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儒大呼:“上当!” 周恩来问:“你们都签名了?” 三人懊丧地点着头。 周恩来进而追问:“信寄出了?” 章伯钧回说:“还在我们碰头的交通银行。” 张申府一挺而起:“赶快!” 蒋介石也似有预感一般,在总裁室里拨通电话:“给我的信为什么还不送来?《中央日报》等着发消息。……什么?谁涂了名字?……告诉第三方面,国大代表已经到宁,假如他们同意提交名单,可以最后等三天。就三天!” 他猝然挂断电话。这回不是得意,而是恼怒! 没有到达终点的赛跑,是扣人心弦的。而第三方面已有人以为“胜券在握”了。 且看看—— 1946年11月11日,第三方面聚会地,中国交通银行。 民盟、青年党、民社党和社会贤达在紧急磋商。 左舜生大不以为然地奚落着:“你们民盟签了字,又去涂,简直跟小儿游戏一样,足见‘尾巴’不好当呀!” 一些人哄笑了。 又一个声音冒出来:“民盟只怕是‘宁做鸡口,不做牛后’吧?” 沈钧儒刚拍案欲起,被周恩来劝止了。他是应邀出席这次紧急磋商的。周恩来的回敬,不卑不亢:“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俯首甘为孺子牛’。鸡吃的是民众的粮食,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奶,还能帮助农民兄弟生产粮食。‘做牛后’有什么不好?我们共产党人感到很光荣。倒是做鸡口,不光彩,还可耻。” 罗隆基继续着周恩来的幽默:“不晓得诸位是做‘光荣’呢?还是做‘可耻’呀?” 举座默然。 不管三方赛跑的结果如何,蒋介石仍我行我素,加速筹备自己的“国民代表大会”。 当青年党、民社党出席国大的名单一出,便赢得大会筹备处工作人员的喝彩。 雷震低声问道:“张君劢先生本人呢?……” 张群回说:“他倒不必太勉为其难,能定夺这份名单,就足够了——他可是民盟中央常委。”   
生死抉择(7)
有人放言了:“共产党这一回彻底没戏啦!” 这“没戏”的喜讯以第一速度,报告了委员长。蒋委员长独坐总裁室,倒不失冷静,在电话里交代:“很好。请注意,现在还不到高兴的时候。要共产党彻底‘没戏’,务必走好最后一步棋——给我牵制住民盟。” 民盟身陷自己盟友与国民政府的双重压力之下,尤其盟友的出格——形同反戈,使他们进退维谷,日子大不好过;若说度日如年,一点不为过。 蓝家庄民盟总部里,几乎天天纷争不已。 对于从抗战的血与火洗礼中诞生的中国民盟来说,除了重庆谈判,这更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艰难抉择,远远超出民盟自身的生死存亡。 罗隆基愤而一揭:“君劢是我们中央常委,怎么能把我们……出卖了!” 黄炎培感到痛心:“青年党分裂出去倒不足为怪,那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君劢也……” 沈钧儒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愤:“开除!事到如今,也只有分手!” 有人反问了;“走的走、分的分,我们怎么办?就这么跟政府顶牛?” 有人响应了:“只怕再顶也顶不过。等国民大会一开,制宪会议一定,总统选出来了,我们就……彻底被动了。” 沈钧儒嗔然作色:“照你的意思我们也去参加?” 黄炎培委婉开解:“《政协会议决议》我们是签了字的;我们总不能背离自己的立场。” 有人摇首喟叹了:“现在的问题是由不得你我;大后天就开‘国大’啦!” 罗隆基长手一扬,再度表示:“催表老东下!” 有人叹着气:“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难耐的沉寂!气氛有如冻结了一般。 抉择何其艰难!民盟完全能以比青年党、民社党优越得多的资格和实力加盟政府,从此结束在野的漂泊生涯;也可以坚守政治品格,拒绝国大,跟共产党一起,再经受血与火的残酷洗礼。