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我还是杀了他!
战马窜开,横刀从面门处被带了出来,锁帷子下是一团血肉模糊,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完全看不到了。大食人捂着脸倒了下去!赵淳之只来得及在脑子里咯噔一下,老天,我杀得多么自然啊,就像李天郎……
马上陌刀冲锋是横野团的拿手绝技。呈两列纵队的陌刀手刀锋分朝左右,纵马横扫,冲锋陷阵犹如快刀切豆腐。挡者无不披靡,就算是重甲长剑的喀达卡甲兵,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冲天的烟尘,怒涛般的蹄声,赵淳之勒住疲惫的战马,注意到从敌军中央席卷而来的大批援军。他咽口唾沫,回头望望己方阵营,没有看到大军挟威而来的迹象。怎么回事,李天郎会那么傻么?
烟尘中,密密麻麻的大食骑兵恶狠狠地冲了过来。
刺耳的鸣镝声,那是撤退的信号!
撤退!撤退?
只有雕翎团、西凉团这两个折损惨重的团队和长骑队及时换乘了战马。能作战的不到五百骑。本来李天郎是准备率领他们连同增援大军一举扫平大食军左翼,横贯中央,直捣其后方重镇阿克拉克荷,彻底击败对手的。但是,现在,随着敌方增援的到来,而己方兵力的不继,作战目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必须迟滞对方的进攻,拖住大食援军。让自己的部属有机会退回本阵。一想到这里,李天郎几乎出离愤怒,侧戎军将士历经千辛万苦,浴血奋战换来的歼敌良机,居然被高仙芝轻易丢弃了。不仅如此,增援的大食骑兵源源不断,他不得不让三千步骑进攻两万多敌军。能攻破人数大大超过自己的贼军,杀敌数千已经是惊人的三迹了,但要求完全击败他们,决然不可能。不仅不可能,随着对手大批援军到达,自己反而有被围歼的危险。勇敢、自信和决心是一回事,可力所不及的任务,甚至会让自己部下的白白送掉性命的使命,李天郎同样决死不从,于是他断然决定撤退。
在雕翎团密集箭矢的掩护下,李天郎带领西凉团和长骑队对立足未稳的大食骑兵发起了一次敌众我寡的决死冲锋。那面最大,最耀眼的丝绸新月旗成为李天郎的首选目标。短短两个照片,便有四个大食骑兵被大枪挑落马下,第五个挥手大喊着什么,扯身回跑。李天郎挺枪戳中对方马臀,战马负痛狂嘶,将骑手甩下马来,跌得仰面朝天,跟在李天郎后面的吕乌镡马槊猛插,将之钉在了地下。周围的大食骑兵阵脚大乱,狂呼乱叫着四下散开。听不懂他们喊什么,李天郎从已挨了一枪的大食旗手处劈手夺过那面大食战旗,伤重的旗手还想奋力反击,被阿史摩乌古斯扬手一箭射穿面门,落马毙命。
显然没想到会遭遇这样凶猛的进攻,增援的大食骑兵一时间军心散乱,队形不整。呜呜乱叫的号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在重新集结。李天郎一击得手,不敢恋战,急令雕翎团和长骑队殿后,其余各部立即与敌脱离接触,折返本阵。来去如风,侧戎军铁鹞子重骑在前,轻骑在后,交错掩护,逐次撤退。“即使退兵,也是军容不乱,井然有序,令人不敢掩击。安西第一精锐铁骑,果然厉害!”田珍对此战看得清楚,“高大将军与大胜失之交臂也!可惜!可惜!罢了,叫疏勒营发车弩阻击,接李将军归阵!”
赵淳之听见高举卡维军旗的白苏毕一干人用波斯语高喊着什么,那些还在进攻的大食骑兵纷纷回望中军,分明迟疑起来。雕翎团的骑射手呈两路呼啸着转圈,对迟疑的大食骑兵猛射,迟滞了他们的进攻。西凉团和后来赶到的疏勒营士卒也列队发弩,做好了迎击追兵的准备。一些意图追击的大食骑兵吃了亏。不得不散开后退,与之交战的唐军也随之腾出手来,往李天郎处集结。
“穆斯林的中军完蛋了!阿布·穆斯林死了!”白苏毕蛊惑人心的叫喊在阵前回荡,为了顺利撤退,与激战的对手脱离接触,这算是无奈之举。中军那边杀声震天,一片混战,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不过这也为混水摸鱼提供了条件。
近万大食骑兵在唐军硬弩射程外重新列阵,时刻防备唐军杀回马枪,似乎没有了追击的意思。李天郎不知道,他的犀利打击,使阿拉伯军队的左翼先后失去了三位指挥官,包括前来增援的阿尔·比鲁尼,这位骁勇善战的柏柏尔人是阿布·穆斯林手下不多的非波斯裔将领,以令人折服的骑兵战术而闻名呼罗珊。
望着鱼贯返回的部属,李天郎冷静下来,他哼了一声。决定先不理会高仙芝愚蠢的失误,收拢自己的部下再说。照这战法,决战必在其后,保全有生力量遂成关键。身后的阿史摩乌古斯听见李天郎出声,立刻立于其身侧,“主上有何吩咐?”
