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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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席-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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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儿。”

一个小伙子正在“咕哒,咕哒”地拉着风箱烧水,接着嬉皮笑脸地说道:“栋哥,你要是不好意思向别人讨教,那就干脆让我给嫂子上头节课得了。”

“没见过人××,还没见过狗‘拉秧子’猪‘打圈’!再说了,栋哥脑袋灵光,啥不懂?你们都是‘盲人盘算事儿——瞎操心’。”说这话的,是个眉清目秀得俊小伙,名叫韩振焘。他刚放下两只借来的条凳,也急忙凑起了热闹。他为今天的新郎,也同时为他本人公开正名,他们早已无师自通。

这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个个虎视眈眈,早就暗暗地摩拳擦掌,巴不得新媳妇人快到天快黑,闹房的时候好好露一手,狠狠地捞上一把。新郎在这里跟着凑热乎闹,还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韩家栋满脸挂着既尴尬又幸福的微笑,正想躲开,谁知韩振焘趁他不注意,从后边一把搂住他的腰,接着一只手出人意料地伸到他的两腿之间。“哈哈,功夫不到家,还在垂头丧气。”韩振焘满怀偷袭成功的喜悦,尖叫着,唯恐挨了揍,赶紧松开手,就像正起跳的袋鼠,一下子蹦到了一边。

韩家栋没想到这毛蛋孩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袭击来了这么一手,顿时弄个大红脸,一边指着韩振焘让他小心点,一边赶快钻进了新房里。

胡岱和胡安正在新房里鼓捣炉子,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听到韩家栋吆喝他俩赶快住手,胡岱这才把手里的火钩扔在了地上。

“胡岱,那包好吃的,是不是你拿走了?”韩家栋突然想起几天前那包不翼而飞的熟食来。

“是我拿走的。”胡岱回答得十分干脆。

“都孝敬恁爹啦?”韩家栋感到胡岱敢做敢当,点了点头,不由地露出了赞赏的微笑。

“没有。拿到学校和几个好哥们一块消灭了。给胡安留了一块猪肝。我还给俺那个看水库的姥爷留过猪蹄,可他不要。他又找了个塑料袋子给我装好,还把我送到了水库那边。”胡岱的回答仍然十分干脆利落。

“你小子行!重义轻利,将来能在村里干个民兵连长!”韩家栋伸手抚摸着胡岱圆圆的脑袋,由衷地夸奖道。

“你忒傻,换成我都留着自己吃。”胡安见哥哥受到老舅的夸奖,非常不服气地说道。

“你小子长大了也行,保准能做个大财主。”韩家栋怕胡安受了委曲,也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用赞许的口吻说道。

胡安虽然感到老舅也在夸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但又不明白“财主”是啥意思,急忙向胡岱求教:“哥哥,‘财主’到底是个啥东西?”

“财主?”胡岱看了看韩家栋,又眨巴了眨巴大眼睛,满有把握地回答:“就是该死的狗地主!”

“我不当地主!”胡安尖叫一声,拉开门子,撒腿跑了出去。

韩家栋和胡岱,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自古就有“侄女随姑,外甥傍舅”的说法,韩家栋早就觉得胡岱的脾气性格十分像他,就连相貌也有许多像他的地方,可胡安就太不像是他老韩家的外甥了。

估计送亲的快到了,韩家栋便领着胡岱走出了家门。他爷儿俩站在大门口冒着寒风等了一会,见南边胡同的尽头依然没有动静,韩家栋就让胡岱回屋里去暖和,自己开始顺着狭窄的胡同朝村外走去。

到了村南头,韩家栋停下脚步站了片刻,随即觉得还不如走动走动身子暖和一些,便继续顺着小路往南走。两边依然覆盖着积雪的路上行人稀少,半天儿才见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和一个独自步行的老人,迟迟没见到送亲队伍的影子。走着走着,他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并转过身朝西望去,目光落在了西边不远处的一口井上。他小心地走下路来,踏过一段绿色的麦地,来到了这口大口径的机井跟前。这口年久失修的机井,离地面两米有余的水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背阴处还堆积了一大片雪,井沿上的砌石好似老人嘴里的牙齿,缺损了好多,而沿着井口的一圈枯草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别看这口井距离吴家庄更近一些,而产权则属于黄泥沟。从前,每到夏天,他可没少跑到这口清澈透凉的井里来游泳。尤其是在吴家庄读中学的时候,来回经过这里,他总要和同学们脱得溜光,从上面一头扎进去,非得洗个痛快。那时候,这里常常人满为患,就像刚煮熟的一锅饺子。在他的印象里,他曾好多次和吴有才在这里一块儿洗过澡。而那时身材就明显矮小的吴有才,几乎成了同伴们法定的戏弄对象。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吴有才,如今竟然成了他的妹夫。早知如此,他那时无论如何也要挺身而出来保护他。由吴有才,他又想起了此时此刻肯定已经走进了吴家新房的妹妹韩翠玲——不是她委曲了自己而成全了他,他韩家栋哪里能有如此美好的今天呀。他再一次暗下决心,等他以后混阔了,说啥也要帮着他俩过上好日子。

