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老虎”和“水龙王”重新又坐了下来,继续“喷云吐雾”,侃侃而谈,先是大谈特谈党中央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如何英明而伟大,随后便牢骚满腹,抱怨他们是清水衙门:一年从头忙到尾,辛辛苦苦三百天,看看可怜的工资单,难比卖菜的小商贩。言外之意,他们来吃你韩家栋,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尤满亮以最快的速度打发人把准备好的饭菜送了过来,他随后一只手里提着两瓶平阳特曲也赶了回来。
等“龙虎”们在韩家栋几人的陪同下,把一大盆粉皮炖鸡、一大盆排骨炖白菜、一盘子蒜苗炒鸡蛋、一条红烧鲤鱼和四瓶六十四度的白酒吃光喝净,每人带着两条子“金鹿”牌香烟走了之后,刘建东忧心忡忡地说道:“看着吧,这才是开头,往后的麻烦多了。多少像咱这样的小厂子,本来好好的,就是让这伙人给硬生生地吃垮了。”
“当官为了啥?不就是图个吃吃喝喝。”尤满亮倒是通情达理。
“奶奶的熊,这些蝗虫要是‘吃恣了甜柿子’,再来又吃又拿的,我就学学大金牙,夜里去放把火,把他们的大门烧个精光。”南瓜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说啥?韩振焘放火,在哪里?”韩家栋的眉头立时拧成了蒜疙瘩,对南瓜厉声质问道。
南瓜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猜的,我瞎猜的,我以为——那年——”
“满亮,你和表叔先倒里间屋呆一会儿。”韩家栋对尤满亮说道。
南瓜一看尤满亮和刘建东都躲了起来,只剩下他和韩家栋两个人,再看他眉头紧锁,满脸的酒色愈加红得吓人,没等他继续追问,便赶紧把心中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和盘端了出来。
原来,就在那次韩家大门被烧的那天晚上,南瓜吃过晚饭后,独自一人一手提着提灯,一手提着水桶,去村西边的水库下游的水沟里摸螃蟹。他沿着水沟来回搜寻了两遍,收获颇丰,很快便摸了小半桶。当他兴高采烈地回到村里,快走到家了,突然发现他们大门前的胡同里明晃晃地亮了起来,而一条长长的人影则由南往北跑了过来。他赶紧藏在了一堆棒子秸后面,伸头一看,原来是韩振焘慌里慌张跑回了他自己的家里。他慌忙往家里跑去,只见韩家的大门越烧越旺,已经成了熊熊大火。他怕落个贼喊捉贼的嫌疑,便没敢声张,悄悄地打开自家的大门钻了进去;等听到许多人人仰马翻地来救火,他才又打开大门,装模做样地提着一桶水跑了出来。等救完火回去,由于他自知和韩家栋刚刚有点小过节,害怕自己被韩家冤枉,成了韩振焘的替罪羊,所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好觉。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所看到的一切,去告诉了时任村治保主任的堂兄。治保主任同样不敢马虎,立即领着他去向还没起床的韩支书作了详细汇报。可是,后来在韩明秋和王香草痛哭流涕的哀求下,韩支书网开一面,既没报案,也没有公开处罚韩振焘,而是以村里出人出钱给韩家重新翻盖了大门,人不知鬼不觉地了结了这桩非同小可的纵火案。
听完南瓜的“供述”,韩家栋气得咬牙切齿,把拳头使劲砸在桌子上,恶狠狠地骂道:“这个王八羔子,早晚要跟他算这笔账。”
“大侄子,不,韩厂长,你消消气,都怪我多嘴多舌。你是谁呀,堂堂的大厂长,哪能和他那狗屁不通的家伙一般见识。”南瓜唯恐会引火烧身,因此对韩家栋好言相劝。
第四十七节
转眼之间,又到了春暖花开到处大兴土木的时节。韩氏制砖厂理所当然地谢绝了所有零星客户,一心一意只等着时间一到,泰城的华天建筑公司派来一辆辆的大卡车,留下大把大把的钞票,然后把成堆的红砖统统运走。
然而,按照合同约定供货时间到了之后,却迟迟不见华天前来拉货的动静,韩家栋只好指示吴大嘴打电话联系。可是,电话里提示对方因欠费已停机。韩家栋顿觉大事不妙,急忙让吴大嘴明天一早动身前去泰城打探消息。
第二天,太阳眼看就要落下山去,吴大嘴终于失魂落魄地回来了,还没等韩家栋开口问,他便垂头丧气地说道:“哥,情况不妙,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韩家栋一听就沉不住气了:“既然有麻烦,为啥不先打来电话来说一声?”
