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锄顽劣(1)
就想紧步蒋介石后尘,独霸四川的杨森,没有能够砍下张澜这颗人头。虽然他收买了叛徒,捕杀了华蓥山游击队司令廖玉碧,但还是官运不畅,收归到省主席刘湘旗下;而大难不死的张澜重又回到南充。 1936年初春。南充中学的大操场里,在庆喜的爆竹与鞭炮声中,但见横幅条条相衔:南充中学、南充民众教育馆、南充蚕桑改良场……横幅后即是各路人马。 周锋抑制不住兴奋地介绍着:“现在请省公务人员惩戒委员会委员长张澜先生讲话!” 前排的蒲瑛、蒲生、肖子群们响响地拍起巴掌。 爆竹连着鞭炮,呼应而起。 张澜夹着《新蜀报》稳步登台,却并不怎么兴奋地开始了致词:“这鞭炮若说是送瘟神,倒应该。” 听众意会,一场开颜。 张澜自己却不笑:“若说是庆喜,那还太早,太早。”说着,打开报纸,亮出一张放大的照片。 欢庆的人们即刻肃穆下来。 这是一张资料照片:临刑前,遍体鳞伤的华蓥山游击队司令廖玉碧被绑在一乘滑竿上示众。 张澜忿切的声音在操场上空回荡着:“这是我从城墙上揭下来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就是华蓥山游击队司令员廖玉碧,我们四川人民的好女儿!是谁杀害了她?” 听众们的心显然被抽动了。 张澜眼里的闪电又折射出来,一针见血道:“一个叫什么‘精练司令’的向廷瑞,一个是二十军军长杨森,背后当然还有发号施令的。为什么要杀害她呢?因为她、他们要打倒日寇,打倒不抗日的军阀。” 蒲瑛按纳不住了,扬臂一呼:“打倒日寇!” 群起呼喝。 周锋继而一吼:“打倒不抗日的反动军阀!” 举场响应! 鲜英赶来了,挤到前排,跟蒲瑛、周锋他们亟亟通报着,掏出一封信,往台上张澜处示意。 张澜高扬着廖玉碧的遗照:“杨森他们不是把廖司令在‘示众’吗?好,我们就贴到‘纪念窗’里去。” 纪念会一结束,廖玉碧临刑前的照片镶上黑框,已端放在校门口的橱窗里,下面是一行血色行书: 让我们记住英烈 从重庆赶来的鲜英,被纪念会上张澜引带出的廖玉碧深深感染了。他跟张澜来到青岗山下,依旧思念着那位双枪女司令!他目睹着张澜家小坪前的一片碧绿的梅树林,还没启口,一旁的张澜心曲相通地一语道出: “真像是一片不屈的生命!” 两人不由相顾会心! 少许,张澜才将目光又注落到鲜英送来的信上: “蒋介石是步步紧逼哇!什么事都得请示他,还要逼刘湘把省会从重庆迁到成都!”他不由得也为刘湘抱起不平。 鲜英趁势游说:“刘湘这个继任的省主席当得实在憋气。所以,他一定要请你表方兄出山。” 张澜头一摇,不觉中目光透过梅林,投向可望可即的嘉陵江。 那嘉陵江,浮沉的波涛轻轻地“哗哗”着,似在倾听,似在企盼。 张澜的声音似乎与波涛的声音是同步的:“刘湘这官当得这么窝囊,我去何用?假如他真有心要商议抗日大计,我倒乐意效命。” 鲜英亟亟抓住时机,一锤敲实:“刘湘正有此意。就说定了?!” 随着堂屋里一阵轻松的吆喝,茂延、继延欢步奔来: “下课!” “爸爸!” 后面是讲完课的蒲瑛,抱着三岁多的小张。 十五岁的茂延已很有点成熟,见鲜英伯伯在,便提着醒:“爸,今天该带我们去玩了?” 继延不由分说地拉着父亲就走。 张澜还念叨着刘湘这边的事,想支开女儿:“爸爸跟你鲜英伯伯还有事。” “不不不。”鲜英连连将师友往茂延、继延身边推:“去去去,我这里有蒲瑛陪着。” 张澜不苟言笑,儿女们都有些怕他,怕他那张肃然的胡子脸。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今天,好不容易拉他出家门,在江滩上,张澜竟也“老夫聊发少年狂”,光着脚,跟儿女们挑拣着花色斑斓的各式贝壳、卵石子。 继延拣过块怪石,左瞄右看道:“嘻,它长着角,嘻,像不像羊?” 小张着即将手里的卵石一扔,抢了过来:“我要‘羊’!” 茂延也发现了宝贝,捡过一亮:“爸,你看——还有像人的!” 