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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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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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说话,只继续安抚着我。
  “我娘生下我便死了,我自小长在养父家中,他待我并不好,后来,他娶了养母,日子就更难过了。”我勉强笑了笑道:“小时,我肌肤蜡黄,骨瘦如柴,肚子却高高隆起,头发稀疏,实在是没吃过饱饭,现下身子这般脆弱,也是因着,打小就伤了底子的缘故。”
  我艰难地道:“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很肮脏的事。”我顿了顿道:“我虽年纪小,却也明白,那样的事太过肮脏,在那样的惨状中,谷主路过,救了我。”
  沈墨山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一下,道:“不用告诉我。”
  “我,我想说。”我身子有些颤抖,道:“我一直,不敢回想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恨意却如此之深,不仅恨谷主,还恨我的命,恨这世上衣食无忧,安稳度日的人们。我觉得自己,扒开了皮囊,尽是污秽丑陋,我不想这样……”
  沈墨山抱紧了我,道:“好,你说,我听。”
  “谷主将我养到十五岁,待我犹如亲传弟子,实际上,”我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实际上,也将我视为娈宠一流。”
  沈墨山手臂一紧。
  “墨山,你听我说,这还不是最肮脏的部分。”我闭上眼,惨笑道:“我却一心恋慕此人,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十五岁那年,我与景炎奉命出谷,只是去临边州县送一封书信。我头一回出去,兴致很高,觉着谷主待我真好,他定然看出我少年心性,向往外头的花花世界,如此成全我,我真是对他感激涕零。”
  “发生了什么?”沈墨山涩声问。
  “我们初出茅庐,自然无所畏惧,也不知提防,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东西好让人惦记。结果,我们在茶摊上喝了一碗茶,就昏睡不起,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被一个畜生抓去,而景炎不知所终。”
  “杨华庭?”沈墨山眼睛微眯,危险地问。
  “是。”我惨淡一笑,道:“就是那个老畜生,他面上瞧着一派正义,却在自己府内弄了一间密室,专门,调教亵玩各种少年。”
  沈墨山脸色阴沉。
  “我在里头呆了大半年。”我咬牙道:“好容易,遇到了小彤,她是杨华庭侄儿未过门的媳妇儿,因可怜我的境况,遂助我逃出。当时我左思右想,已觉着此事透着诡异,杨华庭要我助他入叠翠谷偷书,我却那么赶巧,一出谷就落入他手中。因而,我想找谷主问个明白,一回去,便见着他杀了待我至亲的一位兄长。那兄长死前与他争执过,似乎提到我的名字。”
  “我心里明白,我被杨华庭抓去,恐怕是谷主有意安排。于是我万念俱灰,连夜离开叠翠谷,却被早守在谷外的杨华庭抓了个正着。原来,小彤带我逃跑,他一早知道,放我走,不过是想借着我潜入谷中罢了。”
  沈墨山叹了口气,道:“下回再说,你先歇息成不成?”
