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向部领导报告了情况:大部分同志已经获救,还有几位同志在楼里面,我们正在抢救。部领导问:“听说你受伤了?”我答说没有,我们正在加紧营救尚在危楼的同志。我的话语和我的心情一样,都十分焦急。部领导告诉我说:“你的情绪很重要,你要稳住,其他的同志都在看着你……”接着,部领导又通过中央电视台记者的手机打电话给我,询问相关情况,有几位同志没有脱险,究竟是几颗炸弹炸到使馆。我记得,我向部领导说是巡航导弹,同志们告诉我,是三颗导弹。当时,我确实不清楚,究竟是几颗炸弹,因为当时没法逐一查看,更不知炸弹是什么型号的。弄清这些问题,是后来的事……
烈火硝烟中的两条自救通道(2)
南斯拉夫的消防车和急救车纷纷赶来,但由于使馆大门是电动的,轰炸使馆造成断电,使馆大门打不开,急救车和消防车无法靠近。事先,使馆办公室进行了断电情况下的演练,告诉大家在断电情况下如何打开大门。使馆办公室的董健同志钻进大楼,从传达室里取出钥匙,打开大门,消防车和急救车才得以开进院里,为灭火和抢救人员提供了方便。
在使馆大楼五层的几位同志攀窗焦急地向地面张望。显然,他们已经做过多种尝试,从楼梯下来已不可能,所有退路已被烟火阻断。制作绳索,攀援而下也不可能,因为楼层太高,绳索难以达到地面。他们只有等待外面同志的救援。这时,同在场的南斯拉夫人取得联系,他们火速派来消防云梯。五层楼的同志们沿着细小的云梯缓缓而下。楼房是那样高,云梯是那样细小,颤颤悠悠,平时人们一定会很害怕,可在那时,这是救命的惟一通道呀。他们顺利地从云梯上下来,他们得救了。
三位记者遇难
烈火,浓烟,北约飞机在上空盘旋,轰炸声接连不断。载着伤员的急救车疾驰而去,消防车的水柱扑向熊熊的火焰……
当曹荣飞从危楼得救后,在送他上急救车时,人们焦急地问他,邵云环在哪里(邵云环是曹荣飞的夫人)?但是,就在炸馆的刹那,他眼睛受了重伤,满脸是血,什么都看不见,他哪能知道邵云环的下落?有的同志知道,邵云环当天在馆外的新华分社办公室办公,很晚才回到使馆宿舍。此刻,她没有从三楼的自救通道下来,那就一定还在宿舍。于是,我们敦请消防人员到她的房间里去找。
南斯拉夫的消防人员具有丰富的消防和救护经验。在北约开始轰炸以来,他们处理过多起类似事件。塞尔维亚社会党总部大楼被炸,他们急忙赶到现场,救护人员、扑灭烈火。塞尔维亚电视台大楼被炸,那时正是深夜12点,也正是电视台工作最忙碌的时候,他们很快赶去救出伤员,从废墟中找出烈士遗体。还有塞尔维亚内务部、南联盟国防部、总参谋部……他们可以说身经百战,浑身是胆。他们头戴钢盔,身穿防护衣,脚登高筒防水靴,手拿大手电筒和其他工具。他们在办公楼里搜寻尚未获救人员。过了一会儿,他们把邵云环抬出来,我和几位同志一起送她上急救车。她满面鲜血,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牺牲了……
还有三位同志没有从危楼里出来,就是记者许杏虎和夫人朱颖,以及武官任宝凯。
消防队员在楼里找不到他们。办公室的董健同志戴上消防队员的头盔,带领着消防队员去找。在许杏虎的卧室里,在坍塌的墙壁下,发现了许杏虎和朱颖的遗体。他们满脸满身伤痕,鲜血在泥土里凝固。从他们的身姿可以看出,在轰炸的那一刹那,他们是怎样同死神搏斗,他们被死神掠走了……
这时,一颗导弹从人们的头顶曳着火光呼啸而过,人们本能的反应是纷纷卧倒。这颗导弹在离使馆几百米的贝尔格莱德旅馆爆炸。这个旅馆在多瑙河边,每逢周六举办工艺品展销,我曾去看过。旅馆的一翼被炸毁。为什么炸旅馆呢?据北约宣称,旅馆里隐藏着南斯拉夫军人,可以想见,这只是借口而已。
这时,在使馆大楼前的南斯拉夫安全局局长马尔科维奇接到一个手机电话。他告诉我,那边又有动静了,意思是北约战斗机又从意大利基地起飞,可能有第二次轰炸,要大家全部撤退。轰炸期间获得的常识告诉我们,第二次轰炸是针对救援人员和现场人员,杀伤力往往比第一次要大。聚集在使馆大楼前的人群呼啦啦地散了。在使馆大门前和周围,塞尔维亚内务部布置了岗哨,严禁人们,包括使馆人员进入使馆大楼。但是,我们使馆还有人下落不明,我怎么能离开呢?