离开机井,七拐八拐,来到了蚰蜒河岸边的大路上,韩家栋终于发现南面一前一后从容不迫地开过两辆车子来。前头是辆黑色轿车,车头上贴着大大的红双喜字;后面是辆中型货车,上面披红挂绿,装着满满的家具。他眼睛一亮,接着犯起愁来:这么多的东西往哪里摆放?同时又为没有给韩翠玲陪送丰厚的嫁妆而惴惴不安,为只是找了一辆破旧的客货车去送亲而深感寒酸。无论满脑子里面再怎么翻江倒海,他还是一边摆着手一边大步迎了上去。车子离他不远慢慢停住了。他急忙殷勤地打开前面轿车的门子,朝里探了探头,说了一声“来了”。但随即他的心里猛然一沉:坐在后座上的新娘虽然脸上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哪里有一丁点的俊美可言;说她贼眉鼠眼有些过分,可与他见过的蓝天秀却有云泥之别,哪里是同一个人。他认定是陈默合玩的掉包计。怪不得还违犯规定送来这么多嫁妆,看来是想堵他的嘴。一想到这里,他心底一股怒火腾然而起,遂决定把他们就此拦住,说啥也不能让他们走进村里。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汉,见拦车人虽然穿着一身簇新的中山服,头发油光发亮,但却一脸的愤怒,只好莫名其妙地问道:“这位兄弟,有事吗?”

“你们不能进村,立马掉头回去!”韩家栋气势汹汹地回答。

老汉一听,这可真是大白天撞见了鬼,便急忙下了车子。但他处变不惊,从兜里不慌不忙地掏出一盒“大前门”,抽出一根递到拦车人面前,赔着笑脸说:“这位兄弟,看你也不是犯事的那号人,有话好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知何处得罪了高人,请您明示。”

“不会!”韩家栋把手一摆。“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

后面那辆货车上的送亲人员,觉察到前头不大对劲,便“呼呼拉拉”跳下来三个小伙子。他们走过来,乱哄哄地嚷嚷道:“咋啦,咋的啦?”

老汉把手一抬,制止住小伙子们的乱喊乱叫,然后对拦车人继续好言相劝:“是不是请高人一块上车,有话到了陈村咱再说?”

“陈村?你们不是去黄泥沟?”韩家栋又惊又喜地问道。

“是去陈村!你是黄泥沟的?”老汉依然笑容可掬。

“不好意思,闹两岔道里去了。实在对不起,耽误了你们赶路。”韩家栋羞愧难当,急忙点头作揖,满脸赔笑。

“真是欠揍!半红砖,二百五,神经病!”那几个小伙子中有个大个子愣头青,嘴里骂着,走过来就要动手。

“不要胡来!”老汉断然喝道。“人家也不是有意找茬。——都给我上车!”

望着他们走远了,韩家栋举手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嘟囔道:“嗨,这事儿做的,真丢人,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丢人归丢人,可他的心里却又旋即变得异常甜蜜起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辆车头上同样贴着红双喜字的中型白色面包车。韩家栋正要举手示意停车,车子却主动放慢速度,在他跟前缓缓停了下来。车子刚一停稳,随着中间的推拉门被从里面打开,跳下一个面带喜色的中年男子。他走向前来和韩家栋寒暄了寒暄,接着两人一块上了车。

钻进车子里,激动而略显拘谨的韩家栋,先和送亲的另外一男两女嘘寒问暖完,接着盯了一眼越发楚楚动人的新娘。见蓝天秀含情脉脉地回看了他一眼,他急忙微笑着点了点头。

经过那段坑洼不平的小土路,车子开到黄泥沟村南头。迎娘段富花,韩振焘和胡岱胡安兄弟俩,还有两个小伙子,早已在这里焦急地等候多时。韩家栋拉开车门先跳了下来,四个送亲的接着先后下了车。胡岱不由分说,挤到车门子前面,嬉皮笑脸地朝里面探了探头,然后就张着大嘴喊了起来:“新媳妇,别害臊,大大方方下花轿——”结果被新郎倌老舅说笑着轰到了一边。一双小脚的段富花,在韩家栋的搀扶下,急忙爬上车去,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下轿礼塞进了新媳妇的手里,接着把蓝天秀领下了车子。

