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往右边饭堂一瞟,瞄见一堆杂树墩,提着醒:“队长!” 刘慧征心一下子又提将起来:“你还怀疑?好,你就瞪起眼看着。”她几步过去,费力地搂住一只大树墩。 继延吓得大睁双眼! “若无其事”的邓灵轩此刻也揪上心了!   
直面死神(6)
刘慧征搂着搂着,一屁股跌坐地下,仍指使着继延:“来,帮着搬,今天让他们搜个够!” 继延似乎领悟了母亲的意思,一面扶携着母亲,一面点下头。 队长有心无意的目光只在杂树墩这里一掠,他似乎估量出什么,一声“走!”只身而去。 那抢木盒的特务大不情愿地一瞟队长,泄气地冲邓灵轩一吼:“走!” 众特务接踵跟出。 刘慧征刚才是假装摔跤,此刻倒真的瘫软着,起不了身了。 继延一把抱住母亲:“妈,你刚才真把我吓坏了。” 慧延恍然大悟,看定树墩堆:“妈,你把子弹藏在……” “让人听见!”刘慧征伸手闷住小女儿的嘴,眼睛一探:“那个队长,倒还像个人。” 继延也看出点什么:“嗯。我见他的眼光还往树墩这里瞟了一下……” 刘慧征不敢延误,即刻叮嘱:“继延,明天你去建华中学告诉蒲瑛姐,把子弹,早点运给赵姐他们;这里也不安全。” 继延应诺着:“嗳。” 刘慧征惦挂地叹一口气:“只要你爸挺着,他们就不会放过我们;我一个老婆子倒不怕他们来搜、来抓。” 姐妹俩似乎省悟出什么,眼里浮映出透亮的泪光…… 没有什么文化的刘慧征,朴实的判断,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思辨力。这里越搜呀、抓呀,表明丈夫那里没有生出她一个妇人家所最担惊受怕的祸事。 上海虹桥疗养院206病房里,睡不着觉的罗隆基,见表老倒睡得安逸,不由不羡慕地兴叹着。他拿过张澜床头上的竹篾飞机,思量着踱至窗口,呼吸着窗外的空气,不意间将手中的飞机一擎,作出自由的飞翔状…… 其实此时此刻,为了张澜、罗隆基诸多志士、朋友的自由和生命,大后方的较量跟前方一样地激烈,一样地争分夺秒。 在“中国的净土”——延安窑洞的情报室里,周恩来口授着电报:“……上海解放,指日可待。根据各路情报,大崩溃中的蒋家王朝出逃台湾前,要进行大屠杀。你们务必尽一切可能,用一切关系,营救被捕同志。” 发报员急急按键传送。 周恩来毋庸置疑地指令:“张澜、罗隆基先生被软禁在虹桥疗养院,要不惜一切,营救出他俩。请转告杨虎先生,现在是他戴罪立功的时候了!延安等着你们的消息。” 发报员显然动了真情,眼里充溢着炽热的光波。 蒋介石,乃至他手下的毛人凤,均非等闲之辈,人又在他们手上,要救,谈何容易?稍一疏漏,一切就化为乌有。毛主席很惦挂张澜他们,把重任托付给了自己,不能有万一的疏漏哇! 该布置的都先后布置了,该托付的也都托付了,可周恩来仍放不下悬着的心。既睡不着觉,干脆踱出窑洞,不时挂怀地遥望着南天。 邓颖超轻步上来,给丈夫披了一件衣服:“给上海刘晓、吴克坚的电报发了?” 周恩来点点头:“蒋介石是绝不会放过张澜的。在我们还弱小的时候,最困难的时候,表老他们义无反顾地支持了我们。……我们不能忘记患难与共的挚友!” 邓颖超一样地感慨系之! 同样的夜晚,在上海疗养院的206病房里,张澜在秉笔直书。 罗隆基从旁浏览着张澜写好的短信,大生感叹:“表老,你这是‘交代后事’呀?” 张澜把笔一停,忧切的目光透窗而过:“我放心不下四川方面。润之、恩来先生都交代过,要我做好实力派的工作……” 愈发逼近的大炮声,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张澜谛听着炮声,念念道:“现在对于四川军阀潘文华、刘文辉、邓锡侯来说,也到了最后的关口,绝不能再走错一步!” “表老呀表老,我罗隆基算是服了你啦!可你怎么把这信带出去?” “有茂延、淑延呀。” “我们已是瓮中之鳖,不能再叫你女儿也……” 有谁轻轻敲门,未待回应,无法锁死的门已被悄悄推开。 进来一位陌生的医生。 罗隆基顿时警觉起来:“怎么没见过?你是谁?” 来人却道:“是罗隆基先生?” 罗隆基一怔。 来人转向张澜一面叫着:“老校长”,一面除下口罩、帽子。 张澜惊喜不迭:“裘一春?!