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呀!”
五系传来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从黄德馨教员的家中查到一张他和蒋介石的合影。搜到照片的人如临大敌,“呼哧呼哧”地赶来报告:“哎呀!多反动呀!这位起义将领心里还想着蒋该死呢!”
唐凯心事重重地找院领导汇报,刘有光决定召开一次常务会专门研究这张照片的问题。
张衍在重庆时看过那种照片,黄埔军校校长蒋中正板着面孔,正襟危坐,年轻的学生站在他的身后,在国民党黄埔系将领中,这种照片比较常见。他首先表态:“黄德馨同志是参加云南起义的国民党将领,起义后表现很好,来学院后工作积极,星期天都用来编写教材,老唐你说说,他在你们系表现怎样?”
唐凯说:“老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快50岁的人啦,带学员到野营场实习测量和筑城作业,比年轻教员都有劲头,他是我们五系教员中的模范啊。”
张衍接着说:“这张照片只能算个历史纪念物,不能作为我们判断黄德馨政治立场的依据,我们得尊重历史,应该说,我们改造起义旧军官的政策是成功的,从二高步校带来的旧军官普遍表现不错,在肃反运动中,应注意党对起义人员的一贯政策。”
党委会的意见居然出奇的一致,刘居英看看刘有光,笑道:“你最后拍板吧!”
刘有光对唐凯说:“把照片退给老黄吧,思想工作由你们系负责。肃反是揭露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对起义人员得注意党的政策。”
黄德馨平安无事,照旧当他的教员,笔者也想趁这个机会简单说说他的经历。1907年11月,黄德馨出生于湖北省应城县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26年,在北伐军誓师北上的大革命年月,他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工兵科。1929年8月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选派日本留学,先后在日本明治大学数学研究馆、日本陆军炮工学院深造4年,1933年10月学成归国,任工兵学校教官多年。抗战时一边率部抗击日军,一边加紧培训学员,成为当时中国工兵界的著名专家,1948年升任国民党工程署副署长、中将衔署长。在中共地下党的策动下,黄德馨于1949年在昆明弃暗投明,毅然参加云南起义,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
哈军工的起义人员,包括黄德馨在内的三名将官和36名校官、尉官,由于学院严格执行了党对起义人员的政策,在肃反运动中有惊无险。其他人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保密大检查”仅仅是运动的序幕。
在没有任何个人隐私可言,连私人信件都必须公开的政治氛围下,哈军工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大揭发,寻找任何反动言论和行为。
学员班大多在晚上搞运动,首先每个人要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交待之后离开,全班背靠背提出疑点或不清楚的问题,然后本人再回来回答同学们的提问,如讲不清楚,则列为重点审查对象,需要升温加压个别处理了。一期学员因为大多从旧社会来,有的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中学中集体参加过“三青团”,尽管参军时已向组织交待清楚了,运动一来,都要重新审查。
七月的骄阳,炙热如火。斗争会的气氛好像这天气,从教室到宿舍,从机关到基层,到处都能听到喊口号、拍桌子的粗暴声音。各单位对重点对象的审查已激起广大群众的“革命义愤”,对这些暗藏的“小胡风分子”不狠一点能行吗?这可是革命立场问题。不少单位热衷于开斗争会,似乎谁大喊大叫,谁能死劲拍桌子、戴大帽子,谁就是运动的积极分子。此风一开,人人争先恐后,唯恐自己不激烈。
徐立行悄悄对刘居英说:“我怎么觉得现在有点像当年延安的抢救运动。”
刘居英轻叹道:“群众运动嘛,你到市里其他单位瞧瞧,比咱们厉害,咱们还是少说话吧。”
他们俩认准了“两不误”,绝不许任何小单位擅自停课。
