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评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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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水浒-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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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孔目——唐宋时代官府中掌管文书档案印信的属官,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
  府尹回来升厅,押上林冲来,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沧州①牢城。当厅取一面七斤半的团头铁叶护身枷②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监押前去。——两个公人是董超、薛霸。
  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来。只见众邻舍和林冲的丈人张教头都在府前接着,同林冲和两个公人,都到州桥下的酒店里坐定。林冲说:“多蒙孙孔目维持,这棒不毒,因此还走动得。”张教头叫酒保安排按酒果子管待两个公人。张教头又取出银两给了那两个防送公人。林冲喝了三杯酒,对丈人说:“泰山在上,灾难年月,撞上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冤屈官司。小人今天有句话上禀泰山:自蒙泰山错受,把令爱嫁给小人,至今已经三载,不曾有半点儿差池。虽然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却也未曾红过脸面,没有半点儿口角相争。如今小人遭了这场横祸,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定。娘子在家,小人心中不稳,恐怕高衙内还要来威逼。况且娘子正青春年少,不要为林冲误了前程。小人今天就各位高邻在此,明白立一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这是林冲自己的主张,并非他人逼迫。这样,林冲去得心稳,也免得高衙内继续陷害。”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七回(2)
张教头说:“贤婿,这是什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遭了横祸,又不是你做出来的!今天暂且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能过活,我这就取了我女儿和锦儿回家去。不管怎么着,三年五载还养得起她。我不叫她出入,高衙内就是要见也不能够。你不要忧心,都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我自会频频寄书信和衣服给你。不要胡思乱想,只管放心去吧”林冲说:“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小人,就死也瞑目!”张教头哪里肯应承?众邻舍也说行不得。林冲说:“要不依允小人,林冲就是挣扎得回来,也誓不和娘子相聚!”〖林冲明知道他去充军以后,高衙内不会放过他娘子,所以故意说这样过份的话,好让张教头同意他写休书。〗张教头说:“既然这样,暂且由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嫁人就是了。”当时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人来,〖林冲戴着枷,右手卡在枷内。〗买了一张纸,林冲说,那人写:
  ①沧州——《水浒传》说沧州属于横海郡。据《唐书》:唐代在沧州置横海军节度使,以授程日华;后梁改为顺化。贞明元年(915),沧州将毛璋降晋,晋王恢复横海。按:宋代的沧州,应该属于景城郡,但归横海军节度使管辖。
  ②七斤半的团头铁叶护身枷——枷是卡住罪犯脖子的木制刑具。分长形枷和方形枷两大类。长形枷除了卡住脖子之外,还卡住罪犯的一只手或两只手。关于宋代枷的重量,据《宋会要》刑法六之七十七:“死罪重二十五斤,徒、流二十斤,杖罪一十五斤。”都没有七斤半重的枷(很可能是长途押解的罪犯,枷太重了,无法走路,逐渐减轻的)。后文卢俊义被捕,居然还有“讨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钉了”的描写。“一百斤死囚枷”不见于典籍记载,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囚犯“承受”得起。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这是古往今来很少见的一张休书。林冲都已经被充军了,却还没忘记自己的官衔儿,居然在休书的开头写上“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这样的字样!〗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并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某年某月某日
  林冲当下看人写了,借过笔来,去年月日下面画个花押①,〖大概只能用左手画了吧?〗打个手模,正要付给泰山收执,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地叫着走来。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服,一路找到酒店里。林冲见了,起身接着说:“娘子,小人有句话语,已经禀过泰山了。为的是林冲流年不利,遭了这场冤屈官司。如今发配沧州,生死不保,恐怕误了娘子青春,已经写下字据。望娘子不要再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不要为林冲误了贤妻。”
  ①花押——在字据文契上签字,叫做“签押”;不识字的人,画一个十字或圆圈儿,叫做“画花押”。
  那娘子听了,号哭起来,说:“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玷污,怎么把我休了?”林冲说:“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下相误,赚了你。”张教头就说:“我儿放心。虽然这是女婿的主张,我总不至于让你再嫁人吧?这事儿且由他放心去。他即便不回来,我也会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叫你守志就是了。”那娘子听得这样说,心中悲苦;又见了这封休书,一时哭得晕倒在地,林冲和张教头急忙施救,半晌方才苏醒,还是哭个不住。林冲把休书交给教头收了。众邻舍中有妇人来劝林冲娘子,搀扶回去。张教头嘱咐林冲说:“只顾前去,挣扎回来厮见。你的妻小,我明天就接回去养在家里,等你回来完聚。你只管放心去吧,不要挂念。如果有便人,千万频频寄些书信回来!”林冲起身谢了泰山,又拜谢了众邻舍,背了包裹,随着公人去了。张教头同邻舍各自回家,不在话下。
  且说两个防送公人把林冲带到使臣房①里寄了监。董超、薛霸各自回家,收拾行李。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只见巷口酒店里的酒保来说:“董端公②,一位官人在小店中请你说话。”董超问:“是谁?”酒保说:“小人不认得,只叫请端公就去。”
  董超跟着酒保到店中阁儿内一看,见坐着一个人,头戴一顶万字头巾,身穿一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见了董超,慌忙作揖,说:“端公请坐。”董超说:“小人从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呼唤有何使令?”那人说:“先请坐吃酒,等会儿就知道了。”董超坐在对席。酒保铺下酒盏菜蔬果品按酒,来摆了一桌。那人问:“薛端公在何处住?”董超说:“就在前边巷内。”那人唤酒保过来问了详细,说“你去给我请来。”
