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担着一瓶酒,也是荷叶盖着。——口里唱着歌:
你在东来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
我无妻来倒犹可,你无夫来好孤凄!
那几个老和尚赶出来,摇着手,悄悄儿地指给智深看,说:“这个道人,就是飞天夜叉邱小乙!”智深听了,就提着禅杖,随后跟去。那道人不知道智深在后面跟着,只顾走进方丈后墙里去。智深随即跟到里面看,见绿槐树下放着一张桌子,铺排着一些盘馔,三个盏子,三双筷子。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一身的疙瘩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旁边坐着一个年幼妇人。那道人把竹篮放下,也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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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五回(2)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说:“师兄请坐,同吃一盏。”智深提着禅杖说:“你这个和尚,怎么把寺来废了!”那和尚说:“师兄,请坐。听小僧……”智深瞪着眼说:“你说!你说!”那和尚说:“早先敝寺是个十分好的去处,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泼,拿钱养女人,长老禁约他们不得,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都废了,僧众全都走散,田土也都卖了。小僧和这个道人新来此间住持,正想要整理山门,修盖殿宇。”智深问:“这个妇人是谁?怎么在这里吃酒!”那和尚说:“师兄容禀:这个娘子,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在先他的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狈,家里人口都没了,丈夫又患病,因此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施主檀越的面子,取酒相待,别无他意。师兄莫听那几个老畜生说!”〖眼面前行径,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智深听了他这一篇话,又见他如此小心,就说:“可恼那几个老僧,竟敢戏弄洒家!”提了禅杖,再回香积厨来。这几个老僧刚吃了些粥,都在那里。见智深忿忿地出来,指着老和尚说:“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坏了常住,还在俺面前说谎!”老和尚们一齐都说:“师兄莫听他说,你不见他养一个妇女在那里?他刚才见你有戒刀、禅杖,他没器械,不敢和你相争。你要不信,再去走一遭儿,看他怎么对你。师兄,你自己想想:他们吃酒吃肉,我们粥也没得吃,刚才还只怕师兄吃了我们的。”智深说:“说得也是。”〖到如今方才醒悟过来,不免太笨了点儿。〗倒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面来,见那角门却关了。智深大怒,只一脚踢开了,抢进里面一看,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仗着一柄朴刀,从里面赶到槐树下来直奔智深。智深见了,大吼一声,抡起手中禅杖,来斗崔道成。两个人斗了十四五合,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只能架隔遮拦躲闪,抵挡不住,正要逃走。这邱道人见他挡不住,也拿了条朴刀,从背后大踏步搠来。智深正斗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响,却又不敢回头看,只见一个人影晃过来,知道有人暗算,大叫一声:“着!”那崔道成心慌,“托”地跳出圈子外去。智深恰好回身,正好三个人走成了“品”字。崔道成和邱道人两个又并力斗了十几合。智深一来肚子里亏食,二来走了许多程途,三者当不得他们两个斗一个,只得卖个破绽,拖了禅杖就走。两人举着朴刀直杀出山门外面来。智深又斗了几合,掣了禅杖就走。两人赶到石桥上,坐在栏干上,再不来赶。
智深走得远了,喘息方定,寻思:“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面前,只顾走来,不曾拿得,路上又没一分盘缠,且又饥饿,如何是好?”想要回去,又敌他们不过。──“他们两个并我一个,枉送了性命。”信步往前面去,走一步,懒一步。走了几里,见前面一个大林子,都是赤松树。鲁智深看了,说:“好一座猛恶林子!”正观看间,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沫,又闪进林子里去了。智深心说:“俺猜这个撮鸟是个翦径的强人,正在这里等买卖,见洒家是个和尚,他说不利市,所以吐了一口唾沫,又闪进去了。那厮却不是鸟晦气!撞到了洒家,洒家又是一肚皮鸟气正没处发落,且剥这厮衣裳当酒吃!”〖鲁智深是个善恶参半、侠意识和霸意识都有的人。这时候,他的霸意识分明占了上风。〗提了禅杖,抢到松林边,喝一声:“咄!那林子里的撮鸟!快出来!”