  “让我说完。”我摇了摇头,道:“此刻不说,我怕我这一辈子,都没脸再告诉你这些,那样对你太不公平。”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沈墨山抱着我,爱怜地道:“我是不想你回忆这些腌臜事。”
  我苦笑道:“没什么,不回忆,我也会时常做噩梦,忘不掉的。”
  他长叹一声,亲亲我的额角,道:“那说吧,把这些混账做的事都告诉我,从今往后,我替你担着。”
  我仰头一笑,咽下涌上的泪水,道:“我第二次被抓,不比之前,杨华庭逼问我藏书阁所在,我没透露半句,他被我惹火了,便对我用了极刑,甚至拿刀划花了我的脸。我是真的不想活,倒没想对叠翠谷忠诚,只是深恨杨华庭,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令他得逞而已。后来,我趁他们不备,假意失手打破一只瓷碗,藏起瓷片,用力割破手腕寻死。”
  “他们大概以为我真死,也没人多加盘查,破席子一卷,就扔后山去。”我淡淡地道:“哪知道小彤那样的千金小姐,却一直寻着机会救我,终于赶在我咽气前,把我救了回来。”
  “她用了整瓶的碧玉无暇膏,将我身上的伤痕一一抹平,带着我远走高飞。但她那时,不过也是个小姑娘,又一直娇生惯养,哪里有什么自保能力?终于,被萧云翔盯上。”
  “这段你在天牢中说过了。”沈墨山柔声道:“这女孩,倒是真正的侠骨柔肠。咱们往后,待琪儿要更好些才是。”
  我含泪颔首,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道:“墨山,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他深深看我,不发一言,片刻之后,热热的嘴唇贴上我的额角,一路温柔向下,亲我的左眼,右眼,又亲我的鼻端,嘴角,哑声道:“我只痛心,为何不早些遇见你。”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笑着道:“别以为这么说,我便,我便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你。”
  “那便让我跟着你,”他将我抱紧,按住我的头,纳入胸膛,闷声道:“谁跟着谁都是小事,反正我再不放你一人,再不令谁欺侮你便是。”
  我点了点头,在他怀中,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后,他笑着捏我的鼻尖,松开抱我的手,起身倒了一盅茶过来给我润喉,道:“喝点水,喝完了,我有几句话讲。”
  我就着他的手喝水,喝完后,他又坐下,将我抱起放在腿上,道:“你的事,我很心疼,但对谷主此人,我有个疑问。”
  “什么?”
  “照你这么说,他放你出去,是为了引杨华庭进来。但为了什么?”
  我蹙眉道:“杨华庭心心念念着叠翠谷藏书阁……”
  “那是杨华庭的贪恋,但谷主呢?他贪什么?”沈墨山笑着道:“你设想一下,若你是谷主,平日里装着道骨仙风,又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正道人士,就算跟杨华庭不对盘,也断不会公然做什么,为什么?天底下伪君子都一个毛病,死要面子活受罪。但伪君子不等于傻子,你明知道我看中了你家的东西,你不仅不防着,还就是想引我来你家偷东西,为什么?”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
  “傻孩子,这是明摆着的,”他摸摸我的头,道:“你当年,定然在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谷主处处待你与旁人不同,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道:“定然,还在外人面前,做出许多待你好的姿态,对不对?”
  我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那么,也让你进那所谓的藏书阁了?”
  我道:“那地方我是进去过,但我不能习武,也没偷看什么书。只是进去看琴谱练琴罢了。”
  “这就对了。”沈墨山叹道:“你一个不能习武,对谷主全无潜在威胁,又听话得要命的弟子,换我,要选棋子,也定然选你。”
  我瞪大眼睛,心底隐约的疑惑开始慢慢变大,我呐呐地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要以我为饵,引杨华庭来?”
  “是啊,为了什么呢?”沈墨山拍拍我的臀部,道:“谷主先生真舍得下本,他培育你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也不能不说费了功夫吧,说弃子就弃子,此人得亏不是做买卖的,不然,肯定赔得哭爹喊娘。”
  我有些想笑,问:“此言何解?”
  “这还不懂?”沈墨山好笑地道:“千金易得,一个自己人却难培养,花钱不说,得贴进去多少精神?你看我那么多买卖,为何我即便不管不问,也不会出岔子?因为用的人信得过,那都是老沈家多少年攒下来的老下属,老关系,饶是如此,我这当家的可半分不敢怠慢,逢年过节的,该给多少红利给多少红利,出点错,只要不过分,我还得睁只眼闭只眼。他们闲着没事,我还得给他们找事做,管着人可不容易,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你,更难。叠翠谷靠着什么毒药毒誓也就是一时,没半点脑子用在里头,我瞧着啊,那位谷主不是刚愎自用,便是,真不把人当回事。”
  我轻轻一笑,道:“他确实如此。”
  “什么人会如此自负啊?”沈墨山想了想,笑笑道:“我估摸着,这人,十有八九,也是自己没屁大本事,但命好,一生出来,就能吃先人老本的。”
  “怎么说?”我好奇地问:“我在叠翠谷这么多年,并未见除谷主之外,还有主子。”
  沈墨山道:“若无一帮老人整天屁股后头说少主子你天生就该如何居于人上,天生就如何贵不可言,底下连我们在内都是您的奴才,你只需光大先人祖业就好,奴才们都心甘情愿为你死,他怎会如此去算计你?你想啊,如你从小便听这等话长大,如何会瞧得起身边其他人?”他摇了摇我,迟疑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说:“你,你也别为这种人伤心了啊,反正,那就不是一好东西,他再喜欢你,也不会当你是跟他一样的人,明白不?”
