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啊,他这刚做完手术,怎么着也得等他能进普通病房吧。”
赵定雍拍了拍额头、歉意地说了声“抱歉。”他其实非常感激这个年纪不大的医生,毕竟黎棠是从他手底下保住了性命,后者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家属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不过一切都得看病人的康复情况,他最需要的就是静养,年轻人也怕伤了底子。”
“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赵定雍接连地说,那笑容看起来实在是难看、悲喜难辨。
“不客气,这都是职责所在。”
*****
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地躺着,黎棠的脖子被固定了、想动一下都难。
“我这是死了吗?”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前最惊恐的那一幕:他身上的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流出去、争先恐后地离开他的身体,而他的大脑完全无法阻止这一切。
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黎棠心里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他死亡时的情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这一种。
他看起来非常难过,我真的看到了他的眼泪。
黎棠还记得,赵定雍是怎么一路安抚他、表情是那么的痛苦:“别怕,你会没事的,马上就到医院了。”
忽然脑子里一闪,黎奶奶年迈慈祥的脸孔出现在他脑海里,老人从小到大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乖孙啊,不急、不急啊!你慢慢来、慢慢来。”
可黎棠他自己总是控制不了、总是着急、总是要忙碌起来才安心:
“嬷嬷,不急不行的啊。”
我一定要让你过上舒心快乐、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绝对不给别人瞧不起我们祖孙俩的机会。
从稍微长大一些开始,他就活在焦虑紧张惶恐当中:小学时老师怜悯、同学鄙视嘲笑的眼神;初中时黎奶奶曾经大病了一场、几乎没能熬过去,老人甚至已经托付她本已断绝关系的大女儿照顾黎棠,虽然最后弄得极为伤心;大学时则忙着创业找工作、发誓不要再让老人为经济发愁……
黎棠心里总是想:可是我真的不能不努力啊,你老了、早就应该安享晚年,就因为抚养了我,才硬生生多劳累了这么多年。
——死了就一了百了咯,他妈妈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后来被人家老婆知道了。哎呀男人玩过也就收心啦,说什么爱情那都是骗人的……最后还不是未婚先孕,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才去自杀,那种女人死了就死了呗。
——那小孩儿倒是挺可怜的,生下来也没人要。
——黎婆婆也是命苦,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帮忙养外孙。
——没办法的事情咯,她不养的话那小孩只能送孤儿院了。
——养了他也不知道值不值得,能不能给黎婆婆养老送终啊?
即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黎棠想起来这些也是难过的,他的童年有一段很长很长的灰色记忆。
忽然间又是一闪,赵定雍低沉稳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棠,你以后还是跟我一起生活吧,我保证对你是认真的,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
黎棠慢慢地睁开眼睛,icu内非常安静,只有仪器在运转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房顶之后、本能地想扭头打量四周,这才发觉自己的脖子被稳稳地箍住了,动弹不得。
我没死啊?
很快地、有护士进来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黎棠的眼珠本能地跟着转了转。
“你醒啦,要好好休息才会尽快康复哦。”这个护士已经四十多岁了,声音耐心又温柔,跟黎棠说话就跟哄小儿子似的。
“脑袋不能动啊!这个你得戴上一段时间了。”护士见他有想点头的动作,立刻制止了他。
黎棠觉得自己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说话一点底气也没有、似有若无的气音,轻飘飘地虚浮着:
“他呢?”
护士笑眯眯地回答:“你是说你家那位吗?”
第40章 清醒
——我家那位?我家哪位?
不过护士的语气听着就是病人家属的意思了。
黎棠勉强皱眉作了个疑惑的表情,随即他又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难道嬷嬷她知道了?谁通知的她?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好好卧床静养,小伙子,千万别乱动啊。”那护士是进来做例行检查的,记录好了数据、检查了一遍仪器,顺便柔声安慰了黎棠两句之后就笑眯眯地出去了。
——哎呀,现在的同|性|恋真开放啊,当场就承认了。
黎棠已经睡了很久,其实他醒来后才痛苦地发现:我还不如睡着了呢。
大量失血又昏睡了较长时间,醒来后整个人觉得异常难受。身体上来说:晕眩、头晕目眩、睁眼不对闭眼也不对,胸闷欲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心理上,就觉得心慌心悸、无法思考,非常想换个睡姿。
——其实人就是这样的。如果可以随便动、本人也就不会总想着动;可现在护士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动,那人体内部那根强迫叛逆的神经就会蹦出来作怪了:我想动、我非常想动,这个姿|势很难受!