望着眼前这位浴血战袍的忠仆,李天郎心里叹了口气,不光乌古斯,所有的侧戎军将士都惟他马首是瞻,将全部的信任和胜利的渴望都交付于他。而这次,恐怕他不得不令他们失望了。“全军退回本阵!”一队气喘吁吁的士卒加入到不远处西凉团的号旗下,马锏也在里面,李天郎舒了口气,尽量做到语气和缓。“乌古斯你辛苦一下,率长骑队殿后!不得丢下一人!”
“遵命!”阿史摩乌古斯话音未落,喧闹声突起。李天郎定睛一看,是五十多名大食骑兵飞掠出阵,怪叫着在阵前奔驰,挑衅地在唐军发射的箭矢中穿行。有突然落马的,还引得大食军中一阵哄笑。“他们在说什么?”李天郎刚刚熄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他们说唐人是夹着尾巴的狗!”白苏毕说,“箭都射不准,还有其它骂人的话!”
掌旗的大食骑手一个踉跄跌下马来。脑门上插着一枝箭,是赵陵!未等其余人等反应过来,赵陵又连发两箭,又有两名骑手立仆。唐军中欢声雷动,大食人一片讶然。游动的大食骑兵抽身反射,早就按捺不住的阿史摩乌古斯一夹马肚,疾奔出阵,弓弦响处,又有三人落马毙命。大食军顿时鸦雀无声。两名唐军神射手在大食军前小跑一阵,一齐撩起马橛子,折身回返,唐军士气大振,鼓号喝彩之声大起。
大失面子的阿拉伯人扯出了两个被俘的唐军,他们血迹斑斑的身上被插上了羽毛,每个路过他们身边的大食骑兵都顺势用尖头鞋子踢打他们。一个裹着红色头巾的大食人跳下马来,用长矛戳着俘虏,嘴里大声呼喝着,大食人重新笑了起来,另一个显然是头领的骑士故意用马撞倒了几个俘虏,还用坐骑腥臊的马尿浇他们,嘴里和那红巾士卒一唱一和,摆着滑稽的姿势吱吱呱呱地说着什么,大食人发出一阵阵哄然的大笑。
“是斛斯元景和马郭什!”尽管距离不近,熟悉的身影依旧让士卒们认出了自己的袍泽。当即有几个性急的就要出阵解救,被各自的队正伙长喝住。斛斯元景和马郭什所在的一队是后来从剽野团抽调到横野团的,由于是使陌刀的老手,历来担任全团的前锋,伤亡也最大,估计全队几无生还者,否则也不会轻易落于敌手。赵淳之脸色铁青,本来莫名的歉疚瞬间消个干净,看来,战场上讲仁义是何等苍白和迂腐,就是有那么点仁义,也不过是只是战斗的一部分!
一个俘虏突然挥着手拼命朝自己人这边跑来,边跑边高喊着:“放箭!他奶奶的放箭!杀光贼子!”张弓待发的唐军士卒们面面相觑,都不忍地低下了头。
在大食人的哄笑和同伴的惊呼声中,一枝标枪准确地穿透了料斯元景年轻的胸膛,他继续向前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扑倒在地。出手投枪的是那个头领模样的大食骑士,见目标倒地,他得意地旋了马头,顺势将马郭什撞翻在地,扬手接受着自己部属赞扬的欢呼。
赵淳之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横野团士卒也目睹了一切,每个大唐将士都被深深地激怒了!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只要李天郎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会舍生忘死找大食人血拼!听到战士狂暴的求战声,赵淳之抿紧嘴唇,猛抽坐骑一鞭,他要亲自到李天郎那里去请战。
“所有人都别动,一起后退!”李天郎的命令出乎众人意料。在怒骂声中,唐军战阵缓步后撤。对面大食人见势嘘声哨声四起,红巾士卒一行十余骑小心地前进到唐军弓弩射程极限处,一边张弓戒备,一边扯直嗓子喝骂。
李天郎脸部抽搐了一下,旁边的阿史摩乌古斯已经扣好三枝可以远距离射穿重甲的长棱箭,嘴里还叼了一枝,只有他知道,他的主人马上就要出手。“长骑队随我来!”白苏毕和刚刚赶到的赵淳之张嘴来不及说什么,李天郎已经风一般飓了出去!
