至章抢救老山羊;陶至章抗议说;人我都救不过来;我哪有工夫救马;我又不是兽医!
陈秋石火了;厉声喝道;我的马至少等于一个连的兵力;你一定要把它救活。
陶至章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忙忙地给老山羊做手术;弹片还没有取出来;冯知良指挥一队人马把陈九川抬上来了。陶至章二话不说;掉转身体就扑到了陈九川的手术台上。陈秋石无奈;只好命令一个护士;接着给老山羊做手术。
袁春梅闻讯赶来;见陈秋石围着老山羊团团转;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住陈秋石;你还像个旅长吗;你的攻坚主力团长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你却为一匹马在这里消耗医生的精力。
陈秋石一甩袖子说;陈九川是罪人;老山羊是功臣。
老山羊似乎听明白了陈秋石的话;那当口;老山羊竭力地把脑袋扬起来;向陈秋石的怀里拱。
袁春梅掏出手枪拎在手上说;陈旅长;你要是还在这里添乱;我就把这匹马杀了。
陈秋石也火了;拍拍腰里的手枪说;你要是敢对我的马动手;我就敢对你下手。
袁春梅咬了咬嘴唇;咔嚓一声打开保险;枪口对准了马头。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从袁春梅的身后蹿上来;一把架起了袁春梅的胳膊。
袁春梅和陈秋石都愣住了;定睛看去;是梁楚韵。梁楚韵脸色绯红;胸脯剧烈起伏。袁春梅说;梁楚韵;你到这里干什么?
梁楚韵说;陈旅长;袁副政委;不要再吵了;你们回到你们的指挥位置上去吧;把老山羊交给我。
陈秋石也收起手枪;弯腰蹲下;深情地向老山羊注视了一会儿;再直起腰杆;对梁楚韵说;谢谢你小梁;我的老山羊就交给你了;是死是活;它信赖你。
没有医生了;也没有护士;梁楚韵找来了两个轻伤员帮忙;搞了半瓶酒精;用刺刀把老山羊腹部的弹片取了出来;后来又喊了一个卫生员;给老山羊的伤口进行消毒缝合;老山羊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以后;梁楚韵隔三差五就来看望老山羊。再往后;陈秋石终于发病;也住进了医院;梁楚韵再来;也捎带着把陈秋石给看了。只不过;现在她已经心灰意冷了;她终于明白;陈秋石不可能接受她。
成城在赵子明和袁春梅的陪同下;赶到医院的时候;陈秋石正在帐篷外面看着警卫员李拴住洗刷他的老山羊。这是他每天必修的课目;自从住进野战医院之后;每天有两件事情必做;一是看看老山羊;二是看看陈九川。
成城本来是带着任命书来的;兵团最终决定任命陈秋石为十一纵队司令员。可是当成城和陈秋石晤面之后;这个任命书他始终没有从文件包里掏出来。
陈秋石见到成城;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常;还站起来给成城敬了个礼;嘴里念念有词;华野十一纵队三旅旅长陈秋石正在养病;随时准备接受新的作战任务。
赵子明同袁春梅对视一眼;觉得陈秋石今天的表现还算正常。
可是这正常没有持续多久;陈秋石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哈欠连天;眼泪一把;鼻子一把。赵子明和袁春梅都是心照不宣;知道这伙计烟瘾犯了;可是碍于成城司令员在场;谁也不敢说穿。
成城打量着陈秋石;眼前的这个汉子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成城皱起眉头说;怎么搞的;把你们的旅长搞成这个鬼样子!你们医院就没有剃头的?
赵子明说;老陈最近情绪波动很大;说是不让他出院去指挥作战;他就不剃头。
成城沉吟片刻说;老赵;你还记得在百泉根据地吗;那一次老陈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赵子明说;是因为打仗。后来司令员交给他一个任务;单独指挥一次战斗;战斗胜利了;老陈的病也就全好了。
成城说;那就奇怪了;老陈这次犯病的时候;不就是在战斗当中吗;这次为什么不灵光了。难道精神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赵子明一眼瞥见;刘大楼借着给陈秋石擦脸的工夫;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陈秋石的鼻子底下了;赶紧分散成城的注意力;拉拉成城的袖子说;首长;有些事情当着老陈的面不好说;我单独向你报告。
没想到这句话把陈秋石惹住了;陈秋石打了两个喷嚏;似乎来了精神;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老赵你又搞什么鬼把戏;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难道你又想把我打成投降派?你这个人一贯搞鬼把戏;不是纯洁的革命者。
赵子明悄悄地说;司令员;你看看;这伙计真的又犯病了;这次不同往常;这次来得厉害。
成城看着陈秋石;若有所思地说;他这个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怎么能领兵打仗啊?
岂料陈秋石听得明白;又一竿子插上来说;报告司令员;陈秋石同志不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陈秋石同志正常得很。赵子明和袁春梅等人暗中勾结;要剥夺我的指挥权;恢复他们的政治委员的最后决定权。他们又把我软禁起来了。请司令员把我放出去;我要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成城笑了;走到陈秋石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老陈;我相信你。你病了是真的;我们能把你的病治好也是真的。不过;淮海战役第三阶段还没有开始;部队还在集结休整;你再给我安心休养一段时间;有了任务;尤其是重大任务;我再找你。你听明白了吗?
陈秋石敬礼回答;我明白了。
成城回到兵团;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让陈秋石离职休养;不一定住院;也可以到解放区地方;他甚至想把陈秋石送到太行山百泉根据地或者刚刚解放的北平去。但是征求陈秋石意见的时候;这伙计坚决不干。陈秋石说;我没病;我要继续指挥我的部队。
陈秋石越是这么说;兵团首长越是不放心;再三让赵子明和袁春梅做工作。陈秋石终于松口了;说可以离职休养;但他只能回到玫山隐贤集。
赵子明让袁春梅赶紧同任淮上州地委书记的郑秉杰联系;郑秉杰说;隐贤集已经解放了;地方政府已经对陈家圩子进行修缮;盖了三间砖墙瓦房;还有一个小披厦;欢迎陈旅长回故里休养;医疗和警卫工作都由地委负责。
陈秋石说;老赵你安的什么心;我身强力壮的;百病没有;你为什么老是逼我离职休养;难道我就没有用了吗?成城司令员跟我说过;有了任务;尤其是重大任务;他再找我。我要是到了隐贤集;他到哪里去找我?
赵子明说;老陈;你看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像鬼;你怎么能指挥部队打仗呢。
陈秋石说;我从来没有像鬼;我清醒得很。
赵子明说;还有;你现在还抽上大烟了;烟瘾一上来就犯困;这让兵团首长知道了;不枪毙你也得撤职。
陈秋石说;造谣;国民党反动派造谣;你也造谣。国民党反动派当年造谣说我死了;可我还活着。你造谣说我抽大烟;可是我没抽;我从来不抽那东西。
说着;又打开了哈欠;嘟嘟囔囔地说;刘大楼呢;把我的白粉放到哪里去了?火速取来。
二
渡江战役之前;华野被整编为第三野战军;成城兵团各纵队;有的直接升格为军的建制;有的合并为军;只有十一纵队特殊;仍然沿用原来的番号;并领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国军新编第七师在淮海战役的前一阶段;进攻荟河受到重创;在第二阶段增援宿城的时候;又被成城兵团分割包围;基本上溃不成军了。除了杨邑的一旅尚且比较完整以外;其余两个旅和师直属部队大部被歼。在战役后期;章林坡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