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他过于激动;内心充满憧憬;可是袁春梅同志结婚了;他思想上没有准备;所以就……
袁春梅坐在长条板凳上;一言不发;局促不安。现在;她顾不上考虑自己的面子了;她真心希望能够找出办法把陈秋石的病治好;哪怕让她献身;她也在所不辞。可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一方法已经被证明了不灵。
成旅长抽了两根烟;然后站了起来;背起手;踱了一圈又一圈;走到袁春梅身边说;袁春梅同志;我感到很对不起你;你是无辜的;你一个女同志;无端地被牵连到这件事情上来;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都摆到桌面上来了;让你受委屈了。
袁春梅说;首长;我也有责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首长不要顾虑我个人的感受;我的愿望就是陈秋石早日恢复健康。
成旅长说;那好;我来谈谈我的分析。中医讲辩证;讲阴阳。所谓急发病症;病因应该是激化;比如冷热相撞;水火相容;悲喜交集;大起大落;从而郁结。陈秋石发病之前;发生了两个重大事件;首先是喜。漳河峪战斗;他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坚持运用自己的战术思想;不仅打了一个很漂亮的硬仗;而且创造了本部抗战以来最有价值的战术奇迹。据郑凯南说;陈秋石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啊!接下来;战斗胜利了;陈秋石得到的荣誉已经到了巅峰;受到表彰;提升为副团长兼参谋长;到各部队和抗大分校做报告。可以说;陈秋石在这个阶段;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袁春梅同志出现了。金榜题名;他乡故知;又给陈秋石的感觉增加了温度;他已经被燃烧得发烫了。可是;一句话使他掉进了冰窟;那就是爱情的失落。
袁春梅说;对不起;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哪里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成旅长摆摆手说;袁春梅同志;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可以说;在这个问题上;你袁春梅同志没有责任;几乎一点责任也没有;至少没有本质的责任。本质的责任在哪里;当然在陈秋石同志自己的身上。一个人的健康;是由他自己的性格决定的。陈秋石的弱点;就在于他过于专注;他的不自信;来源于他的过于自信。
成旅长说得很肯定;袁春梅愣住了;赵子明也傻傻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成旅长说;好;我们不去深入分析陈秋石同志的性格弱点了。我接着来谈谈我对治疗的看法。按照传统的看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没错;所以我们请袁春梅同志委曲求全去做工作。陈秋石的病;的确是因冷而激起;但是既然已经冷了;重新激起的热情就是廉价的;效力是微弱的。我们不要忘记了;陈秋石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自尊心是敏感的;即便他暂时失常;但他不会失态。对不起;袁春梅同志;我这样说可能不好听……
袁春梅说;没关系;首长看问题入木三分;我好像明白一些了。
成旅长说;根据你们介绍的情况;我分析;治疗陈秋石的病并不难。现在我们换一个思路;不是由冷变热;而是让热再热。一句话;让他还回到他的燃烧状态之中。怎么回到燃烧状态之中?让他回到部队;回到战斗指挥当中;让他连续燃烧一个月;我相信;他的病就会不治而愈!不信你们等着看。
春暖花开时节;成旅长派人到石门;把陈秋石给接了回来;不放在团里了;放在旅部当科长。别的事情不让他干;就做一件事情;研究百团大战以后本旅营以上规模战斗的战例。
坐在战例材料面前的陈秋石就像换了一个人;两眼放光;言谈举止无不正常。那段时间没有人打搅他;为了防止刺激;成旅长关照袁春梅和赵子明暂时不来探望。
陈秋石独自享受旅部所在学校的一个单间宿舍里;伙食搞得很好。有时候端着饭碗;他还在地图前走神。他把十六份战例综合起来分析;清理得头头是道。从性质上分;这些战斗有攻坚战;有防御战;有遭遇战。从形式上分;有阵地战;有游击战;有伏击战;还有反伏击战。敌我兵力对比;数据一清二楚。地形气候条件分析;如临其境。
旅部先后给他派了两个助手;都被他撵走了。后来来了一个名叫冯知良的参谋;不说是参谋;说是誊写员;帮他抄资料;这才留了下来。陈旅长亲自给冯知良交代;以后你就是陈秋石同志的贴身副官;他在任何时候讲的关于战术方面的言论;你都要记下来;尤其是翻饼的时候;没准更有真知灼见。冯知良起先不懂旅长的意思;后来就明白了;旅长把陈秋石当大仙了;大仙犯病的时候;就是他跟上帝对话的时候。陈秋石开始并不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但是冯知良只干活不说话;不让插手战例分析;冯知良就做一些勤务工作;端茶倒水;连陈秋石的衣服都是他浆洗缝补;过了几天;陈秋石开始跟他讨论战例;居然发现这小子还挺有思路的;这就找到谈话对手了;把冯知良当学生对待。
一个月后;关于这些战例的成败得失就整理出来了。陈秋石的思想;冯知良的粗活。冯知良的一笔蝇头小楷写得端庄整齐;行文言简意赅;几乎没有一句废话。跟这份战例分析相继产生的;还有一份洋洋洒洒三万言的《平原作战日军战术特点》;分析在各种条件下日军的战术规律;从指挥官的决策模式到士兵的技术和战术特征;均有涉及。
陈秋石的情况;冯知良每天都要向成旅长汇报。冯知良对旅长说;陈副团长很正常啊;除了很少说话;看不出有病啊!