见从车上走下来的新娘子高挑个头、说圆还长白里透红的脸庞艳如正在绽放的桃花、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两道细长的眉毛青如黛色弯若新月、让人心动的嘴角上点缀着矜持的微笑,被刺激的浑身发痒发颤活像支弹簧似的东摇西晃的韩振焘,不由地垂涎欲滴,心里暗暗地叫一声“俺的娘唉,可馋煞人啦”。他急忙把一只手蜷成喇叭状,对着韩家栋的一只耳朵,嬉皮笑脸地“吹”出了“栋哥啊,艳福不浅呀,夜里可别累趴下啦”,结果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心花怒放的新郎倌兄长重重地一巴掌。

脖子上围着粉红色长围巾、身穿藏青色呢子大衣、脚蹬乌黑发亮皮棉鞋的新娘子,矜持而不失大方地跟在新郎后面,在大伙儿的簇拥下,沿着那条勉强能跑开小四轮拖拉机的小胡同,经过了几户人家,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穿过一大堆叽叽喳喳你拥我挤看热闹的人群,走进了张贴着大红喜联的韩家……


 第五节

 


夜深了,人也该静了。那最后一批如饥似渴来韩家闹洞房的男性公民,说着笑着,个个活像是偷腥成功的猫,终于心满意足地全都撤走了。韩翠芝见新郎也欲说还羞地到东堂屋“就寝”去了,便招呼兴奋了一天也累了一天的大人孩子抓紧时间上炕睡觉。她见几个孩子打盹的打盹,入睡的入睡,唯独不见胡岱,而几个大人都说大半天没有见到他了,便急忙把小儿子摇晃醒,问胡岱呢。然而,坐在椅子上困得东倒西歪的胡安,连头也没抬,连眼也没睁,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不知道”。韩家三姐妹只好开始心急火燎地到处乱找,连大门外面的玉米秸垛里都找了一遍,可哪有胡岱的影子。韩翠兰提议去问问刚进了洞房的新郎官,结果遭到韩翠丽的坚决反对。无奈,姊妹三个有拿着手电筒的,有提溜着提灯的,韩翠兰还扛着一根长长的细竹竿,分头到村外的坑坑洼洼、水井机井挨个搜寻了一遍,结果空手而归,白白地折腾了大半夜。急出了一身冷汗的韩翠芝,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那狗×的已经回家上了。韩翠芝,这位昔日有名的“憨大胆”,拒绝了两个妹妹的陪同,不顾天黑路远,只身往红石沟的家里赶去。留在家里的姐妹俩则一边焦急地等着大姐的好消息,一边商量着等天一亮就去陈村找那个有名的赛半仙,让他掐算掐算她们那个不省心的外甥到底钻进哪个老鼠窟窿里去了。

一钻进新房里,韩家栋就用紧张而激动得发抖的双手插上门闩,然后用打颤的声音没话找话地问自己的新娘:“后天就是腊八了。今天天气还行,不算冷。你冷吧?”

新娘坐在铺着崭新而光滑的红草席的床沿上,微微低着头,两只手搁在大腿上互相揉搓着,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了新郎一眼,指了指床沿,羞羞答答地回答:“不冷。你也累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吧。”

“不——累,哪能累?我是说,我一整天光闲着,又没干啥。”他思思量量坐在了床沿上,但离得她足有三尺远。

她微微扭了扭头,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还知道害羞哩,相亲的时候可没看出来,那大眼瞪的,也不怕把人看进去拨不出来。

“早就听说恁这地方闹房闹得怪邪乎,可没想到会这么出格,也忒不文明了。”她想了好半天,终于找到自认为很合时宜的话题。

“谁不想白占便宜?就像以前在生产队里吃集体饭,不吃得爬不动,就觉得吃了亏。”他这比方,倒也很能说明问题。

“有个叫振焘的,顶数他闹得欢,一个劲地下黑手——”

其实,刚才一屋子闹房的男人,真正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也就是以韩振焘为头的四五个小青年。一整晚上,韩振焘上蹿下跳,浑身好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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