张澜接过,煞是欣赏:“嗯,像。这个‘人’可硬得很,有骨气。” 茂延半明不白地“嗯”出一声。 张澜油然思念起什么,深怕惊扰了谁似的,轻轻地问女儿:“还记得你们二哥么?他就像这块石头,有理想、有骨气……” 茂延姐弟们目光不由汇聚到“有骨气”的石头上。他们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敬重的二哥慕良。 鲜英留在张澜家里,由淑延引领着,和蒲瑛一起游赏着家里堂前屋后的树。 这里有挺挺然的杏树、桂花树、玉兰树、橘子树、橙子树。 蒲瑛虽常来校长家,好像今天才发现“新大陆”似的。她感慨不迭:“都成花果园啦!”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秀才锄顽劣(2)
十岁的小淑延很有些自豪道:“我爸就爱开花、结果的树。” 鲜英立时意会,又明知故问:“那你晓得为什么?” 淑延歪着脑袋一想,小嘴一啧:“好看、好吃呀。” 鲜英摇摇头,娓娓而叙:“这些树就像是你爸爸的学生,把他们辛辛苦苦培养长大,做不了事,派不了用,要它做什么?” 淑延还有些不懂,蒲瑛却大受启迪! 这天经鲜英提议,他们别开生面地在梅树林里吃晚饭。 老习惯,就像在重庆的鲜英宅第一样,张澜陪着鲜英,“饭后百步”,踱到竹林里。张澜记挂起什么: “哎,请刘湘支援的两百杆枪支弹药的事?” 鲜英一笑:“表方兄的这点面子,他刘湘还敢不买?” 张澜依然认真地叮嘱:“你还是盯紧点,邓乡长他们等着用。” 鲜英爽然应允。 张澜流连在竹林中,缓缓收住步。 鲜英头一扭,叮问:“想什么呢?” 张澜喟然一叹! 鲜英着即省悟:“又想慕良?” 张澜默然。作为父亲,他看得出二儿子少小就有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抱负;十八岁只身进北大,以后就去德国留学。——那可不是一般学子企盼的镀金,而是为救中国。 “唉——!”张澜手抚青竹,就如对二儿子一般,显出人前少有的温情。 常言道,苍天有眼。有时候,倒也不假;有时候,就未必了。 正是夏秋之交的时候,在重庆的一个普通茶馆里,一位后生子刚买了一大碗茶喝下,提起小藤箱要走,忽被二楼的评书吸引了—— “……这个从日本留洋回来的张澜好生了得!一介文弱书生,撞上了一个号称大屠夫的四川督军赵尔丰!” 后生子心一提,眼一瞄,不由循声上了楼。 二楼是茶堂,较开阔。一围茶客,一个个屏息凝神地直睃着中央台前说评书的人。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一声吆喝道:“听客你可听清楚了。张澜前胸顶着洋枪,后脑横着大刀,性命悬于一发!赵尔丰志在必得,阴阴一笑说,你这位川汉铁路股东大会的副会长,要想留下命,就听从我北洋政府训令,立即停止‘保路风潮’!” 喝茶的忘了喝茶,连刚上楼来的后生子也心抽气缩。 说书人已是情不能禁,拔身而起,作出书中人——张澜情状:“要命,你拿去;要把百姓民众集资兴建的川汉铁路权出卖给英、美、法、德,万万不能!” 满堂喝彩! 后生子欣悦之下,也备觉感奋! 恰其时,捕人的警车从天而降,在楼下街口刹住车;骤起的警笛声中,只见一队人马破门而入。 后生子惊悟出什么,返首急催:“先生快走——走!” 说书人也似早有防范,转瞬间已从后窗消失。 后生子看在眼里,倒是不曾料到,心下一笑。他不便滞留,很熟稔地混杂在回逃的茶客间,转瞬也不见了。 “饭后百步走”的张澜,这次是携着三女儿淑延,在嘉陵江对岸的沙滩上看淘金人从沙里取金。 淑延懵懵懂懂地问:“沙子里怎么会藏着金子?” 淘金人被问笑了,做父亲的也醒了神。 须臾。张澜关心地问开淘金人:“每天都能淘出一点么?” 淘金人头一摆道:“哪里。天天都有,就好啦!” 张澜:“噢。”他看着衣衫破旧的卖苦力的同胞,显出由衷的关注。 茂延的喊声从江对岸传来:“爸爸——!” 淑延攥着老父不松:“姐又想来!