成旅长说;不要惊动他;让他慢慢地找回自己的魂。
成旅长来看望陈秋石的时候;陈秋石和冯知良正在绘制一份战术标图;两个人一起进入到忘我的状态。成旅长做了个手势;让随行人员噤声;他自己悄悄地站在陈秋石的身后;看陈秋石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工作。陈秋石的战术标图漂亮极了;仅有的黑红两道颜色;在他手下;有粗有细;有虚有实;桥梁、山川、河流、村庄……他甚至不用绘图工具;仅靠他的手;直线就是直线;弧线就是弧线;精确流畅;中间没有一点儿败笔。成旅长看得眼睛都湿润了;多么好的同志啊;多么难得的人才!要是不了解情况;谁知道他竟然是个病人呢?
陈秋石在绘图的间隙看见了成旅长;他似乎怔了一下;眼神有点游弋;但他还是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知道我是谁吗?成旅长问。
陈秋石说;知道;旅长。
知道你这是在哪里吗?成旅长又问。
陈秋石说;知道;在百泉根据地三三六旅旅部。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成旅长再问。
陈秋石说;知道;研究战例;编写教材。
成旅长说;你病了;你知道吗?
陈秋石说;请首长放心;我没有病;我这个人从来不生病。
成旅长向后挥挥手;一个参谋趋步上前;将一份作战地图展开;放在陈秋石的面前。成旅长逼视陈秋石;威严地说;陈秋石同志接受敌情通报;日军松井大队并伪军黄石发部已于昨日黄昏沿平汉铁路南下;其战斗队形为;松井率本部一二中队约二百日军精锐乘铁甲运兵车;计划于次日凌晨抵达临城;左翼第三中队日军一百一十人及伪军一个团约千人沿太临公路同时到达临城以南马河集;右翼日军加强中队一百日军及伪军一个团约千人已就近徒步前往临城以西双沟堡;预计后天拂晓前再开对我临城根据地“梳篦式”扫荡。现命你以二团代理副团长身份;率领二团一营、三营;配属团机炮连;组成特遣支队;你为特遣支队一号;昼夜兼程;驰援临城。兵力火力使用和战斗位置、战斗时机自行决定;作战预案一小时后向我报告。听明白了没有?
在成旅长口述命令的时候;陈秋石的眼睛始终在地图上寻找。他的双眼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功能;所到之处;那里的线条和图形立即就会变成真实的地形地貌;也就是说;陈秋石在看地图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现地。成旅长说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落向哪里。成旅长说完了;他对敌情地形条件也就了然于心了。陈秋石立正回答;听明白了;坚决执行命令!
成旅长说;重复战斗目的!
陈秋石说;粉碎敌人的扫荡;保护临城根据地。
跟在成旅长身后的副参谋长说;旅长;你真的让陈秋石带队执行这次任务?事关重大啊;这伙计半是明白半糊涂;万一出错怎么办?
成旅长站住;回过头来问;在刚才的半个小时内;你看见他有一点糊涂吗?