那汉子在林子里听见了,大笑说:“我晦气,他倒来惹我!” 拿着朴刀,就从林子里背翻身跳出来,喝一声:“秃驴!你自己找死!可不是我来找你!”智深说:“叫你认得洒家!”抡起禅杖,就打那汉子。那汉子举着朴刀来斗和尚,正要上前,肚里寻思:“这和尚声音好熟。”就说:“咄,那和尚,你的声音好熟。你姓什么?”智深说:“俺且和你斗三百合,再说姓名!”那汉子大怒,仗手中朴刀,来迎禅杖。两人斗了十几合之后,那汉子暗暗喝彩:“好一个莽和尚!”又斗了四五合,那汉子叫一声:“少歇,我有话说。”两人都跳出圈子外来。那汉子问:“你究竟姓甚名谁?听声音好熟。”智深说了姓名,那汉子撇了朴刀,翻身就翦拂,说:“还认得史进么?”智深笑着说:“原来是史大郎!”两人再翦拂了,同到林子里坐定。智深问:“史大郎,自从渭州别后,你一向在何处?”史进回答说:“自从那天酒楼前和哥哥分手,第二天,听说哥哥打死了郑屠,逃走了,有缉捕的访知是史进和哥哥接济了那卖唱的金老儿,因此小弟也离了渭州,去找师父王进。到了延州,又找不着。回到北京①住了几天,盘缠用完,所以到这里来想找些盘缠。〖“回到北京”这四个字来得突兀。史进又不是北京人,前面又没说他在北京有亲友,怎么跑到北京来了?——第一,为了要和鲁智深“风云际会”,就不顾天南地北,瞎拉一气;第二,为后来宋江攻打大名府、史进主动申请进大名府做内应,被妓女李睡莲出卖打伏笔,也暗写史进的“盘缠”是怎么用完的。到这里来找“盘缠”,实际上是用于嫖妓女。只是从大名府出来打劫,竟跑到几百里路外的青州来下手,未免也走得太远了。〗不想倒遇见哥哥。你怎么做了和尚?”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五回(3)
① 北京——宋代的北京在今河北大名。大名离青州的直线距离就有七八百里。史进在“北京”把盘缠用完了,出来“剪径”,怎么可能一走走到青州附近?
智深把前面经过的话从头说了一遍。史进说:“哥哥既然肚子饿了,小弟带有干肉烧饼。”就取出来给智深吃。史进又说:“哥哥既然有包裹在寺内,我和你一起去取。他们要是不肯还,何不结果了那厮?”智深说:“是!”当下和史进都吃饱了,〖鲁智深那样大的饭量,得多少个烧饼才能吃饱?何况还是两个人吃?史进能随身带那么多烧饼么?再说,也没一口水,干噎呀?〗各拿了器械,再回瓦官寺来。
到了寺前,见那崔道成、邱小乙两人还在桥上坐着。〖奇怪!时间过去了许久,这两个人坐着等鲁智深回来?〗智深大喝一声:“你们这厮,来!来!这次和你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尚笑着说:“你是我手下败将,怎么再敢厮并!”智深大怒,抡起铁禅杖,奔过桥去;铁佛生嗔,举着朴刀,杀下桥来。智深一者有史进胆壮;二者吃饱了,那精神气力就使得出来了。两人斗到###合,崔道成渐渐力怯,只得走路。那飞天夜叉邱道人见和尚输了,就举着朴刀来协助。〖开头怎么不上阵助战?还懂得讲仁义么?〗这边史进见了,就从树林里跳出来,大喝一声:“都不要走!”掀起笠儿,挺着朴刀,来战邱小乙。──四个人做两对儿厮杀。智深与崔道成正斗到桥面上,智深得便,喝一声“着”,只一禅杖,把生铁佛打下桥去。那道人见打倒了和尚,无心恋战,卖个破绽就走。史进喝一声:“哪里去!”赶上去望后心一朴刀,“扑”地一声响,道人倒在一边儿。史进赶上去,掉转朴刀,往下面只顾“咯嚓咯嚓”地搠。智深赶下桥去,在崔道成背后再给一禅杖。可怜两个强徒,化作南柯一梦。
智深、史进把邱小乙,崔道成两个尸首都撺在涧里。两人再赶进寺里去,到香积厨下拿了包裹。那几个老和尚见智深输了,怕崔道成、邱小乙来杀他们,都自己吊死了。智深、史进走进方丈角门内一看,那个掳来的妇人投井死了;再找到里面###间小屋,打进去,并无一人,只见床上有三四包衣服。史进打开来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银。拣好的包了一包袱。找到厨房,见有鱼和酒肉,两人打水烧火,煮熟了,都吃饱了。两人各背包裹,灶前缚了两个火把,拨开火炉,在火上点着,先烧着后面的小屋,焰腾腾地烧到了门前,再缚几个火把,来佛殿下后檐点着烧起来。〖好汉们喜欢杀人,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杀了人之后,为什么还喜欢放火?是怕这样的地方,又会有强盗来盘踞?〗凑巧风紧,刮刮杂杂地大火烧起来,火光冲天。智深和史进看了一会儿,等四下的火都着了,两人这才走开。”
