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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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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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淡淡地道:“得罪了人,被人砍了。”
  他似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一直都用三指弹琴?”
  我答道:“是也不是,戴上指套,这两个指头,也并非无用。”
  谷主皱眉沉默了一会,似乎大为不解,命道:“试与我瞧瞧。”
  我好笑道:“谷主大人,我现下连自己吃个饭的力气都没,倒拿什么试琴给您听?”
  谷主面色一沉,冷哼一声,立即拂袖而去。
  这等人,骨子里高高在上,看谁都是蝼蚁众生。
  但他没料到,蝼蚁众生,逼急了,也能咬你一口。
  葛九跟我讲过,南疆山林之中,有一种巨蚁,成群结队之时,能将虎豹等庞然大物吞噬殆尽,只余森森白骨。
  蝼蚁都不是可被随意蹂躏踩死,况乎及人?
  谁也不是,天生的贱命。
  拜谷主的好奇心所致,我开始用上好药。
  之前只是半死不活地吊着即可,现下,却终于于汤药中,见着贵格东西。
  然贵重药材却非救命灵丹,这道理,没有风餐露宿过的人体会得更明白。
  若此刻沈墨山在此,定然又会大叫,一群败家玩意儿,没事用甚劳什子贵东西。
  我份外想念他。
  想念我的孩子,跟在他身边,定然管饱管暖和,且沈墨山会手把手教他。
  就算我明日即死,小琪儿,也不至于孤苦无靠。
  沈墨山是真心疼他,最初或许还看在我的面子上,后来,却真的跟小孩儿,有了感情。
  一个天天扯着袖子喊沈伯伯,一个天天逗着小孩儿玩耍,怎会没有感情。
  那两个,其实骨子里都一样,率真。
  只不过沈墨山的率真,是要对上对的人,是要遇上,他愿意对你率真。
  如此想来,我何其有幸。
  我低头一笑。
  近来似乎常常想起他,大概人之将死,果然,心也放宽了许多。
  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日子一天一天地捱过,我却犹如蔫了脑袋的植物,一天一天地萎靡下去。
  到得后来,已经喝不下药,牙口仿佛紧闭,灌下去的药汤,沿着嘴角慢慢流开。
  窗外叶子开始转黄,天开始越发蔚蓝高远。
  我身上终日盖着棉被,却仍然觉得彻骨冰冷。
  秋日已至。
  这一日,谷主突然闯了进来,揪起我的衣襟,把我如麻袋一般拎起,狠狠掼到地上,向来冰冷的声音,竟然多了三分咬牙切齿:“说,你把图交给谁了?”
  我抬头看他,却原来,他还惦记着我扯的谎。
  他见我不答,怒道:“你果真长本事了?快说,把图给谁了?!”
  我甚少见他着急的模样,不觉有些惊奇,可惜我此刻连大笑的力气都没有,不然,定然笑个够,我撑着身子,抖着声音道:“你,你遇到,麻烦了?”
  谷主长笛一伸,已遥指我眉心要穴,冷冷地道:“再不说,我便立即送你见阎王。”
  “那麻烦你,”我喘了口气,道:“我,正觉着,死得太慢……”
  他的手一顿,冷冷道:“临危不惧?可惜,这等人向来不入我的眼。柏舟,实话说吧,你把图给谁了?是景炎,还是葛九?”
  我心里一惊,立即抬头看他,却见他英俊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我,道:“你莫不以为,我对你这些年真的一无所知?”
  我咬牙不语,谷主突然放缓了口气道:“告诉我,我决不为难他们,不然,凭叠翠谷,江湖中要找一人出来,怕不是什么难事。景炎狡诈成性,抓他或许会麻烦些,但葛九据说只是个青楼舞姬。”
  我心下一片冰凉,哑声道:“不要……”
  “告诉我,我饶你泄密之罪。”谷主淡淡地道。
  我看着他,心中天人交战,突然灵光一现,许多疑惑涌了上来。我微眯着双目,仔细考量谷主那张脸,随即一笑,道:“谷内藏书库,早就转移了地方不是?”
  “哦?”他脸上微微一愣。
  “您根本不怕我的要挟。”我轻声咳嗽,捂住胸口,微弱地道:“若不是更为安全,平叔怎会跟你出来?只是,你为何要知道我将图交给谁?”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叠翠谷,近几日可是麻烦重重?”