7月初,从哈军工野营场的厕所里发现了反革命标语。有人用刀子在木板上刻下“胡风是正义的”、“风为啥要反”的“反标”。
这可让院领导大为震惊,刘有光指示宣传部长穆欣,出《工学》报肃反特刊,把反标公开登出来,借以提高全院同志的敌情观念。穆欣很少在《工学》上发表文章,运动初期,学院邀请著名哲学家艾思奇来学院做批判胡风和胡适的报告,一直由穆欣陪同,大概是受到艾思奇的启发,送走客人后,他在《工学》上发表了两版长文《胡风二十多年来的反革命罪恶活动》,成为哈军工肃反运动中重量级的讨胡檄文。然而不久,穆欣自己又被列为审查对象,《工学》报便由刘景路等人去管了。
7月27日,全院召开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及一切反革命分子检举坦白动员大会,刘居英副院长代表院党委做了长篇报告。他说:“要认识到,由于我院初建,制度不严以及右倾麻痹,非政治倾向严重,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及一切暗藏反革命分子的斗争就特别重要,因此,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开展这一个运动……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所以能活动,是因为我们右倾麻痹,我们和老虎在一块睡觉还感觉挺舒服,暖暖和和,有的甚至还摸弄着老虎胡须夸奖它。”
28 声讨胡风 肃反运动席卷大院(3)
全院动员大会之后,肃反运动又掀起新高潮,各部系不断报来新的战果。
科教部揪出一个和“匪首”胡风有密切往来的化学教员傅贻棠。
1950年2月,傅贻棠在上海见过阿垅和胡风,胡风向他介绍过鲁藜的诗和路翎的小说。1951年傅参军,1953年调入哈军工当化学助教,偏偏此公爱好文学,经常议论一下中国文坛的作品,连主管文艺工作的大人物周扬发表的《我们必须战斗》一文,他也敢评头论足,科教部揪出这位认识胡风的仁兄不是顺理成章吗?
各单位圈定重点对象,主要的依据还是查档案。个人历年来向组织写的自传、思想汇报、填写的表格,都要重新拿出来过过筛子,仔细审查。
8月,政治部抓出一个震动全院的大案,挖出有“四条人命血案的暗藏反革命分子后象侬”,院五人领导小组十分重视,指示加强力量,尽早定案。
后象侬是安徽芜湖人,肃反前,他在马家沟医院当文化教员,在个人交待问题时,他再一次向领导交待了其父兄开枪打死抢粮农民的血案,解放初镇反时其父兄已被镇压,当时后象侬只是个中学生。
8月初,宣传部副部长何涛找后象侬谈话,说经过外调,后象侬的家乡县、区两级政府都证明后象侬本人也参加此血案,且开枪打死了人。何涛要后象侬老实交待,后象侬大喊冤枉。不久政治部对后象侬隔离审查。刘有光已有交待,不许动手打人和逼供,所以只是把后象侬看管起来,不许乱说乱动。
挖出这么一个血债累累的反革命分子,政治部要下大力气取证定案,不久派出李航等人去安徽外调。当地乡干部把后象侬的叔叔和堂哥找来,用手枪拍着桌子,让他们证实后象侬当时参加了血案并打死了农民,这两个农民吓得面如土灰,战战兢兢,根据乡干部的意思画了押。
李航带着这份重要证言回到学院,但他亲眼看到当地乡干部大搞“逼供信”,汇报时他如实向领导谈了外调的经过。
后象侬就是满身长嘴也难辩诉,一则县、区政府出具证明,当地农民还来信,强烈要求哈军工把后象侬押回原籍;二则他的亲友也出具证明,都指证他有血债,这还错得了?9月16日,政治部在“八一”楼三楼召开大会,当众宣布逮捕后象侬,开除军籍、团籍,保卫部干部给他戴上手铐,押出会场,后象侬大呼:“为什么捉我?”保卫部副部长陈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证据确凿,还不老实!”后象侬说:“我冤枉!我要向中央上告!”押后象侬下楼时,正巧刘有光上楼,后象侬大叫:“刘副政委,我冤枉呀!”
刘有光愣了一下,站下来看着几个干部押走后象侬,眼镜片里闪出一丝若有所思的余光,他什么也没说。
后象侬被关在王字楼的警卫室,带了100多天手铐。春天来了,陈怡又一次提审后象侬。
“关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还不认罪,”陈怡说,“你现在坦白还来得及,你还年轻嘛!”
后象侬说:“我的确无罪,我的中学校长可以证明我,抢粮开枪那天,我在镇上的中学里,没有回家。”
“你的材料我们研究多次了,但目前所有证言都对你不利,你敢不敢回家乡对证?”
“敢!但请求不要再给我戴手铐。”
“可以,你要是中途逃跑,开枪打死你,你可得自己负责!”
