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评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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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水浒-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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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深离了铁匠铺,走不到二三十步,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智深掀起帘子,走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拿酒来。”卖酒的主人家说:“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早有法旨:凡是小人们卖酒给寺里的僧人吃了,不但要追还小人们的本钱,还要赶出屋。因此,只得请莫怪。”智深说:“胡乱卖些给洒家吃,俺不说是你家就是了。”那店主人说:“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莫怪,莫怪。”智深只得起身,又说:“洒家别处吃了,再来和你说话!”
  智深出了店门,走了几步,又看见一家酒旗儿挑在门前。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叫着:“主人家,快拿酒来卖给俺吃。”店主人说:“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早有法旨,你也应该知道,却来坏我们衣饭!”智深不肯动身。三番五次央求,哪里肯卖?智深情知他不肯,只得起身又走,一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
  智深寻思:“不想个主意,怎能有酒吃?”远远的杏花深处,〖二月份,有杏花么?民歌唱的是:“三月里来,桃花红,杏花白……”〗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①来。智深走到那里一看,是个傍村边的小酒店。智深走进店里,靠窗坐下,就叫:“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店家看了他一看,说:“和尚,你从哪里来?”智深说:“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要买碗酒吃。”店家说:“和尚,你要是五台山寺里的师父,我可不敢卖给你吃。”智深说:“洒家不是。你快拿酒来。”
  ① 草帚儿——当时的酒店,一般都有“望旆”,写着字号之类。村边小酒店,就用一个草帚儿代替。
  店家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就问:“你要打多少酒?”智深说:“莫问多少,只顾大碗筛来。”约莫吃了十来碗,智深问:“有什么肉?拿一盘来吃。”店家说:“早上有些牛肉,都卖没了。”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外面空地上一看①,只见墙边砂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什么大砂锅,能煮一只狗?〗智深说:“你家现有狗肉,怎么不卖给俺吃?”庄家说:“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所以不来问你。”智深说:“洒家的银子在这里!”就摸银子递给店家,说:“你卖半只给俺。”那店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端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开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吃得口滑,只顾讨,哪里肯住?店家都看呆了,叫着说:“和尚,就这样吧!”智深瞪起眼说:“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干什么?”店家问:“再要多少?”智深说:“再打一桶来。”
  店家只得又舀一桶来。没多久,智深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拿来揣在怀里。临出门,又说:“多余的银子,明天再来吃。”吓得店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看他,却往那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下歇了一会儿,酒却涌上来。跳起身,嘴里说:“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得身体都困倦了。洒家且使几路看!”出了亭子,把两只袖子抓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发,只一膀子搧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呱啦啦”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亭子坍了半边。
  门子听见半山里有响声,在高处一看,见智深一步一颠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叫着说:“糟了!这畜生今天醉得可不轻!”忙把山门关上,把门闩闩了,只在门缝里张。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用拳头擂鼓也似地敲门。两个门子哪里敢开?智深敲了一阵,扭过身来,看了看左边的金刚②,大喝一声:“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可不怕你!”跳上台基座,把栅栏子一扳,像撅葱一样扳开了。拿起一块折木头,往那金刚腿上打,干土面儿和颜料末都簌簌地掉下来。门子张见,说:“苦也!”只得报知长老。智深等了一会儿,调转身来。看着右边的金刚,又喝一声:“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就跳到右边台基座上,在那金刚的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金刚从台基座上倒撞了下来。智深提着半截儿折木头大笑。
  ① 走出外面空地上一看——当时的民俗,狗肉是不许在家里的炉灶上烧的,以免被灶王爷看见(因为狗是“忠臣”),上天汇报,因此必须放在门外搭土灶烧。
  ② 金刚——四大天王的俗称。佛教称四大天王各护一方:东方为持国天王,身白色,手持琵琶(有琴而无弦);南方为增长天王,身青色,手执宝剑(有剑而无鞘);西方为广目天王,身红色,手中缠绕一龙(龙身上无鳞);北方为多闻天王,身绿色,右手持伞(此伞无骨),左手抶银鼠。正名为护世四天王。俗称四大金刚。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三回(6)
两个门子急忙去报长老。长老说:“不要惹他,你们自去。”只见这首座、监寺、都寺和一应职事僧人都到方丈来回禀说:“这野猫今天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怎么是好?”长老说:“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众僧人说:“金刚是山门之主,怎么可以换?”长老说:“别说是打坏了金刚,就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得回避他。你们看见他前天行凶么?”众僧人出得方丈,都说:“好一个囫囵竹①的长老!──门子,你可别开门,只在里面听。”
  智深在外面大叫:“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进寺,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众僧人听见,只得叫门子:“拽了大闩,由那畜生进来!要是不开,他真个会做出来!”门子只得蹑手蹑脚拽了门闩,飞也似闪进房里躲了,众僧人也各自回避。
  智深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颠了进来,吃了一交。爬起来,摸一摸头,就直奔僧堂。到了选佛场中,禅和子们正在打坐,见智深揭起帘子,钻了进来,都吃一惊,全低了头。智深走到禅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看着地下就吐。众僧人都闻不得那臭,个个说:“善哉!”一齐掩了口鼻。智深吐了一会儿,爬上禅床,解下丝绦,把直裰、带子,都咇咇剥剥扯断了,却掉下那一脚狗腿来。智深说:“好!好!正肚子饿哩!”〖吃了那么多,还喊“肚子饿”,分明是借酒装疯。〗扯来就吃。众僧人看见,都把袖子遮了脸。上下肩两个禅和子远远地躲开。智深见他们躲开,就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说:“你也吃一口!”上首的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说:“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
  门子只得蹑手蹑脚拽了门闩,众僧人也各自回避。
  ① 囫囵竹——指没有打通竹节的竹竿。——“不通”的意思。
  禅和子嘴边塞去。那和尚躲不迭,急忙要下禅床。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拿狗肉就往他嘴里塞。对床四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头,在那光脑袋上咇咇剥剥只顾凿。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这一乱,叫做“卷堂大散。”首座哪里禁约得住?