南斯拉夫外交部亚太司司长扬科维奇告诉我,南联盟外交部已经为使馆人员在洲际旅馆订好了房间,后来考虑到安全问题,又转订了西方同南斯拉夫合资的凯悦旅馆。我考虑,大家已经挨了一次炸,不能再让他们第二次挨炸,应该选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时落脚。这样,留下李银堂和董健在使馆前面值班,其余获救的同志全部转移到凯悦旅馆。
使馆的同志们来到凯悦旅馆,大约已经凌晨5点。大家都不肯回房间,坐在前厅里,等候使馆那边的消息。我把同志们召集在一起。我想,经过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的震撼,又感受丧失亲爱的同志和朋友的苦痛,目睹自己赖以生存的使馆遭到摧残,拖着紧张拼搏之后疲惫不堪的身躯,当前最需要的是精神支撑。我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的使馆遭受浩劫,这样的事情以前谁都没有经历过,对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既然灾难已经降临,我们要挺起胸来,迎接这一挑战。同志们,使馆被炸塌了,但是我们的意志不能垮。党中央、祖国人民非常关心我们。中央已经决定派特别小组乘专机前来处理善后事宜,接回烈士的遗骨,伤员也将回国内治疗,部分同志可能回国休整。我要求大家回房间休息,明天大家都要打起精神,还有许多善后事宜等待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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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在哪里?(1)
在武官任宝凯的房间里,没有找到他……
而此刻,最让我揪心的是武官任宝凯下落不明。刚出危楼时,我听武官处同志们说,他们从楼上向下突围时,听到了武官任宝凯的声音,估计他肯定出来了。可是,在营救同志的时候,却不见他的踪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多么需要武官在我身旁。在被炸的使馆大楼前,我既要同前来使馆慰问的南联盟高级官员交谈,又要设法营救尚未脱险的同志们。当时政务参赞吴丽元正在国内休假。我多么需要帮手啊!可是,武官到底在哪儿?派人到楼里去找,他的宿舍里没有他。这时,同志们猜测,他可能受了伤,已经送到了医院。我们分别给几个收治中国使馆伤员的医院打电话,都说没有此人。当时,抢救使馆人员的战线拉得很长,使馆前面又挤满了人,没有注意到他在哪里上了救护车也是可能的。使馆里没有武官,伤者里也没有,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性:牺牲了。但是,没有弄清事实之前就不能下结论,也无法向国内报告。国内有关部门已经再三来电话催问武官的下落。
为了弄清究竟如何,在当时使馆已被封锁的情况下,只有到急救中心太平间去查。我带上翻译,请中央广播电台的记者郭志嘉开车,前往急救中心。
虽然已是凌晨,整个城市笼罩着黎明前的黑暗。轰炸暂息的贝尔格莱德,死一般沉静。我们在漆黑的街道上穿行,没有灯光,没有人影。我们多么急切地想知道,我们的同志在哪里。记者郭志嘉是学塞尔维亚语的,是南斯拉夫通,对贝尔格莱德市很熟悉,否则在这漆黑的夜里是难以辨别东南西北的。
我们来到急救中心,向值班的负责人说明来意,他回答说,要到太平间找遗体,必须经院长批准,院长7点半来医院上班。我看了一下表,还不到6点。我急了,我说,我们不能等,今天是特殊情况,请你马上打电话给院长,允许我们即刻到太平间探查。值班医生答应打电话给院长,但告诉我们说,即使把他叫醒,他驱车赶来仍需要时间,请我们在会客室稍等。我决定利用这个时间去看望一下伤员。医生带我们走进急诊室。我们的伤员都集中在急诊室的大房间里。医生已经对伤员都做了紧急处理。曹荣飞眼睛蒙着绷带,昏昏入睡。刘锦荣满脸绷带,跟我说话,感到呼吸困难,伤口疼痛。郑海峰头部和颈部都缠着绷带。只有刘新权说,这里他伤势最轻,只是脚扭伤,很快会恢复。屋子里很黑,借着微弱的烛光,勉强看清伤员的脸庞。屋子里只有轻微的呻吟和沉重的呼吸。我带着十分沉重的心情离开急
诊室。