爸今天是我的。” 张澜在淑延脑袋上轻轻一敲:“真是个‘小心眼’!” 茂延又加上继延的喊声又传了过来:“爸爸——,二哥回来啦!” 淑延蒙了:“二哥?说瞎话!” 张澜不敢置信地头一摇:“不……可能。他……” 茂延与继延再次齐声喊话过来:“二——哥——回——来——啦!” 张澜身心一振,自语道:“真会?!……” 待到张澜携着淑延一脚跨进,眼前果然是十年未见,死而复生的二子慕良,也就是茶馆里的那位后生子。他抱着小弟张,人是显见成熟、干练了,远非昔日慕良可比啦! 他果真是张澜一直默然念叨着的张慕良。名〖FJF〗萫〖FJ〗,中共留德学生支部书记。 “爸!” “慕良?!你真还……” “只差那么一点,国民党军统局还是没能在法国马赛抓住我。” 刘慧征抹着眼泪接抱过张,父子俩不由相拥而泣! 张澜没有去擦泪水,又扳过爱子细细地端详着:“大了,变了,出息了。” 淑延还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是二哥!” 茂延偷偷敲了一下二妹的屁股! “是淑延?!”慕良又一把抱起三妹,在她小脸蛋上一亲。 张澜依旧不舍地凝眸着天上掉下的二儿子,眼里闪烁着一个做父亲特有的快慰。   
秀才锄顽劣(3)
不用说,当天晚上,父子俩就在书房里秉烛长谈。 张澜手里捏着一份发黄的德文《红旗报》,大是叹奇:“周恩来?!” 慕良点点头,没有留意到父亲的神态,径自沉浸在温馨的回忆里:“周恩来是1930年来的柏林,到我们留德学生党支部作了一次讲话……” 那是万木苏醒的春天,在德国柏林大学的中国学生宿舍里。 时任中共政治局常委、军委书记,年纪三十二的周恩来跟张慕良、成仿吾、谢维进、章文晋等同学介绍着国内的形势: “……蒋介石没有料到,他的四一二政变,把我们逼上了‘梁山’——毛泽东和朱德在井冈山会师,建立了我们中国工农红军的第一个根据地。别看它眼下还是一簇星星之火,它是一定能够燎原的!这当然急坏了蒋总司令。农村这么大,他再杀、再围剿,也杀不光、‘剿’不尽啊!……” 张慕良他们也被讲笑了。 …… 听着儿子的介绍,张澜从中深悟出什么,也抚髯笑了:“李大钊、陈独秀先生的眼光没有错,我在北京《晨报》时,他俩就跟我特别介绍过毛泽东、周恩来几个学生领袖!” 张慕良又兴奋、又惊讶地追问:“1919年?!” 张澜回首心动:“难忘的1919哇!” 慕良兴奋不已地追问个不休:“爸爸当年的《晨报》,还报导过《湘江评论》和《天津学生联合会报》?!” 张澜头徐徐一点,不由感慨系之:“没想到,当年一个‘评论’的领袖,一个‘会报’的领袖,如今变作共产党的领袖了。呵呵!好!好!” 也不用说,这天晚上,身为老父亲的张澜,自然是惬意地睡不安稳了。 已习惯提着心睡觉的刘慧征潜意识地觉着什么,眼皮一睁,点上灯,四下里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却见着身旁的丈夫,嘴里念叨着什么,脸上挂着太难得的甜笑。 刘慧征提着灯,就这么大胆地“欣赏”着仿佛变得天真的丈夫,眼里不觉又潮润起来。 似乎是眼皮下的灯,又似乎是心有灵犀,张澜忽地睁开了睡眼,似醒非醒地问:“嗯?慧征,你这是?……” 刘慧征也不遮不掩了:“你又笑又说的,我想看看今晚我的丈夫是犯了什么‘病’?” “我又笑又说了?!”做丈夫的还有些儿半醒不醒似的。 做夫人的关照着:“好了。梦也做了,笑也笑足了,说也说够了,我们的儿子再不会飞走了,你也该放放心心睡一觉了。” 刘慧征刚要吹灯,被张澜止住:“慢点、慢点。你来。” 刘慧征不知所以地跟着丈夫上到阁楼的小书屋。 刘慧征爱嗔着问:“哎呀老头子,天都快亮了,你还?……” “嘘——”张澜轻声制止着,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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