到底何去何从? 这天清晨,已经起身的周恩来,手往邓颖超的额头上一搭道:“还在发烧。” 邓颖超拉过恩来的手,强打精神:“我好多了。你快去,他们现在可是在火山口上。” 周恩来点着头:“是啊……主席也来过电话。对于民盟,他们恐怕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分化,这种高压;只要蒋介石拖不住民盟,他的‘国大’就臭了!” 周恩来赶到蓝家庄民盟总部,黄炎培还在盥洗室里刷牙,他闻声转首,牙膏沫“顿上眉梢”,让周恩来见了个大花脸。 周恩来呵呵一笑:“不忙不忙,先把‘花脸’洗了。” 黄炎培扭首往镜子里一照,自己也乐了。 不过半个来小时,沈钧儒、黄炎培、罗隆基、章伯钧们便齐集在会客室内。 周恩来介绍了延安、边区的近况,也分析了前线以及国民党、蒋介石的如意算盘,最后点出:“蒋介石在前线是捞了一点小便宜。不过他不会料到,不用多久,我们的价格可就‘不便宜’了。” 大家心曲相通,多日来冻结的氛围有所化解。 周恩来剖析着:“前线如此,我希望他这个破坏《政协会议决议》的伪国大,也捞不到什么便宜。毛主席很关心,全国人民都睁大眼睛盯着。你们民盟此举,关系到内战的全局!” 罗隆基实话实说:“不瞒恩来先生,压力太大,加上青年党,特别是民社党他们名单一交,我们几个有点‘镇不住纸’了。” 黄炎培又道:“我们已经催请表老东下。” 周恩来头一点:“好的。眼下‘国大’的事迫在眉睫,何不先电话直接跟表老汇报一下;他是民盟主席,应该有一个态度。” 沈钧儒扬手一拍:“对!对!正好趁恩来先生也在,我们几个都在……” 不能不说,自戴笠时运不济,因飞机失事而作古,毛人凤接任保密局局长要职,窃听、秘捕、暗杀之类的隐秘勾当,还是颇见成效的。这里民盟电话一起,他那边保密局便已得到情报。 秘书官一得到急报,就直奔总裁室:“委座,保密局毛人凤密报,民盟南京总部接上了重庆的电话,估计……” 蒋介石一语道破:“必是在请示张澜。叫毛人凤给我一字一句记下来!” “是。” 在民盟磋商的人,自然不晓得毛人凤保密局的厉害,秘书接通了重庆“特园”的电话。 会客室里,周恩来和民盟同志屏息谛听着。 传来熟悉的张澜激切的声音:“……参加不得。参加不得。参加不得哇!我们民盟必须在《政协会议决议》程序全部完成以后,才能参加国大;单方面召开国大,我们断不能接受,否则,就失去了民盟的原则立场,失去了民盟赖以取信于民的政治品格。张澜希望大家万分万分慎重,决不可稍有变动。” 秘书轻声问着在座领导:“要不要告诉表老,恩来先生也在?” 罗隆基好不兴奋:“当然!” 沈钧儒释然长叹:“告诉。” 周恩来着即欠身,接过话筒,像是望见了遥远的知友——张澜一般,凝视了片刻,这才轻轻挂住:“不必了。好一个挺挺的表老哇!”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死抉择(8)
总裁室里的蒋介石,也狠狠挂断了电话,眼里横溢的杀气直冲遥远的倔老夫子:“张澜,你要付出代价!” 张澜心思沉重地眺望着江流。 茂延携着淑延登上达观楼,催道:“爸,饭菜都凉了,鲜英伯伯让你快去。” 张澜头未回,依旧在自己的思路里:“等等。再等等。” 姐妹俩相顾一怔,不知所以。 淑延刚想去拉老父,被大姐止住了。 所谓食不过味,寝不安神,张澜是两全齐有了。 深夜,躺在床上,心底的声音一如白天一样,翻涌着: “怎么没有消息?难道还会……不,应该不会。” 横竖睡不着,他干脆下床,踱到案头,几近下意识地抓起笔,几近下意识地挥笔直下—— 血耶?火耶? 轻轻的叩门声。 是大女儿茂延:“爸爸,还没睡?” 张澜轻“嗯”了一声:“进来。” 茂延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只竹篾编织的飞机告诉着:“爸,小弟让我带来的。” 张澜一见飞机,不觉浮起一片笑容:“到底扎好了!嗯,还很有神韵呐!” 茂延也感到做姐的自豪:“小弟说,爸爸乘着它到南京、到上海,将来再到延安去!” 