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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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天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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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想到;刘锁柱并不是要砍郑秉杰;而是对着自己的胳膊砍了一刀;砍出一个寸把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刘锁柱挥舞着菜刀向台下高喊;老少爷们;大家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我刘锁柱是不是孬种?我要参加抗日;可是郑区长却看不起我;不要我。我是报国无门啊;不让抗日还不如死了算了;郑大先生你再不让我参加游击队;我就死在戏台上。 
  说着;把菜刀一横;昂首挺胸看着郑秉杰。 
  郑秉杰没有防备刘锁柱会来这一手;气急败坏地指着刘锁柱说;你简直是胡闹;就你这个样子能参加游击队吗? 
  郑秉杰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抗日游击队的条件很艰苦;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刘锁柱说;知道。日子你们能过;我也能过。 
  郑秉杰说;刘锁柱我再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抗日武装是有纪律的;不许欺负老百姓;不许偷鸡摸狗;不许开小差;不许侮辱妇女;不许…… 
  郑秉杰一口气讲了六七个不许;把刘锁柱讲愣了;但是此时此地;不允许他反悔;所以他只能把脖子继续硬下去。刘锁柱说;知道;不管什么规矩;只要你们能做得到;我也能做到。 
  郑秉杰说;那好;你这个兵我们要了。以后违反纪律;军法从事! 
  说完;扭头对戏台一边的江碧云说;加一个名字;刘锁柱。 
   
  六 
  神仙岭大战之后;陈秋石被派到三三六旅二团一营当营长。八路军的建制比红军的建制个头大多了;陈秋石的那个营;有四个步兵连队;还有一个机炮连;一个手枪排;一个骑兵排;每个连平均一百二十多人;总兵力超过红军时期的一个二类团;武器装备比红军时期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当营长就可以骑马了;旅供给部的吴东山看在同乡同学的面子上;给陈秋石选了几匹好马;有焉耆雄驹;有红山赤兔;还有两匹缴获日军的东洋马;高大剽悍;雄风勃发。陈秋石亲自到供给部的马厩选了半天;一匹也没有看上。陈秋石对吴东山说;求马和求婚一个道理;要讲缘分。 
  吴东山说;我伺候过旅首长;也伺候过团首长;没想到你这个鸡巴大的营长这么难伺候。你倒是说说;你要什么样的马;我这个军马助理心里也得有个谱吧。 
  陈秋石摇摇头说;算了;到了我应该有马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 
  陈秋石怀念他的山丹宝马。 
  那一年;黄龙高地战斗之后;山丹宝马重新服役;并再次成为陈秋石的坐骑。后来在祁连山同马家军作战当中;西路军弹尽粮绝;韩子君的一个师;打得只剩下三百多人;被压缩在刘家营子不到三里长的沟壑里。 
  最后的时刻到了。枪里已经没有多少子弹了;肚子里四天粒米未进;大刀已经卷了刃;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刺刀、荆棘和寒风撕扯成了碎片。 
  师部下达命令;埋锅杀马;打火造饭。 
  弹尽粮绝的西路军;还有什么?如果全军覆没;那么要马又做什么?这个道理陈秋石不是不明白。可是他不能接受。 
  就在最后一道杀马的命令下达之后;陈秋石说;不;还是我来了结吧;我跟它说会话;跟它说说革命的道理;我相信它会明白的。 
  陈秋石牵着他的山丹宝马钻出了山沟。也就是三十几步吧;在陈秋石此后的岁月里;这三十几步就像三千里那样漫长。他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摸着腰里的手枪。他知道;只要一颗小小的子弹打中马的眉心;一个生命、一个他所珍爱的生命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变成一锅热腾腾的肉汤;再然后变成挥刀抡枪的力量。 
  山丹宝马低着头;也许它已经明白了什么;也许它什么都还不明白;它就那么信赖地、温顺地跟着他爬出了断裂沟;爬上了雪地;然后一步一步向树林里走去。 
  突然;它感觉到腹部一阵刺痛;它惊愕地看着它的主人;陈秋石举着一根带刺的枣树枝桠;狠命地抽打它的腹部;一边抽还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喊;快跑啊;快跑啊;天涯海角;随便你跑到哪里去;再不跑你就没命啦! 