  ①使臣房——“使臣”是各州府主管缉捕的官员。使臣的公廨,俗称“使臣房”。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使臣”一词的来源:州牧古称“使君”,所以州官的下属,称为“使臣”。
  ②端公——宋代对公人的称呼。
  酒保去了一盏茶光景,把薛霸也请到阁儿里。董超说:“这位官人,请俺们说话。”薛霸说:“不敢动问大人高姓?”那人又说:“一会儿就知道了,先请饮酒。”三人坐定,酒保筛酒。几杯酒过后,那人从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来,放在桌上,说:“二位端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儿烦及。”〖不过是杀一个人的小事儿。〗二人说:“小人素不认得尊官,为什么给我们金子?”那人说:“二位不是要投沧州去么?”董超说:“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直到那里。”那人说:“既然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的心腹人陆虞候。”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小人是什么样人,敢和官人对席?”陆谦说:“你们二位想必也知道,林冲和太尉是对头。如今奉太尉钧旨,让我把这十两金子送给二位。望你们两个领诺,不必远去,就在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在当地讨一张纸状回来就可以了。如果开封府有什么话说,太尉自会去吩咐,并不妨事。”董超说:“恐怕使不得。开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叫结果了他。且他本人年纪又不高大,怎么做得这手脚?倘若有些兜搭,恐怕不方便吧。”薛霸说:“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就是叫你我去死,也只得依他;莫说这位官人又送金子给俺们。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吧。落得做个人情。日后也好照顾俺们。前头有的是大松林险恶去处,不管怎的,把他结果了吧!”当下薛霸收了金子,〖薛霸比董超更贪财。〗说:“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只两程,就见分晓。”陆谦大喜,说:“还是薛端公爽快!明天到地方了结以后,务必揭取林冲脸上的金印①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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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七回(3)
三个人又吃了一会儿酒,陆虞候算了酒钱。三人出酒肆来,各自分手。
  董超、薛霸把金子分了,各自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②,到使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当天出城来,离城三十多里路,就歇了。——宋代路上的客店,凡是公人监押囚人来歇,是不要房钱的。当下薛、董二人带林冲到客店里歇了一夜。第二天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饭,投沧州路上来。当时是六月天气,炎暑正热。林冲前天吃棒,倒也没事,当时并不在意;过了两三天,天气太热,棒疮却发了,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薛霸说:“你这人好不晓事!此去沧州,二千里有余的路,你这样走法,几时能到!”林冲说:“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③,前天方才吃棒,棒疮发了。天气这样炎热,上下④只得担待一步!”董超说:“你慢慢地走吧,别听他咶咭。”薛霸一路上喃喃呐呐的,埋冤叫苦,说:“却是老爷们晦气,撞上你这个魔头!”
  ①金印——宋代,凡是判处徒流迁徙的犯人,要在脸上刺两行字,刺上姓名和流放的地点,叫做“打金印”。
  ②水火棍——衙役所执的硬木棍,一半刷红一半刷黑。
  ③折了些便宜——“折”是亏损的意思。“折了些便宜”,等于说“吃了亏”。
  ④上下——宋代人用来对衙役公差的尊称。本意是“天地”。
  看看天色又晚,三个人投村中客店里来。到了房内,两个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林冲也把包裹解了,不等公人开口,从包裹里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籴些米来,安排酒饭,请两个防送公人坐了吃。董超、薛霸又添酒来,把林冲灌得醉了,和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了一锅百沸滚汤的水,提了来,倾在脚盆内,叫着说:“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扎着坐起来,有枷碍事,弯身不得。薛霸就说:“我来替你洗。”林冲忙说:“使不得。”薛霸说:“出门人哪里计较得这许多!”林冲不知是计,果然伸下脚来,被薛霸一按,按在滚汤里。林冲叫一声:“哎哟!”急缩起脚来,已经泡得脚面红肿了。〖薛霸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当时公人所共有的迫害狂或虐待狂职业病?〗林冲忙说:“不用麻烦!”薛霸说:“只见过罪人服侍公人,哪有公人服侍罪人的!好意叫他洗脚,颠倒嫌冷嫌热,这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口里喃喃地骂了半夜。林冲哪里敢回话?自己去倒在一边。他两个泼了这水,换了些水去外边洗了脚,收拾睡了。
  睡到四更,同店人都没起,薛霸起来烧了面汤,打火安排做饭吃。林冲起来,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动身。董超从腰间解下一双新草鞋,耳朵和索儿却是麻编的,叫林冲穿上。林冲一看,脚上满都是燎浆水泡,只得去找旧草鞋穿,哪里去讨?没奈何,只得把新草鞋穿上。叫店小二算过酒钱,两个公人带了林冲出店,还是五更天色。
  走不到二三里路,林冲脚上的泡被新草鞋磨破了,鲜血淋漓,正走不动,声唤不止。薛霸就骂:“走,快走!不走就大棍子搠你!”林冲说:“上下行个方便!小人岂敢怠慢,耽误路程;实在是脚疼,走不动!”董超说:“我扶着你走就是了!”〖两个人,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搀着林冲,又挨了四五里路。看看真正走不动了,望见前面烟笼雾锁,一座猛恶林子,有名的叫做野猪林,这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恶的地方。宋朝时候,这座林子内,凡是有些冤仇的,塞些黑钱给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今天,这两个公人就带林冲奔进这林子里来。〖为什么要把林冲的脚烫坏,这里有了答案。〗董超说:“走了一五更,走不得十里路程,似这样走法,怎么到得了沧州!”薛霸说:“我也走不动了,就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吧。”
  三个人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树根头。林冲叫一声“啊哟”,靠着一株大树就倒下了。只见董超、薛霸说:“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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