张澜捧托着小儿的“心作”,难得地呵呵笑了。 茂延目光瞄住了案头的“血”与“火”的墨迹,惴惴地问:“爸,不参加‘国大’,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张澜的心思顿时又沉落下来道:“我了解蒋介石。他那么心急火燎地要当总统,我们却坏了他的事;以他的品性,必会不择手段地报复。” 做女儿的心也跟着抽紧了。 茂延是个很有心的人,她晓得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最好的排解忧结的良方,就是嘉陵江。 茂延陪着老父来到江滩上散心。 张澜的目光从江流中收回:“今天几号?” “十四号。” “十四号?最后的期限了!明天就开国大,怎么还没有消息?” “明天打个电话去问问?” “不。再等等,看一看。青年党死了,民社党死了;我们民盟是死是活,也在此一举……” 传来裘一春呼唤:“校长!老校长——!” 张澜回首,见是裘一春,手里扬着一份报纸。 “一春兄弟?” 裘一春流星般奔来,直喘着粗气道:“就晓得你会在江边上。看——” 张澜已感应到什么:“来消息了?”一把接过报纸。 《新华日报》头版头条大特写: 〖KH*2〗〖ZK(〗〖HT5F〗〓〓 民盟宣布拒绝参加国大 〖HT〗〖ZK)〗〖KH*2〗 茂延大呼一声:“太好了,爸爸!”她有点忘情,高兴得一下扑住老父亲。 张澜捏着报纸的手有点微微地颤动,有顷,终于长长抒出一口大气! 这天晚上,张澜还是没有“好好睡一觉”。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他此刻又把母亲河当做了“大床”。只有在这张“大床”上,他才如游子一般有了依归。 张澜在波涛里遨游着、搏击着;浩茫的江流拥抱着属于自己的赤子。 就像重庆谈判成功的那晚一样——守护神的蒲生在岸头跟着在水里张澜的游向来回奔波着。骤然间,他停下了奔跑: “豁出去了!”话语一出,他居然也斗胆下到江里。 水里的张澜勉励道:“好好,嘉陵江会保佑你的。游!” 张澜又从波涛里一钻而出。 〖LM〗〖KMB〗〖BW(D(S1mm,,)〗〖HJ*4〗〖JZ〗〖HT9。;〗第十三章〓血与火的洗礼 〖HT〗〖BG(!〗〖BHDG1mm,WK30mm。3ZQ0W〗〖〗 〖SQ0〗〖JD5010〗〖BG)W〗〖HJ〗〖BW)〗 〖BT1〗〖ML〗第十三章〓血与火的洗礼 〖DS(17。8W〗〖DS)〗〓〓 一旦抉择了去路,民盟就跨越了进退维谷的窘迫,张澜这才抒出了积压心底的闷气。 有情的嘉陵江,翻涌着、喧哗着,如赞如叹。〓〓〓 知恩人要去上海,裘一春是特地来作陪,逛逛嘉陵江的。他也有心事,在保密局——军统的一线内,不方便跟人诉说,只有见着放心的人,才能放心地袒露心曲。 张澜很理解苦恼的小兄弟,笑微微道:“我揣摩你早就是共产党。也好,既然保密局已经怀疑你,就换个地方。” “我想去延安。” “呵,又来一个要去延安的!” “怎么?” “我两个女儿早就吵着要去了……” 浩荡的江流融汇着百溪千涧,滔滔东去。 “说心里话,我也想去。”张澜的心声似乎溶入了东去的江流。 “真的?!”裘一春听了又惊又喜。 “润之先生和恩来先生在重庆时交代,要我多做做四川实力派和民主人士的工作,所以我连自己民盟的南京总部都没有来得及去。”   
生死抉择(9)
裘一春恍然大悟:“难怪!……” 少许。张澜从东去的江流间收回目光,看定一春道:“我看你就留在四川。是不是先到潘文华的部队里去。” 裘一春大不情愿:“潘文华?他可是大军阀!” 张澜一笑,秘而不宣:“听我的,有你用武的时候。” 裘一春还未及答应,只听得宋兰英心急火燎地喊着:“老董事!” “喔,兰英。” 宋兰英将手里的《大公报》一亮,气火火道:“你看,我们《大公报》也去参加国大了!” 张澜倒不曾料到,接过报纸,沉思未语。 宋兰英嘟噜着:“我不想干了。” 张澜不由打起趣来:“呵,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