“反正也要回来向你汇报,还浪费那个电话费干啥?”
“你可真行呀你,都火烧眉毛了,还计较那点电话费。赶快说,到底咋回事儿?”
吴大嘴从胡岱的手里接过茶杯来,把里面的水一憋气子喝了个一干二净,用手背把嘴一抹,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华天设在泰城的办公室,铁将军把门,连个人毛也没有。我到香港街上转了一圈儿,两边的房子倒是全都拆除完了,可没有一丁点开工的意思。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开发商资金链出了问题。那该死的华天公司也撤回莱山了。”
“看来真是碰到大麻烦了!”韩家栋慢慢坐在了椅子上,随后嘱咐吴大嘴今晚不要回家,明天一早他俩一块去莱山找华天公司了解情况。“胡岱,嘴上留个把门的,不要声张。生产先照常进行,不然走漏了风声那可真要出大乱子。”
当天夜里,吴大嘴住在了韩家,他和韩家栋谁也没有睡踏实。第二天一早,他俩每人匆匆吃了两个煎饼,便骑车去榆树镇,从那里坐班车赶到莱山市区,找到了华天建筑公司。
“韩厂长,吴厂长啊,‘马尾巴拴豆腐——不能提了’,我们华天这次可真是赔掉了腚。做梦也想不到,国家下狠心治理整顿,竟然整倒我们的头上。你们那点小问题,毛毛雨啦。”华天建筑公司肥头大耳的一位副总哭丧着一张胖圆脸,一见面,便急不可待地倒起了满肚子苦水。
“高总,你们既然早发现苗头不对,就该早通知我们,也好让我们及早采取措施!这下可好,搞得我们实在是太被动了。”韩家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我们一开始判断有误,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年前他们还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资金马上到位,按时开工不成问题,哪里想到过了年他们就跑回深圳去了。我们现在也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啊。”高经理愁眉苦脸,继续诉说满肚子的水苦。
“高总,我们小本经营,你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咋跟你们比?为了这次合作,我们连借加贷,把所有家当全都砸进去了。您还得多替我们想想,看看别的地方能不能先把我们的砖用上。”吴大嘴本来就不俊的脸庞愈加愁云密布,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他才不管你高总有没有困难,只要把他们堆成小山似的红砖处理了就行。
“吴厂长呀——”高经理刚开口,就被吴大嘴不好意思地“副的,是副的”给打断了。“就因为签订了承建香港街的合同,我们才把另外几个本来可以赚大钱的项目统统推掉了,搞得我们现在也是无米下锅啦。”他还告诉他俩,不仅如此,有两家兄弟公司本来想跟着他们‘打死老虎同吃肉’,这次也被一块儿拖进了泥坑里,现在天天来跟他们要饭吃。别说眼下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向,就是有的话,若能把他们的产品用上,往快里说那也得半年以后。“以我看,你们还是自己先想想法子吧,我这里真是无能为力啦。”
吴大嘴一听这位高经理分明是见死不救,开始沉不住气,满脸涨红,十分激动地说道:“高总,你们眼睁睁看着我们动弹不得而撒手不管,也忒不够朋友了。不论咋说,我们是签了合同的。两口子闹离婚还得讲究个法律程序呢,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们给打发了。”
“有才沉住气,高总他们也有难处。”韩家栋终于意识到华天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的确确陷入了困境,日子并不比他们好过,于是冷静地对吴大嘴劝说道。同时,他也很清醒地认识到,如果继续软缠硬磨下去除了惹人生厌,并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另外,从长计议,继续同华天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将来对他们也是有利的。因此,他并没有像一般的倒霉蛋那样,除了叫苦连天,就是怨天尤人、大发脾气,而是平心静气地继续说道:“高总,你们的处境,我完全理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的合同继续有效,你们啥时候需要我们供货,您就打电话说一声,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搞好合作。”
“韩厂长真够爽快的,您这位朋友我是交定了。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啊!”高经理高兴地满口应承道。“当然,如果将来价格走高了,我们会考虑的,决不会让老朋友吃亏的,这点请您和吴厂长一定放心。”
韩家栋起身告辞,招呼还一心想赖着不走的吴大嘴离开了华天公司。他俩刚走出大门,吴大嘴就气哼哼地嘟囔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也忒便宜他们啦。”
“不这样走了,难道你还有啥子咒念?按合同来,人家违约,顶破天也就搭上那一点定金,可人家压根就没提定金那回事。唉,这事全怪我经验不足,真不该上来就铺天盖地生产这么多。”
“这事也怨我没有及时提醒你。其实,我当时也很理解你的心情,认为头一次跟人家合作,担心不能及时供货会耽误了人家的事。这下可好,我们倒是替人家考虑周全了,可谁又替咱考虑了?”