副参谋长说;有一句糊涂话;他说他从来不生病。
成旅长哈哈大笑说;就这一句也算不得糊涂。我跟你说;让陈秋石指挥打仗;他什么毛病都没有了。打上三场胜仗;他百病消除。
三
这年初春;淮上支队得到内线消息;日军要过“天长节”;淮上州里来了不少艺伎和乐师;要庆祝“大东亚共荣圈模范乡村”;瓦埠集也在受奖之列。到了“天长节”的前两天;又有情报送来;瓦埠集据点将派出日军一个小队和伪军一个中队护送瓦埠汉奸区长苏三山到淮上州参加活动。因为瓦埠集在三大队活动范围之内;韩子君指示郑秉杰;消灭这股敌人。
郑秉杰于是做了部署;派刘汉民率领一支小分队先期潜入瓦埠集到淮上州必经之路胭脂河;以码头附近的燕子酒楼为据点;作为内应。另以大队主力埋伏在胭脂河码头附近;待打响后一半从水上;一半从旱地围歼敌人。
郑秉杰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过去一直在韩子君的指挥下打仗;胳肢窝里过日子还凑合;这次是独立指挥打仗;意气风发;难免犯书呆子的毛病。譬如他选择在胭脂河码头袭击敌军;就是一厢情愿。按他的想法;完全在旱地;鬼子火力猛;铁皮脑袋不怕打;在旱地里;游击队员多少还是有些怕鬼子。选择在胭脂河码头;可以避开鬼子火力优势;同时限制鬼子机动;而开展水战;是三大队的强项;游击队员多数来自山区;下河摸鱼捉鳖的活计常干;一旦到了水里;就不怕鬼子了。
郑秉杰只想到了问题的一面;没有想到另一面。选择在胭脂河码头;鬼子跑不脱了是不错;但是他也就成了背水一战。以后国共抗日联席会议上检讨这次战例;国军守备旅的参谋处处长杨邑说郑秉杰缺乏军事常识;不懂得给自己留退路。
胭脂河战斗的真实情况确如杨邑分析得那样;刘汉民他们控制了驳轮;堵死了日军原信小队的水上退路;另外又从北边和东西两边占据了制高点;战斗打响后;整个四面围住。战斗进行到七八分钟;日军指挥官原信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收拢人员;索性不突围了;一个小队的日军和一个中队的伪军全部集中在码头东侧的高地上;居高临下;机关枪往下扫射;郑秉杰的四面围困部队上不去;打成了僵局。
这个地方离瓦埠集据点只有十里路不到;离梅竹图据点也只有七八里路。这边枪炮齐鸣;那边据点里的鬼子立即出动增援。郑秉杰一看;不仅没有快速歼灭原信小队;击毙苏三山;反而让原信有了依托;搞了一个固守待援。郑秉杰脑子发热;把队伍集合起来;准备强攻;要在十分钟之内拿下东侧高地。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跳了出来;说郑队长你等等;我带敢死队先去把狗日的炸了。
郑秉杰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陈九川。陈九川背上斜插一把大刀;盒子枪吊在肚皮上;两只手各拎着三颗手榴弹;后盖全都打开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战士;这是陈九川组织起来的敢死队。敢死队里有个刘锁柱;两只细腿麻秸秆儿似的;在裤腿里簌簌发抖;一脸的视死如归表情;十分滑稽。
郑秉杰说;不行;太冒险了!
黄寒梅吓得脸都白了;失声尖叫;我的儿啊;这样不行啊!
陈九川横了他娘一眼说;娘你别管;看我的!
说完;带领他的小型敢死队一头钻进通往东侧高地的毛竹林。刘锁柱往前一看;迟疑了一下;也猫着腰跟了上去。
鬼子的机枪猛烈地扫射;毛竹被齐刷刷地打断了不少;那几个战士被压制在一个沟坎里;举着大枪远远地向敌人阵地射击;效果并不理想。
郑秉杰正在寻找陈九川;忽然看见敌人阵地前闪过一个黑影;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郑秉杰总算找到感觉了;振臂喊道;全体射击;压制敌人火力;掩护陈九川!
鬼子发现有单兵接近;所有的火力都指向陈九川;陈九川倏然不见了人影;跟在郑秉杰后边的黄寒梅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儿啊;你小心点啊!纵身就要跳出去;被郑秉杰一把拉住了;郑秉杰说;九川灵活;你去了反而误事!
黄寒梅说;我去吸引鬼子的火力;我要保护我的儿子!
黄寒梅的话音刚落;只见山坳里刷的一下又腾起一个黑影;左冲右突;避开鬼子的子弹;眼看就到了敌人机枪阵地不到十米远了;黄寒梅突然大张着双臂;手上举着一件红布褂子;冲出堑壕;一边狂奔一边高喊着;我的儿;当心啊;娘来帮你了!
黄寒梅这么一咋呼;游击队愣住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