第二天,三个保卫干部押着后象侬上了火车,直奔安徽省宣城县。
过了一个月,三个保卫干部和后象侬回到学院,保卫部长陈信代表刘有光与后象侬正式谈话,他握住后象侬的手说:“后教员,你的问题搞错了,我们向你道歉!”
政治部开大会,说明后象侬问题的真相,正式宣布当初捕人是错误的,对后象侬赔礼道歉,刘有光到会讲了话。
能把后象侬的问题搞清,关键是哈军工的保卫干部坚持调查研究,不偏听偏信。他们一到后象侬的家乡,就略施小计,只由一个人代表学院与县里打交道,他让县政府把区政府送来的几个农民证人请来,因为他们都声称亲眼看到后象侬开枪杀人,所以要让证人们现场指认凶手。事先,保卫干部已把后象侬藏在旅馆里,不许他出门。现在,坐在县委一间小办公室里的是哈军工两个保卫干部,他们被编成1号和2号。证人们被告知,这两个人中间有一个是后象侬,证人们须当面辨认,但不许说话。于是笑话出来了,证人们有的说1号是凶手,有的说2号是凶手,真相终于大白,这些证人根本就不认识后象侬。保卫干部又找到后象侬的中学校长和同学,证明后当时的确不在抢粮现场。县、区的干部们讪笑着,无话可说。
后象侬案先后外调六次,学院花费大量人力、财力,不计代价,硬是把看来是“铁板上钉钉”的血案搞清楚,还了后象侬一个清白,多年压在后象侬身上的政治包袱放下了,他感动得痛哭流涕。
老知识分子是肃反中的惊弓之鸟,从旧社会过来的人,谁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许多问题一下又解释不清楚,于是乎许多老教师怀里像揣着一只兔子,惶惶不可终日。
在全院大揭发、大检举的高潮中,胡振渭教授有惊人之举,他向院里揭发在老教师队伍中,存在一个攻击共产党的“吃饭集团”,头头就是周明【溪鸟】。
28 声讨胡风 肃反运动席卷大院(4)
听说这件事,刘居英皱着眉头,半天不出声,最后他“唉”了一声,心事沉重地对刘有光说:“对这个情况,一定要慎重,昨天晚上陈院长还打来电话,询问学院的运动情况,不能一肃反,把知识分子都看成坏人!”
刘有光摘下眼镜擦拭着,几个月来他一直在领导全院运动,既不能给群众高涨的政治热情泼冷水,也不能眼看着许多过激行为而不管。“目前运动已波及许多老教师了,高步昆、颜道岸、张相麟都在系里的大会上做检查和交代,一系还批判了庄逢甘,现在揭露的事实大多是什么‘用两面派手法拉拢落后’,‘打击进步,挑拨是非’,‘造谣中伤,破坏团结’,‘反抗领导’等等,这个界限就不好掌握。”刘有光在办公室踱了几圈,他同意刘居英的意见,特别对高级知识分子,要讲政策,不允许大会斗争。他接着说:“一定要强调实事求是,要重证据,不能捕风捉影。关于所谓‘吃饭集团’,我要亲自调查一下。”
刘有光和张衍把王序卿找来,三个人商量了调查方案。刘有光首先找刘长禄谈话,他是老教师中最年轻的教员之一,是第一批参军、第一批入党的青年知识分子,一直是院里教师队伍中的先进典型。刘长禄和胡振渭又在一个教授会,比较了解情况。
刘长禄说,从南方来的老教师中,有几位家属没来哈尔滨,如曾石虞、梁守槃等人,星期天没事儿,曾先生提议请家在江南的老教师到哈尔滨道里南方风味餐馆聚聚,开始是曾先生和梁先生做东,后来周明【溪鸟】、曹鹤荪、卢庆骏、孙本旺、李宓、张述祖、薛鸿达等老教师也轮流做东。聚餐的人员不固定,谁愿意来都行,大家无非在一起聊聊天,解解馋,自然有时也议论议论学院的工作,发点牢骚也是有的,但完全扯不上什么“集团”。
刘长禄气鼓鼓地对刘有光说:“胡主任也去吃过饭嘛,也发过牢骚嘛,怎么能往政治企图上扯呢,我看他动机不纯,想出点政治风头!”
刘有光笑笑,送他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