  谷主不答,却目光晶亮地看着我。
  “是何种麻烦?”我继续问:“莫非新任南武林盟主指你为凶手,纠结天下英雄要讨说法?”我顿了一顿,喘气摇头道:“不会,杨文骔形式稳健,断无如此鲁莽;也不是旧仇人,若是,你不会疑心到我头上。难道是……”
  突然,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心中顿时止不住怦怦直跳。
  “你果然知道是谁。”他突然道,俯身伸手,猛地一下提起我,抵到墙上,凑近我的鼻端,目光奇特地打量我的脸:“是谁?是被你这张脸勾搭了的人?恩?”
  我只顾想着那个可能性,多日以来的沉闷突然仿佛要被一扫而空,就在此时,突然脸上一凉,竟被他摸上脸颊。
  “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我还记得你模样稚嫩,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巧得紧。”他看着我,喃喃地道:“还是小时候好。”
  “那是,”我头一偏,躲开他的手,道:“任你捏圆搓扁,还一个劲傻乐,当然是好。”
  他目光一寒,道:“你恨我?”
  我哑然失笑,道:“怎会恨?我感激您都来不及。”
  他微微失神,我语气平淡道:“感激您煞费苦心,设计让我去杨华庭那历练一番;感激您让我吃尽苦头,连累身边两位挚友亲人丧命,感激您,我感激得紧。”
  他伸手为爪,顷刻抓上我的咽喉,狠声道:“我想杀了你。”
  我闭上眼,无力抵抗,索性听之任之,却过了半响,喉咙一松,腰上一紧。竟然被他笨拙地抱住怀中。
  “你本就是我的人,”他在我耳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说,你是我的人。”
  若时光流转,若岁月静好无暇,但凡他有所求,我怎会不应?
  他要一分,我却会诚惶诚恐献上十分,还唯恐他不高兴。
  但是,我与他早已隔了万水千山,隔了人命,隔了苦难,隔了天涯。
  我遍寻心底,除了对年少岁月的哀叹,再找不出一丝因他而来的悸动。
  “我,”我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不是你的人。”
  他似乎一顿,随即揪住我的双肩,用劲之大,几乎想捏碎我的骨头,平素淡然无波的脸庞,此刻难得带上一丝困惑和怒意,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你的人。”我轻描淡写地回答:“谷主,您忘了?您早已将柏舟逐出谷,罪名是勾引从兄,□骄奢。”
  他手上一紧,我痛得几乎晕去,却咬牙坚持道:“那个,柏舟,在你杀了罄央那一晚,就死了。现下,你要我,去哪找你的人?”
  是啊,他待我,若只是视如草芥,若只是存心玩弄我于鼓掌之上,他将我带入叠翠谷,教我曲调乐理,于人前人后待我不同,若只是为了后面的谋算利用。
  我其实,并不会恨他。
  我从来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知道,在遇到他之前,我是那个受着说不出的苦,担着说不出的怕,活得不如一条狗的小阿黄。
  他出现了,我便从此变成叠翠谷的柏舟。
  他让我过上像人的日子。
  所以我敬重他,爱慕他,我清楚自己与他犹若云泥之别,然而我止不住想把心剖给他。
  但我没想过,他就该有所回应。
  我从来不觉得,因为我爱他,他就欠了我,更何况,他原先就于我有恩。
  但他不能那样作践我。
  就如他没有欠我的一般,我也不是因为爱慕他,便欠了他。
  更何况,他还当着我的面,杀了罄央。
  那个温润如玉,眼眸犹如暖阳,总是微笑,总是温柔,待我好的罄央哥哥。
  罄央爱他至深,那么些年,明里暗里不知替他做了多少事,为了他,宁愿违背自己良知,听任我落入他的圈套而隐忍沉默。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已然开始侍寝,白天勤学苦练曲调,夜里与他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我当时不懂什么是侍寝,还以为,这种亲密的事只有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而他选择了我,那么我便是他心底看重的人。
  为此满满的欢喜,几乎将心腔都快撑破。
  在那种情况下,我遇到罄央。
  在此之前,因为我搬入谷主就寝的楼,每日沉溺在自己编出来的浓情蜜意中,我们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见过。
  他消瘦了不少,茕茕孑立,瘦削得犹如一株孤零零的凤尾竹。
  但仍然很美,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其实我一早知道罄央爱慕谷主,跟我一样,会望着谷主的身影痴迷,会在无人处叹息,会因为谷主稍加颜色而点亮眉眼,散发耀眼的美丽,会因为谷主缔结新欢而销魂失落,满身仓惶。