“说到底咱是为自己考虑的。打起精神来,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回去咱再慢慢想办法。”
韩家栋和吴大嘴风尘仆仆赶回砖厂后,马不停蹄,立即召集尤满亮、胡岱和南瓜,还有刘建东,通报去莱山所了解到的情况。然而,他俩并没敢把糟糕透顶的形势照实告诉大家,而是按照在路上商量好的意见,谎称华天公司因工期延误,至少需要推迟半年发货。不仅如此,为了让大家深信不疑,他俩还一唱一和演起了双簧,玩起了苦肉计:韩家栋装模作样斥责吴大嘴百密一疏,签合同时忘了注明若是对方推迟提货需赔偿他们的损失云云。面对大当家声色俱厉的“训诫”,二掌柜吴大嘴唯唯诺诺,连连点头认错,表演得惟妙惟肖,天衣无缝。
“创业难呀!哪个白手起家的不是吃尽了苦头?咱爷几个都咬紧牙关,肯定能挺得过去。”经多见广的刘建东首先表了态。
“唉,看来我梦中的‘嘉陵’又要在它娘家继续睡老虎大觉啦。”尤满亮眼看自己买摩托车的计划要泡汤,不停地搓着手,愁眉哭脸地说道。
“满亮,都啥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叨念你的臭摩托,也不替韩厂长想点办法。”南瓜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尤满亮,非常不满地说。
尤满亮一听,搁不住三巴掌的南瓜,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派他的不是,便气呼呼地说道:“‘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啥时候也离不了你这看家护院的,可我呢,还能干啥——”
“满亮,你放心,你可以暂时出去跑跑销售,不用包干。”韩家栋把尤满亮的话打断了。
“等这一窑烧完了,我也回家歇着去。”刘建东再次摆出了高姿态。
他们随之商量下一步的应对办法:立即全面停止生产,同时尽可能多地组织人员外出跑销路。
从第二天开始,往日热闹非凡的韩氏制砖厂轰鸣的机器声听不见了。又过了没几天,高大烟筒里的滚滚黑烟也风逝云消了。工人们大都陆续回家歇着,连技术权威刘建东也回家休息了。而吴大嘴、尤满亮和另外从生产人员中筛选出的五六个能说会道的人员,兵分数路,分别带着挑选的有角有棱、板板正正、色泽纯正的样砖奔赴泰城、莱山和平阳开始四处兜售。同时,韩家栋从黄泥沟学校里油印了两千多份售砖广告,安排胡岱等人骑着自行车到十里八乡挨村进行了张贴。几天过后,其他外出跑销售的人员在把所带的盘缠花得所剩无几之后,纷纷空手而回,只有吴大嘴从泰城带回了一条好消息——可这好消息却让老板无法高兴起来。
“哥,蓝天银的事业可是做大发了,他现在是大老板,牛×得很。他对咱的样品非常满意,对价格也能接受。如果这次能跟他谈成,往后咱就不用发愁了。”吴大嘴乌鼻子糟眼回来后,跟韩家栋一见面就说道。“只是他蓝家跟咱忒不对付,我没敢亮明我的真实身份,更没敢提起你来。”
“这下咱可有救啦!四姨父,您真是神通广大,厉害!”胡岱高兴极了,在地上一蹦老高。
韩家栋起先并没有吭声,而是皱着眉头倒背着双手在屋中间慢慢踱了个来回,然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蓝天银这个人一贯‘狗眼看人低’,从前就看着我不顺眼,现在都成了仇家,他还能跟咱合作?不可能。”
“舅,咱是卖砖,又不是找对象,管他是谁呢。再说了,人家只要相中了咱的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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