  智深一味地混打,大半禅客都躲到廊下去。监寺、都寺,不去对长老说,却叫起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值厅、轿夫,大约有一二百人,手执杖叉棍棒,使手巾盘头,一齐打进僧堂来。智深见了,大吼一声,没有器械,就抢进僧堂里,佛座面前推倒供桌,撅了两条桌子腿,从堂里打了出来。众僧人见他来得凶,都拖了棍棒退到廊下。智深手舞两条桌子腿就地卷来。众僧人两下合拢。智深大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直打到法堂下,只听见长老喝斥说:“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人也别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几十个,见长老来了,各自退去。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子腿,大叫:“长老给洒家做主!”〖他大概还觉得冤。〗——这时候,酒已经有七八分醒了。
  长老说:“智深,你连累杀老僧了!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告诉你表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信来给众僧人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塌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他,你搅得众僧人卷堂而走,这个罪孽不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的清净香火,怎容得你这个秽污!你且随我到方丈里过几天,我安排你一个去处。”
  智深随长老到方丈。长老一面叫职事僧人留住众禅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禅;打伤了的和尚,自去将息。
  长老领智深到方丈歇了一夜。第二天,长老和首座商议,收拾了些银两给他,叫他往别处去,先告诉赵员外知道。长老随即修书一封,差两个值厅道人到赵员外庄上说知就里,立等回报。赵员外看了来信,很不以为然,〖“很不以为然”,大概是无可奈何的意思。这样折腾,赵员外也受不了。赵员外安排鲁达到五台山出家,有两个原因:一是爱妾的恩人,出于报恩;二是看他是个豪杰,出于景仰。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事,他的报恩已尽,他的景仰已减。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答应“损坏物资照赔”之外,第一没有办法,第二也没有责任了。〗回信来拜覆长老说:“坏了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修。智深任从长老发遣。”
  长老得了回书,欣然叫侍者取一领皂布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房中唤过智深来,长老说:“智深,你前番大醉一次,闹了僧堂,算你是误犯;这一次又大醉,打坏了金刚,坍了亭子,卷堂闹了选佛场,你这罪孽不轻,还把众禅客也打伤了。我这里,是个清净去处。〖大相国寺,就不是“清静去处”了?〗你这样做作,很是不好。看你赵檀越的面皮,给你这封书信,投一个去处安身。我这里决然安你不得了。我夜来看你,赠你四句偈言,终身受用。”智深说:“师父,教弟子哪里去安身立命?愿听俺师四句偈言。”
  智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出这几句言语,去这个去处,有分教:这人——
  笑挥禅仗,战天下英雄好汉;
   。。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三回(7)
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谗臣。
  究竟智真长老对智深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简评】
  这一回书,写鲁达怎么从上山当和尚到怎么醉酒大闹文殊院,被智真长老打发下山的整个过程。
  这一回书,写活了两个人:一个是智真长老,一个是鲁达。
  智真长老其实是个老奸巨猾的人。鲁达性格粗鲁,面目凶恶,智真长老并不是看不见。他之所以愿意收鲁达为徒(从鲁达的法名智深看,似乎和智真是同一辈儿的,这是一种天大的面子。),完全是看在赵员外的银钱份儿上。书中写智真长老“入定”回来,告诉众僧人鲁达以后能够得到正果,当然是用“装神弄鬼”来糊弄僧众的一派胡言。可他也绝不会想到鲁智深后来会闹到如此地步。所以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也只好把鲁智深打发到大相国寺去,以求自己的“佛地清静”了。
  写鲁智深两次醉酒闹事,不但写得有声有色,而且言语行动各不相同,有一种戏曲的动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鲁智深被赶出五台山文殊院,是必然的结果。像他那样的人,决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在寺院里与清灯古佛相伴度过一生。第一次闹事,智真长老没赶他走,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第二次闹事,即便智真能够容忍,其余僧人,也不能容忍。如果不打发他到大相国寺,第一,是没有大闹野猪林、上山落草等故事;第二,还会在文殊院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就谁也无法估计了。
  但是,鲁智深在五台山不安份守己,把他打发到大相国寺,就能安生了?自己管不了的和尚,就推给“师弟”去管,是不是有点儿“把脏水泼在别人家院子里”的味道呢?
  关于这一回书的结构,金圣叹和李卓吾先生的评价是:
  看书要有眼力,非可随文发放也。如鲁达遇着金老,却要转入五台山寺。
  夫金老则何力致鲁达于五台山乎?故不得已,却就翠莲身上生出一个赵员外来,所以有个赵员外者,全是作鲁达入五台山之线索,非为代州雁门县有此一个好员外,故必向鲁达文中出现也。所以文中凡写员外爱枪棒、有义气处,俱不得失口便赞。员外也是一个人。要知都向前段金老所云“女儿常常对他孤老说”句中生出来,便见员外只是爱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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