  但他掩饰得比我好,若不是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他跪在谷主胯间,埋头做那些我做不来的事,我不会知道,原来高雅如他,也不过是谷主一介娈宠。
  我当时还很小,小到心眼里只装得下爱慕,只知道防备捍卫,犹如小兽看重自己领地一般,见到罄央,便不自觉流露敌意和嫉恨。
  完全忘记他曾经如何温柔待我,完全忘记,他对我的好,其实比之谷主,要多上千倍万倍。
  于是我不情不愿唤了句“罄央哥”,便打算从他身边走开。
  “柏舟。”他伸手拉住了我,声音一贯温和润泽。
  我恰恰讨厌这种温和润泽,那是我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更何况乍眼望去,他如此瘦弱纤细,楚楚动人。
  那也是我所没有的。
  心底的不喜扩大,我冷冷地甩开他的手,道:“有事吗?”
  “你,”他欲言又止,目光隐忍而悲伤:“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我撇嘴,十二分的不愿,然而却拉不下面子,只好道:“有什么快说吧。”
  “你,”他似乎很伤感,看着我摇了摇头,随后长叹一声,道:“你,你还是早些离开这吧。”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早点离去,免得,泥足深陷……”
  我大怒,尖声道:“我为什么要走?我为什么会泥足深陷?”
  他默然不语,只是悲哀地看着我。
  我被怒火烧炙,竟然口不择言,胡乱骂道:“你看不得谷主喜欢我是不是?千方百计想撵我走是不是?看不出你平日里与人为善,其实内心如此卑鄙肮脏,告诉你,谷主现下不喜欢你了,他昨儿晚上还跟我说最烦你,他说了,我才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他还,他还手把手教我……”
  “柏舟,你不明白……”他痛苦地道。
  “是你不明白!”我凑了上去,恶毒地道:“谷主喜欢我得紧,他都舍不得命我做你为他做的事,罄央哥哥,你现下明白了吗?!”
  他脸上骤然变得煞白,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我心里开始忐忑发虚,却仍然强撑着,冷哼一声道:“该谁离开叠翠谷,这可说不定呢!”
  说完后,我转身离开。
  但我心里很不安,后来我又悄悄儿拐回去,躲在花簇后看他。
  他宛如入定般呆立,面无表情,却仿佛在我看不见的身体内部,被人剜去一大块血肉,此时,正汩汩流血不止。
  从此,这一幕在我脑中宛如铭刻,再也抹煞不去。
  每每午夜梦回,我想起的罄央,不是他和煦如风,温柔若水的模样,却总是这一副面无表情,好似泥塑石雕一般伫立的身影。
  那身影,从头至尾,写着悲伤和无奈。
  这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说话。
  后来我才幡然醒悟,他是在试图帮我。
  他那样的人,再告诫自己明哲保身,也无法抵挡住良心的拷问。
  他还是不够心狠。
  所以他死了。
  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小彤帮助下逃出杨府,奔回叠翠谷的时候。我那时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但我不敢往深了想,想到的那个答案,足以逼我发狂。
  我带着满身污秽和羞辱的伤痕,回到这里,怕撞见谷内其他人,我一路躲闪,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苦苦撑着,我想找到那个人,想问他,我想问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他为何要抛弃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遵照他的嘱咐,做好他安排的每一件事。
  我唯一做错的事,不过是与景炎偷溜出谷,去集镇上游玩。
  哪里知道茶肆里一杯凉茶饮下,醒来便被到了杨华庭的密室。
  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发生。
  谷中路径我甚为熟稔,再加上景炎顽皮,我们会发现一些无人知晓的小道,直达各处。
  谷内巡夜弟子并侍从所走路线,我也早已摸得通透,是以躲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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