不过两百步。扬蹄驰骋的战马眨眼间便冲近了那队大食人。他们只有一次放箭的机会。有两名长骑落马,而箭无虚发的阿史摩乌古斯抬手就射倒了对方三人,离俘虏最近的三人。那红巾大食人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长矛怎么就到了对方手里,又怎么反搠回来,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大枪的枪把荡开两把长矛,将那头领模样的人扫下马去。正在解救被俘弟兄的白奉先一脚踢去,对方顿时晕厥不起,被长骑们捉上马去。后面大队的大食骑兵一起骇然鼓噪,齐齐催马来救。虽万矛攒击,李天郎仍飞骑破挑,吕乌镡与阿史摩乌古斯左右开弓,是为护卫。三人在敌军中又击杀三位旗手,方才折身回撤。大食人居然勒缰不追,也没有放箭,似乎忌惮伤及那被擒贼首。
红色鹖鸟旗在上万双大食战士的注目下傲然后撤,无人敢上前挑战。
无休止地冲锋,掉头,再冲锋!
张达恭的玄甲军将无数战车,甲兵和铁骑卷进了他们的马蹄下,但自身也是伤亡惨重。每一次正面的交锋都会者损掉无数玄甲精英。对方统帅可不是莽撞之徒。见玄甲军战力强悍,立刻变换了招数。撤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重骑,而以战车、甲兵和轻骑围之。标枪、弓箭和冷不防的快速侧击使笨重的玄甲军蒙受了难以估量的损失。他们的冲击力一点一滴地被消耗在厮杀中,而前方的大食军队,还密密匝匝,不知厚有几重。要不是白孝德的陌刀手拼死截击,张达恭他们就会被对方包围蚕食殆尽了!
六花阵深谙中土兵法“末必锐,刃必薄,本必鸿”之神韵,因此,高仙芝能够将有限的兵力轮换着投入战斗,以做到“末甲劲,本甲不断”。对六花阵攻守兼备的强大威力,高仙芝有着近乎偏执的自信。集天下精兵之最的安西雄师,精妙无双的六花阵,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在这浑然天成的两者结合下幸存。但是,在连续不断地进攻了六轮后,高仙芝察觉到了局势的不妙。除了凤翅营和匠兵营,所有的精兵强将都倾巢而出,但大食人不及没有崩溃,反而越杀越多,越战越强。高仙芝忧郁了,迟疑了,动摇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信心的动摇。
“大将军,前敌厮杀甚急,攻敌不进,而左右包抄之骑也与贼苦战,纠集不得脱,如此消耗,恐对我不利!”李嗣业身上的血迹还冒着腾腾热气,他刚从前面换下来,连脖子上的围巾都沁透了粘稠的血污,“葛逻禄人已然有不支之象,彼若溃退,则我侧翼危矣!”
“拔汗那人不是一直请战么,将他们派上去!”高仙芝咬紧了牙关,也许这是大家都感到难以支撑的时候,也许再坚持一会……
阿布·穆斯林脸色发白,他不明白势单力孤的唐人怎么能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凶猛进攻,每次攻击都非常危急,使他不得不全力组织反击,投入所有的兵力,根本无法再派出包抄的力量。我的真主,唐人的战士就是你为了锤炼穆斯林而精心打造的么?阿布·穆斯林低头看看脚下的残箭,回想起刚才差点冲到近前的那队唐人。真主啊,是不是所有的唐人都是这样凶悍勇猛的战士啊。和这样的敌人战斗简直就是体验炼狱!这些撒旦的帮凶啊,愿真主惩罚他们!战斗打成了痛苦的僵局,作为明智的统帅,阿布·穆斯林觉得,他不能让自己的战士在这种残酷的绞肉机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发现了葛逻禄人的窘境,李天郎立即率五百骑兵前来支援。留守的李部人马在右翼树旗岿然不动,大食左翼也囤重兵对峙。
日头偏西,交战双方无不精疲力竭。浓浓的血腥将干燥的空气酽得湿湿的,蒸腾的热气中,也透上了黑红的颜色。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切活着的生命都因透支而干瘪下去。
高仙芝放松了紧咬地牙关,他注意到李天郎的骑兵挡住了锋芒正盛的大食骑兵,得到喘息的葛逻禄人因此士气大振,重新将大食人打了回去。一度威胁整个进攻中军地大食骑兵开始无奈地收缩,看来对方也失去了锐气。哼,那我就再杀!再冲锋!
“大将军,前军将士死伤颇重。再勉力死战,恐有大虞!”李嗣业和段秀实都开始着急,他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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