  显然;它已经听懂了陈秋石的呼喊;可是它不能离开它的主人;再说;它已经跑不动了。 
  远远跟在后面的赵子明;一看见陈秋石抽打战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赵子明犹豫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枪;瞄准了马头。就在这时候;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多少年后赵子明回忆那个细节;内心还是颤抖——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那匹马微笑了一下;天哪;战马微笑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得清楚;而赵子明却一口咬定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一口咬定;那匹马在那当口千真万确微笑了一下;然后弯曲两条前腿;向他的主人深情地看了一眼;垂下头去;两行丰沛的泪水这才从眼角滚滚而下;落在凌乱的雪地上。 
  枪响了。 
  从此以后;陈秋石就再也没有吃过马肉;再也没有骑过马。这不仅是因为后来的职务和资历失去了装备马匹的资格;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里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直到抗日战争之后。 
   
  陈秋石到任后不久;三三六旅二团接到任务;掩护抗大分校跳出敌人的包围圈。陈秋石的一营受命袭击日军苍南据点;达成围点打援的战术目标。 
  这一次是陈秋石独立指挥作战;有充分的自主权。头天下午;他把团里通报的敌情地形研究了一番;在河滩的沙子地上用石子摆了一个模拟战场;然后点起一根香烟;围着这堆石子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 
  到了晚饭的时间;教导员郑凯南发现找不到营长了。骑兵排长说;营长叫了两个战士;到河滩上去了;可能是打野鸭子去了。郑凯南一听有些光火;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兄居然有闲心去打野鸭子;公子哥儿啊? 
  郑凯南一路找到沙滩;却看见陈秋石枯坐在那堆石子旁;身边扔了几个烟头。陈秋石的表情有点呆滞;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郑凯南说;老陈;你在这里鼓捣什么;部队今晚要吃一顿饱饭;夜行军赶到苍南;你还在这里看风景? 
  陈秋石说;老郑;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讲;我发现上级给我们的任务很不对头;弄得不好完不成。 
  郑凯南说;我们不能跟上级讲价钱;更不能退缩。 
  陈秋石说;我不是退缩;但我不能不负责;我们必须把困难想得充分一点。作战是一门科学;必须先有胜算尔后才有胜券。 
  情报称;鬼子水上大队昨天已经进到邯郸以北六十公里;野江联队正向黄州逼近;意在夹击我抗大分校和太行军区机关。我们是在苍南打阻击;在三个小时之内;独立顶住水上大队;迟滞敌人的行动。这一带地形一马平川;视野开阔;一旦打响;我军冲锋无异于自投罗网;撤退更是秋风落叶。我们的腿再快;也没有他的机枪子弹快。所以说;我们要顶住敌人一个大队是很困难的。 
  郑凯南听完;倒吸一口冷气;瞪着眼珠子看着陈秋石说;老陈;你的意思是;这仗我们不能打? 
  陈秋石说;不;打是肯定要打的;关键在于在哪里打;怎么打。打好了;可以出奇制胜;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打得不好就是夹生饭;即使最后完成了任务;也是以重大牺牲为代价的。 
  郑凯南说;老陈;我觉得你的想法有问题;我们不能因为顾虑牺牲而对完成任务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是革命军人的作风。 
  这次轮到陈秋石惊讶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郑凯南;摸出一根香烟递过去;郑凯南摆摆手拒绝了。陈秋石自己点上烟;看着西边渐渐隆重的暮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为什么;为什么不顾虑牺牲?如果能够减少牺牲;我们为什么要拼命呢?我们当指挥员的;有责任最大程度地减少牺牲。 
  郑凯南说;那你说说;你打算在哪里打;怎么打? 