  我有些感激,又有些好笑,终究将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忽而道:“你怎会对此如此熟悉?”
  “我,我那不是,小时候也被红姑逼过吗?不过红姑姑凶神恶煞的,我可不敢将她视为下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而且后来二叔把我送去公子爷那,我就是想专横跋扈,也得有那个条件不是?”
  我扑哧一笑,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谷主为什么做这些。”
  “我没说吗?”他顾左右而言他,道:“好像你歇息的时辰到了吧。”
  “你没说。”我捧住他的脸,道:“别打岔,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道:“你啊,干嘛刨根问底的。”
  “我总得知道,之前受了那么多苦是为了什么吧?”我道。
  沈墨山深深看着我,道:“因为很简单,杨华庭身上,有谷主想要的东西。”

  第 56 章

  我承认,原本想跟沈墨山在一起,是信他,是敬他,是孤苦了太久,渴望有人相伴,是一个人踯躅寒冬之夜,冻僵了全身,无法抵抗一丁点温暖的诱惑。
  但我对他,其实并非刻骨铭心的爱恋。
  所以,我想跟沈墨山在一起。
  我以为,他待我,也不过如此。
  我们在一块,与其说是浓烈的爱意,不如说,是彼此需要和相互慰藉。
  但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做到这一步。
  人们常常以为,士为知己者死,是对情谊最高程度的表达。
  其实不是的,性命在江湖,并不见得有多贵重。
  常常为了莫名其妙的恩惠,为了经不起推敲的道义,为了不值一文钱的面子,为了虚无缥缈的神功或宝藏,你就会拔刀相向,就会慨然赴死。
  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
  见惯了生死,就连你自己,都不会觉着死亡有多了不得的一件事。
  为了知己去死,在某种程度上,与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利益去死,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脑子里一冲动,热血一涌上来,你常常没法仔细考虑,就已经送了命。
  难的,反倒是,仔细掂量过的舍弃。
  舍弃你最难舍弃的东西。
  尽管沈墨山说得轻描淡写,又说自己有后路,但我不是三岁小儿,我知道,九省十三州的买卖,得多大数目。
  一个人要将一间店铺经营到这么大规模,得花了多少心血,经历多少,看不见的尔虞我诈,硝烟弥漫。
  但为了我,他却舍弃了。
  他不是那些生活在云端里的大侠,不知油盐酱醋,不知人间疾苦。
  他从来不喜鲜花怒马,香车美人那套,他喜欢巴拉算盘珠子,过实实在在的日子。
  他考虑了,明白舍弃这些买卖意味着什么,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我。
  原来我的命,在他心目中,竟然这么重要。
  人活到我这个年纪,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总算明白,不顾一切,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去爱一个人,是难以为继的一件事。
  一个人的一生,不是只能爱一个对象,不是只有一次真爱。那年少时分,能引起你心底最强烈悸动的情感,却并非你生命中不可或缺,一定要去占有和保持的东西。
  相反,平淡的温馨,执手相望的笑意,温暖可靠的怀抱,柔和如水的眼睛,这些,才是能长久经营,你消耗得起,也给得起的东西。
  这些东西,远远比当年我自以为强烈激荡的爱慕,还要沉甸甸。
  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情感,是我易长歌,配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接下来的两三日,美好如梦。
  我再不掩饰心底的眷恋,靠在沈墨山怀里,我觉得无比满足。
  他总喜欢将我如孩子一般抱在膝上,双臂将我环在怀中,或看书,或算账,或写字,想起来便低头亲我一口,然后继续做事。
  兴许服了药的缘故,我总是困顿欲睡,他的怀里温暖安全,更令我萌生睡意。
  偶尔我清醒的时候,他会用柔和的目光看我,与我畅谈自己拟打通南疆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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