两人走了一夜。天色微明,两人远远地看见一处人家,看来是个村镇,就投那村镇上去。独木桥边有一个小小的酒店,智深、史进来到村中酒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买些肉来,借些米来,打火做饭。两人吃了酒饭,智深问史进:“你如今投哪里去?”史进说:“我如今只得再回少华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入了伙儿,先过几天再说。”〖走投无路,只好做强盗了。那么在来北京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要上少华山?却愿意多跑这许多路?〗智深打开包裹,取些金银酒器给了史进。二人还了酒钱,背了包裹,拿了器械,出店门离了村镇,又走了五六里,到一个三岔路口,智深说:“兄弟,要分手了。洒家投东京去。你别送了。你到华州,要从这条路去。他日再相会吧 。如果有便人,可通个信息来往。”
史进拜辞了智深,各自分路去了。
智深在路上又走了###天,望见东京了。进城来,见街坊热闹,人物喧哗;来到城中,陪个小心,问路人说:“大相国寺在哪里?”路人回答说:“过了前面州桥就是。”智深提了禅杖,进了寺里,东西廊下一看,就投知客寮去。道人见了,禀报知客。不多时,知客僧出来,见智深生得凶猛,提着铁禅杖,挎着戒刀,背着个大包裹,先有五分怕他。知客问:“师兄从哪里来?”智深放下包裹、禅杖、唱个喏。知客回了问讯。智深说:“洒家从五台山来。这里有本师真长老的书信,着俺来投上刹清大师长老处讨个职事僧做做。”知客说:“既然是真大师长老有书札,合当一同到方丈去。”
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开包裹,取出书信来,拿在手里。知客说:“师兄,你怎么不知体面?长老即刻出来,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条坐具信香,礼拜长老。”智深说:“你怎么不早说!”随即解了戒刀,包裹内取出信香一炷,坐具七条,半晌没做道理处。知客又帮他披了架裟,教他先铺坐具。
片刻,智清禅师出来。知客上前回禀:“这个僧人从五台山来,有真禅师书信。”清长老说:“师兄多时不曾有法帖来。”知客叫智深说:“师兄,快来礼拜长老。”
智深手里拿着那炷香没放处。知客忍不住笑,替他插在香炉内。拜到三拜,知客叫住,把书信呈上。清长老接书信拆开一看,信中详细说了智深出家的缘由及下山投托上刹的缘故,〖智真长老虽然老奸巨滑,在师弟面前,倒也不说谎话。〗“万望慈悲收录,做个职事人员,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后必当证果。……”清长老读了来信,就说:“远来僧人,且去僧堂中暂歇,吃些斋饭。”智深谢了。扯了坐具七条,提了包裹,拿了禅杖、戒刀,跟着行童去了。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五回(4)
清长老召集两班职事僧人到方丈,说:“你们众僧都在这里,你看我师兄智真禅师好没分晓!这个来的僧人,原是经略府的军官,只为打死了人,落发为僧,在他那里两次闹了僧堂,因此难着他了。那里留他不得,却推来给我!想要不收留他,师兄千叮咛万嘱咐,又不好推;要是留他在这里,倘或乱了清规,怎么使得?”知客说:“弟子们看那僧人,全不像出家人模样。本寺怎么留得他!”都寺说:“弟子寻思起来,只有酸枣门外退居廨宇后那片菜园,时常被营内的军健们和门外那二十来个破落户侵害,纵羊放马,十分啰唣。一个老和尚在那里住持,怎敢管他们?何不叫此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