  陈秋石没有马上回答;悠悠地又吸了几口烟;吸完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说;向南移动十二公里;在漳河峪打;守株待兔。 
  从前几次战斗的情况看;日军的扫荡战术是轴心型的;表面上看多头并进;实际上进攻的路线是相互交叉的;一旦有情况;他就会迅速收拢;就像蛇一样;把我们的部队紧紧裹起来;慢慢蚕食。我们在漳河峪守株待兔;这只兔子不来;还有那一只;东边等不到;还有西边;他总要来一只。只要他是多头并进;他不可能绕开漳河峪;这是通向太行山腹地的必经之路。我部在此设防;绝不会竹篮打水。我只要打住一只;就能牵动全局。 
  郑凯南说;开玩笑;漳河峪离太行军区机关仅有十几公里;你这是把战火引到我重要目标附近;置高级机关于险境啊!上级不会同意的。 
  陈秋石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已经来不及报告了;决心已定;立即行动。如果我的决心错误;愿意接受军法处置。 
  郑凯南见陈秋石说得斩钉截铁;也有些动摇。 
  郑凯南说;给我一支烟。 
  郑凯南接过烟卷;陈秋石又把洋火点着了;双手拢着凑了上去。郑凯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仰面吐了一口说;他妈的;算我倒霉;给一个战术专家当教导员不容易啊。这一仗如果打好了;你就是英雄;打不好;我就是千古罪人。好吧;你偷牛;我拔桩。出了问题我担着。 
  凌晨三时左右;日军水上大队一个中队进入苍南。根据水上掌握的情报;八路军一部已经在苍南城南三公里处展开;日军的这个中队和配属的两个伪军大队;是以战斗队形向苍南进发的;拟待天明以三路轮流通过苍南河。 

  日军这一路行动可谓谨小慎微;在河岸上没有遇到阻击;过了河进入青纱帐还是没有遇到阻击;反而使水上少佐更加心神不定;总疑惑八路军埋下陷阱;因此行动甚为迟缓;基本上要等后队跟上了;站稳了;前队再继续前行;而且是交替掩护;左中右三路并行;随时交叉;呈菱形网状向前推进。 
  水上少佐没想到他这么一折腾;把陈秋石害苦了。陈秋石对日军的行动规律有所掌握;但是他不知道水上这个人如此谨慎;已经到了疑神疑鬼神经病的地步。 
  水上的神经病导致整个水上大队行动比陈秋石预计得要晚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陈秋石差点儿也急出了神经病。他和郑凯南蹲在临时构筑的掩体里;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但是他不时地偷看马蹄表;焦灼之情难以掩饰。 
  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陈秋石终于沉不住气了;走出掩体;在树林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倒是郑凯南在这时候表现出了冷静;郑凯南说;老陈;你别着急;也许敌人的行动推迟了。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耐心等待了。 
  老陈;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陈秋石抓耳挠腮地说;我是相信啊;可是敌人他不来你叫我怎么自信?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将无能;累及三军啊!我完蛋了。 
  陈秋石看着头顶上越来越高的太阳和远处空荡荡的一马平川;突然悲从中来;神情庄重地说;教导员;万一我真的判断失误;让水上大队的障眼法绕过去了;那真正的千古罪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不用袒护我;到时候我上军事法庭。我要是被枪毙了;请你派人给我收尸;把我埋了;坟头上写个名字。我老家在淮上州玫山县隐贤集;我参加革命的时候;我的儿子刚刚满月;我连名字都没有给他取。到今天;我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九个月零十七天了。以后如果你们找到他了;告诉他;他的父亲不是个东西;误了儿子也误了抗日;他的父亲临死的时候向他道歉;对不起了。 
  郑凯南看着陈秋石说;老陈你怎么回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郑凯南惊骇地发现;这个时候的陈秋石脸色苍白;目光空洞;额头上挂着黄豆大的汗珠;说话的时候;嘴巴都歪了。郑凯南心里咯噔了一下;说;老陈;你怎么啦;你是不是病了? 
  陈秋石说;我没有病;我心里全都清楚。老郑;也许我犯了主观教条的错误;我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敌人。既然我能摸透敌人的心思;敌人把我看透也是有可能的。我一意孤行;他将计就计。这下完了;上级交给我的阻击敌人于苍南的任务;被我搞得鸡飞蛋打。水上大队如果绕过我们到了漳河桥;太行军区和抗大分校就危在旦夕;我就是失街亭的马谡啊;不;我比马谡犯的罪还大!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说着;竟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两只拳头不断地擂打自己的脑袋;像个闯祸的孩子。 
  郑凯南正要上前劝慰;意外发生了;陈秋石抖动的双手突然停住了;一张泪水纵横的脸抬了起来;两只水雾朦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树梢某处;耳朵似乎也支棱起来了。刷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往脸上擦了一把;两只眼睛骤然放光;逼视着郑凯南问;老郑;你听见了吗? 
  郑凯南说;什么;你说什么? 
  陈秋石的上半身微微斜着;两只眼睛眯缝着说;马蹄声;你听;是马蹄声;东洋战马的蹄声啊。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哒哒哒;哒哒哒……你听! 
  郑凯南弯下腰;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侧耳听了半天;除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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