回到急救中心的会客室,院长还没有来。我在会客室焦急地等待,我已无法坐下来,我让值班医生再三催促,希望院长早点儿到来。我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仿佛它已经静止、凝固。院长终于来了,把我们领到太平间的走廊,但不让我们进去。管理人员说不方便。他们进去寻找,并稍事整理,把三位烈士的遗体放在小车上推出来,他们是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这是悲惨的死,壮烈的死,英雄的死。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曾相见,我们还曾谈论时局,而现在竟是阴阳两隔,竟是诀别。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是疼痛,是酸楚,是挣扎,是休克。此刻,我无暇多想,痛哉死者,惜哉生人。我还心系着有生还希望的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太平间的管理人员告诉我,除了这三人之外,太平间里再没有死亡的中国人。那就是说,武官还在使馆里。我马上用手机把查看情况告诉在使馆前面守候的李银堂,武官还在楼里。让他请消防队员帮助寻找。我们马上赶回使馆,我们一定要找到武官任宝凯。
天阴沉沉的,虽已清晨,几缕吝啬的晨曦从云层里透出,黑暗仍在游荡,不甘消退。我们来到使馆楼前,警报尚未解除,守护使馆的警察仍然把守着门口,不允许进出。我急火中烧,这个时候救同志要紧,管不了那么多。我告诉他,我们的武官还在楼里,生死不明,我要进去找他。消防队员也过来阻止我们,我请他把头盔和手电借给我,我要亲自去找。我们同他们争执着,准备闯进去。这时,在楼前守候的李银堂参赞来告诉我,消防队员在楼里发现了一个人,还活着。我们要进去抢救他,他们说,你们即使进去,也背不出来,还是请急救车来。他们立刻和急救中心联系,急救车风驰电掣而至。不一会儿,从里面抬出一个人来,正是武官任宝凯。我马上走上前去,看见躺在担架上的武官满面尘土,没有伤痕,呼吸很艰难,嘴和鼻子里呼出很多泡沫。武官还活着,武官没有死!急救车载着他向急救中心疾驰而去。
武官任宝凯在急救中心很快恢复了知觉。后来,他和其他伤员一起乘专机回北京治疗,恢复得不错。我和他谈起这段经历,他完全失忆,不记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推断,北约轰炸使馆后,他从寝室里跑出来,呼喊着武官处的同志,他们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在黑暗中,他碰上什么东西,暂时昏迷,倒在走廊转弯的地方,所以在他的寝室里找不到他。他躺在地上,浓烟向上升腾,地面尚有空气,他没有完全窒息。对他来说,这场噩梦是一片空白。他康复后,又重返驻南斯拉夫使馆工作。
武官在哪里?(2)
回到凯悦旅馆后,我和几位同志商量下一步的工作。首先,指定了几位同志去医院轮流看护伤员,看护的人要懂塞尔维亚语,便于同院方和医生联系;其次是使馆的善后事宜,抢救尚未转移出来的器材,找几个人帮助会计清理会计室。会计室中弹起火,屋子里的东西都烧成灰烬,保险柜也烧得焦黑,但因铁皮很厚,打开后,里面的美元尚且完好。第三件事是准备迎接中央派来的特别小组,为他们预订旅馆,并同南斯拉夫官方联系,安排相应的会见。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连续36个小时的工作和战斗,心灵的震撼,身体的疲惫,我感到头重脚轻。由于在楼前指挥抢救,吸进大量烟尘,感到恶心,吃不下饭,吐出的痰是黑色的。夜深了,躺在旅馆的床上,长久地似睡非睡,忽悠忽悠地,仿佛房子还在摇晃,也仿佛我在空中飘来飘去。隆隆的声音,透过密封的窗子传进来,是北约的飞机又在低空飞行,寻找着目标,散布着死神。这声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在我的梦里飘游。现在怎么办?起来叫醒大家,岂非徒劳无益?在南斯拉夫这块土地上,难道还有安全的地方吗?算了,由它
去吧!
后来,我弄清楚,那一夜,固然有北约飞机的轰鸣、袭击和轰炸,而那持续的整夜的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