你怎么到上海来了?” 裘一春道出来意:“奉潘文华司令之命,特来上海请老校长拿主意,没想到蒋介石竟把你俩……” 张澜拉着裘一春,端详着:“这里戒备这么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我已经来踩过两回点,发现后院没人进出,就用上了‘老本行’。” “好。好。这也是‘正着歪打’。努生,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裘一春,搞侦探的本事可不得了,还是个地下党。” 罗隆基紧握住裘一春的手:“念叨曹操,曹操就来了。表老正在‘交代后事’,就愁着没人带信出去呐!” 裘一春接过张澜递来的便函:“哈,巧!巧!巧!潘司令这里还有什么交代?”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直面死神(7)
张澜紧紧叮嘱:“他如果有七八成把握,就配合解放军一起决战四川;如果实力还不足,就等解放军总攻时,再起义配合。此举关系到潘、刘、邓三位一生的功过是非,要他们切切不可再犹豫!” 轰鸣的大炮似乎也在催唤。 “老校长放心,事到如今,他们也只有这一条光明路可以走了。” “时不我待,你快回四川。” 裘一春欲去不忍:“老校长,你们在上海有什么上层关系?” 张澜徐徐一叹:“有关系的,都被逼走了。” 罗隆基叹息着:“原以为美国领事馆的朋友齐文斯先生能援手一把,嗤!都不敢来了!” 裘一春蓦然记起什么:“我在四川戴笠手下时,倒有一个军统局的朋友,叫邹平凡,是上海人……” 张澜即刻制止:“你不要在上海耽搁。眼下这里警察局、保密局层层设防,我两个瓮中之鳖,恐怕没有人能救得出去;你不要空耗了时间。” 裘一春没有响,未几,从提兜里拿出两瓶白兰地酒和一大荷叶包热菜:“麻烦罗先生送送到隔壁——那几个都是酒肉之徒。” 罗隆基立马意会:“噢,妙计妙计。看我的!” 他拎过酒,捧上菜,爽然出门。 张澜不由不欣赏这位“不速之客”:“你倒都计划好了?真是非当年的猛张飞可比啦!” 裘一春感慨不迭:“不是老校长当年指点迷津,我裘一春早就家毁人亡啦!” 隔壁已然传来兴高采烈的哄闹,不一歇便吆喝起行酒令来。 张澜催促道:“你快走!” 裘一春挺身立起,一把握住张澜的手,眼里顿时潮湿了:“老校长!……” 张澜宽慰地头微微一点:“替我问候你妈和小妹。” 裘一春再憋不住热泪了,头一点:“嗯!”旋即口罩一套,白帽一戴,迅疾出门;至门口,禁不住又回望一眼老校长。 张澜一样地难舍,硬心地手一拨道:“快!” 裘一春立即出门下楼。 不甘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裘一春,左思右想,还是从七折八弯的关系中挖出了旧同事邹平凡,再由邹平凡介绍,专程拜访一位颇有些正义感的唐逸君夫人。 禺园路的西首,有一幢国民党已故将军熊剑东的寓所。 颇有点名门风范的唐夫人热忱地接待着裘一春:“邹平凡电话里跟我说了。你俩过去都是军统的,现在又都脱离了,还……”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唐逸君是已故熊剑东将军###。虽年逾不惑。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保养得体。 裘一春直言不讳:“干军统,太背良心。” 唐逸君倒赞赏来客的率直,也直话直问:“为什么要救张澜、罗隆基先生?” 裘一春依然直言剖白:“我曾因为穷,当过土匪,专门打劫富人、老爷,没想到打劫到了张老先生头上。他当年还是四川省长,我以为这下可以发一笔横财,没想到堂堂一个大省长的箱子里,除了几件替换的旧衣,就是书刊。衣兜里倾其所有——也不过五块银元,并说,你要,就拿去,或许能够救救急……” 不可忘怀的往事使裘一春情难自抑:“我当时简直傻眼了,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大省长,会这么清贫?可偏偏又是真的!” 唐逸君也傻眼了,一样地不敢相信:“天下真还有这样的省长?” 