黎棠开始试图催眠自己:不、其实还好,这样躺着也挺舒服的啊。
可是慢慢的、他的自我催眠彻底失败了:黎棠感觉自己浑身直冒虚汗、呼吸越来越不够用、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表情看起来越来越痛苦。
只片刻后,icu内的仪器就开始发出警报,医护人员迅速涌进来,开始有条不紊地逐一检查排除问题。
“……心跳和血压怎么样……”
“……血压偏低、心律不齐……”
“嗯,他的反应比较大。”
医生了然的点点头,弯腰伸手在黎棠眼前一晃而过,后者的眼睛不由自主跟着晃动了过去。
“别害怕,只是麻醉过后的副作用而已,好好休息。”温和安慰了病床上脸色惨白的病人几句之后,主治医生就开始交代跟着来的医生和icu护士接下来要注意的地方,认真处理了很久才带着人出去了。
*****
“大徐,小棠怎么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医生是怎么说的?”赵定雍此时正站在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前,焦躁不安地伸手解松了领带,犹如困兽一般在落地窗前来来回回地踱步。
金航抱着一大叠文件刚好走到门口,正想伸出手指敲门时,又有些畏缩地退出去门边——算了,还是让赵总讲完电话吧。
赵定雍让管家安排了几个靠得住老实稳重的人留在医院照顾黎棠,他自己则是必须赶回公司坐镇,因为筹划已久的大项目正是要人紧盯着的时候。
负责汇报情况的是徐真,他是赵家的安保力量,是徐城的大哥,能够跟着赵定雍来南打拼的都不是无能之辈。
“赵总,黎先生在半小时前已经清醒过来,护士不让我们进去探视;刚才的情况我问了主治医生,他说是因为黎先生个人体质的原因,手术麻醉后的副作用比较明显。”徐城简单快速地说明了情况。
“副作用?严重吗?需要怎么做才能缓解?”
“医生说目前都处于可以控制的情况,您不用担心。”
赵定雍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他沉声叮嘱徐真:“辛苦你了,千万要盯紧一些。那个钱医生到了吗?”钱俊正是关耀请下去的相关领域资深专家。
徐真木讷而沉默寡言,跟徐城性格完全不同,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到了,刚才就是他给黎先生看的。”
赵定雍又说:“这就好。张伯年纪大了,一会儿就叫人送他回去吧,心意到了就行,让他别硬撑着。”这些年只有这个老人家才真正理解包容支持他所做的诸多决定,包括现在关心照顾他认定的爱人。
徐真认真地答应:“好的赵总,我这就让方远送张伯回去。”
“千万小心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挂断电话前,赵定雍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回。
忧心忡忡地走回办公桌坐下,轻轻将手机按放到桌面上,赵定雍再次不舒服地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带。
“叩叩~”金航这才敢敲门。
“进来。”赵定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金航目不斜视,将手上的大叠文件放到桌子上,清晰快速地传达着相关的讯息。
正事全部说完之后,金航有些不自在地又停留了好一会,悄悄打量着赵定雍的表情,考虑着应不应该开口。
赵定雍飞快地翻阅着手上的文件,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还有什么事?”
得了、豁出去了。
金航一咬牙、挂上了一个为难的笑容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这样的赵总,赵经理十点多的时候就到了,说是想见您一面,不过上午您忙着开会,现在还在外面呢。”您侄子来了,请进来还是撵出去,给句话吧。
赵定雍“啪”的一下把签好的文件丢到一边,正色看着金航说:“既然是来公司那就是为了工作。你替我转告则恒,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要来我手下做事时说的话,屏西的项目让他看着,结果现在都弄成什么样了?我不是只有他一个侄子,泽鹏泽志他们也要出来了。”停顿了一下、捏了捏眉心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挥了一挥手,金航立刻抱起文件,飞快出去了。
*****
今天早上在停车场,赵则恒其实已经堵到了赵定雍。
“小叔。”赵则恒不大有底气地打了个招呼,酒醒过后,他其实是非常后悔的,再加上知道了黎棠重伤进了医院的消息,吓得他立刻就过来解释。
赵定雍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侄子。
“小叔,我那天是喝多了,真不是故意想闹成那样的……我和小棠,我们——”赵则恒对黎棠从来都是不甘心和恼羞成怒居多,此时更是只剩下心虚和懊悔,他很怕受到小叔的怪罪。
赵定雍开口了,非常的冷静:
“则恒,我跟小棠在一起了。虽然你们年纪相仿,不过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以后你怎么待我、就怎么待他,记住了吗?”
第41章 发落与探病
——什、什么?怎么待你、怎么待他?
这怎么行!这怎么可能!
赵则恒顿时震惊得扭曲了五官,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再混再贪玩也知道跟同性在一起只是暂时的、当不得真,否则家里的长辈们得生撕了他。
“记住了吗?”赵定雍再次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赵则恒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闪现出来,不过碍于他是小辈的身份、以及一向在其小叔面前敬畏的习惯,最终他还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小叔。不过——”
“你知道就好。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跟小棠发生什么不愉快,你能做到吗?”赵定雍只说他想说的、只听他想听的,其它一概不理会。他的心情实在是糟糕极了,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能全怪他吗?不能啊,小棠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赵则恒心里还担心着一件事,那才是他硬着头皮过来找赵定雍的主要目的:他负责监管的屏西项目出了不小的问题,以他的能力已经兜不住了。
“能!小叔,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去招惹、呃不是,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去冒犯小棠。”这些事情都可以痛快答应下来,最好能换来小叔的好心情,让他一会儿听到了自己的工作汇报不至于太生气。
听到了自己希望的回答后,赵定雍草草点了个头,转身走向了电梯,准备上去处理公事。
赵则恒其实非常不想出来见人的,因为他的脸上还带着伤,刑宽下手特别狠,完全是不怕你死的打法。
不过这种时候面子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他不能得到赵定雍的原谅的话,他那项目经理一职可就保不住了,灰溜溜丢脸先不说,老家还有两个堂弟今年毕业也要出来做事的,谁知道小叔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赵定雍挑眉淡淡质疑:“则恒,你今天送什么材料上来吗?”
“嗯、不是的小叔,我是准备去找赵经理问点事情。”赵则恒干笑着说,他不想在电梯里交代那些事情,还是一会儿找个理由进去小叔办公室慢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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