裘一春愧悔交集,拳拳剖白着:“他把我当做兄弟,开导我人穷志不能丢,靠打劫是翻不了身的,要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唐逸君恍然大悟。 “现在这个世界上,像张老先生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软禁着,就这么叫蒋介石害了!” 裘一春的肺腑之言,顿令唐逸君感怀之下,自觉着义不容辞:“一春兄弟,我一定尽力。” 唐逸君找到了永嘉路的杨虎公馆,拜会了杨虎。 年在花甲的杨虎而今仍挂着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叫国民政府上海监察委员。他原本和蒋介石一道出生入死,在四一二政变中也沾上了共产党人与工人纠察队的血迹。因为看不惯蒋介石的翻手云覆手雨的积习,日生龃龉,导致分道。在重庆谈判时想约见周恩来的,就是此公。 唐逸君瞟见茶几上的飞机票,便投石问路:“杨大哥要去台湾?” 杨虎苦笑笑:“是刚才毛森派秘书送来的,要逼我就范啊。” “谁还能逼杨大哥就范呀?” “还有谁?我那位‘生死之交’的总统大人!” “那你还去?” “不去,共产党怕是不会放过我。二七年帮着蒋介石搞了四一二政变,手上沾着共产党的血。唉!……” 唐逸君乘机进言:“你老是我的大哥,尊夫人陈华又是我的老妹子,为大哥着想,眼下倒有一个机会。” 杨虎神气一提:“说说看。” 唐逸君故意说得口气平淡:“虹桥疗养院不是软禁着张澜、罗隆基两位先生么?一个是民盟中央主席,一个是副主席,都是共产党的好朋友。要是你老出面,把他俩救出来,不就立了一大功?”   
直面死神(8)
杨虎心下一动:“表老?” “杨大哥认识?” “在重庆见过面,是个大丈夫!” “那不得了?!” “没有那么简单。一边是共产党,看来……中国是他们的了;一边是蒋介石,要退到中国的一个孤岛里去了,容我再……想想。” 对于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将来说,这又是一次命运的抉择。杨虎不能不三思。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段里,一位气质脱俗,穿着西装的青年,找到了杨虎的另一处寓所,环龙路59号,田淑君的寓所。田淑君是杨虎的夫人。时近不惑。看上去,显得年轻,有风韵,又知书达理。 田淑君迎进了来客:“吴克坚先生,请。杨虎马上就到。” 吴克坚正是接收周恩来电报指示的中共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之一。时年三十。 吴克坚点点头,坐落到宽敞的真皮大沙发里。看得出,他虽然年岁不大,却颇精悍,有神的目光又显出坦诚。 女佣送上茶水,细心的田淑君便打发了:“你去吧,我会招呼的。” 吴克坚关心地问:“杨先生决定了?” 田淑君摇摇头:“还拿不定主意。蒋总统隔三差五地派人来催,看来非得把他逼去台湾不可。” “田夫人的意思呢?” “我是绝不去台湾的,他也不该去;蒋介石的苦头我们实在吃够了!” 正说着,杨虎推门而入,一脸沉重。 田淑君欠身介绍:“这是吴克坚先生。” 吴克坚开门见山:“奉恩来同志之命,前来拜访。” 一语将杨虎的一脸沉重突变成惊诧:“周恩来先生?!”他一把握住来使的手。 吴克坚送上电报道:“这是电文。” 杨虎急切地接手细览,宛如聆听到了周恩来的声音:“请转告杨虎先生,现在是他戴罪立功的时候了。延安等着你们的消息!” 田淑君也备觉欣喜:“真是周恩来先生?!” 杨虎毅然决定:“请吩咐,要我杨虎做什么?……是营救张澜、罗隆基先生?” 吴克坚断然点头:“嗯。他们是我们中国共产党患难与共的朋友。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救出他俩!” 田淑君顿生感悟:“‘患难与共’?!……你们才是真正的朋友!”她分明有所反指,移过殷切的目光激励着丈夫。 杨虎自然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