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笑脸讨好着:“爸妈,这是庆勇带给你们的,挺沉的我帮你们放好。”政君洗了手,坐上摆着六菜一汤的饭桌,端起母亲刚盛好的米饭,一边说“太香了”,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父母高兴地看着他。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一是确实忙,二是结婚不久,冯莉总是要求他单独陪她,不愿意来他父母家。
母亲起身去厨房了。政君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是局级干部又是技术带头人,临退休从东北调进北京,在此退了休,便于今后的技术指导工作,所以父母的房子比较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不像政君他们还要到外面上公用厕所,厨房在平房对着的只能放下灶台和煤气罐及一个碗架的、容一个人进身的小屋,赶上冬天菜从厨房端进屋里要遭受突然冷却的一个过程。唉,那时结婚能有一个像样的居所已经不容易了。政君跟父亲聊起来,父亲对他不像以前那样回家有了些埋怨。这时母亲从米柜那边捧个钢盆走到政君面前,奇怪地问:“小君,这不是庆勇老家的特供小米,这也太普通了吧?北京哪都是这样的小米。你拿错了吧?妈还想给你煮一碗喝呢。”毕竟是五个孩子的老小,又是唯一在北京工作的,被父母宠爱的政君还是没有挺住自己的委屈,道出了缘由。
这下自然一场硝烟弥漫在了政君父母家中。选择的错误已成事实,父母心疼的是儿子政君,心痛的是儿媳的没有教养。政君的母亲在农村下放过,虽然具有知识分子的知书达理和宽容贤淑,但是当然更有着东北女人的耿直和爽朗。她决定到政君的家里去看看,会一会她的儿媳妇。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政君的母亲来到了政君的平房。一进院子拐个弯,就能看到政君家的窗帘依然遮挡着,但是对面的厨房已经有了动静。政君的母亲紧走几步推开厨房的门,一看政君正在热豆浆,煮鸡蛋,这让平日里疼爱儿子的母亲有些不得劲儿,“小君,冯莉病了吗?”诧异的政君赶紧出了厨房:“妈,您怎么来了?”“我来看看你们,给你们做了两个菜,也不知她爱不爱吃?”母亲保持着姿态。“哦,妈您别担心。冯莉工作挺辛苦的,每个周日都是这样,她要睡到九点多。我习惯早起了,睡不着,就我准备早饭吧。”政君尽量缓和着。其实愚蠢的解释还不如不说,谁都知道,冯莉因为嫁给政君,组织上为了解决两地分居问题,把冯莉调到北京的一个图书馆,哪里谈得上忙。这时母亲看到了厨房地上放了一盆正要洗的衣服,男女的衣服都有。因为刚加了热水,衣服上面还有些热气,洗衣粉、肥皂、搓衣板摞在盆旁的小板凳上。政君的母亲二话没说,转身推开了政君家的门。冯莉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情愿地起来慢腾腾地穿着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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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君的母亲推开门,愕然看到政君居然生活在如此糟糕的家庭环境里,满眼的狼藉,满眼的灰尘,满处的灰色调,哪里像个有女人的家,简直就是一个男人的单身宿舍。冯莉打着哈欠的磨蹭,实在让政君的母亲生气。“妈,你来了。”冯莉有些心虚地小声说。母亲铁青着脸把裹着毛巾的两个铝制饭盒从兜子里掏出来,重重地放在还留有昨晚碗筷的桌子上。母亲给了冯莉一句:“我的儿子是你的丈夫,请你自重一些,请多关心和照顾他一些,对你没有坏处。想必你的家人是应该教育过你的,如果没有,那我的儿子太委屈了,他看走了眼。”说完,政君的母亲斜了一眼身旁的政君,想说什么又没说,扭头走了。政君追出去,母亲摆手回绝了。政君知道母亲受了很大的刺激。
自此冯莉与政君和政君的父母的矛盾正式拉开了序幕,政君的家人几乎不和冯莉及家人来往了。本身冯莉的家人也经常在当地数落政君家的不是,让政君及家人也略有耳闻。孤注一掷的冯莉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不断向政君提出她家里的需求,越来越养尊处优,就连喝杯水都会让政君去倒。
在外面威风十足的政君回到家里,却成了“妻管严”,但还不是名副其实的,因为政君的忍耐和认命是没有办法的。冯莉的歇斯底里让政君曾经愤怒到动了手,冯莉居然回敬了他,把家里能砸的贵重物品砸了个遍。当晚政君写好了离婚协议,谁想当冯莉看到那一纸离婚协议,立刻就跪在政君面前忏悔,号啕大哭。政君不敢相信这就是蛮横不可一世的冯莉,他开始恐惧冯莉的行为,一个女人可以这样正反地演绎自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害怕了,躲回了父母家。但仅仅在第三天他就放下工作赶赴医院抢救室,因为冯莉服安眠药自杀正在抢救。冯莉这场自杀的戏,让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政君的粗暴导致的,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异样地看待政君。她成了受保护的弱者,而政君成了被责难的对象。
也就在那个时候政君想到了两句话:“离我远一点”,“不要走近我”,其实是一个意思。但说两句比说一句感受更强烈。
他时常问自己当初为何鬼使神差地娶了她?归到最后宿命的观点就是上辈子他欠了她,这辈子他要还,命吧。在婚姻可以影响仕途的时代,官场的人自觉地守着一个原则,宁可分床也不离婚。所以离婚是政君不可实现的梦想,离开才是解决一时困境的现实。
政君想方设法让冯莉有机会就出差,有机会就出国学习,回避、躲避、逃避成了政君困苦中的消遣。人们总是在追求一种平衡,但平衡的支点很难持久。平衡是暂时的,发展破坏平衡,也创造新的平衡。家中布满了尘土,没有馨香,也没有生气,然而家终究是家。这里可以躲开社会的各种“辐射”,踏踏实实地自己感受自己,自己支配自己。日子恢复了平静,政君的心却不平静。他知道缺少的那一半,使生活失衡,这是他自己造成的过错。权衡得失,政君感悟到:我不知所为,我一无所得。
后来在几乎缺乏性的生活中,他们的儿子出生了,短暂地成了政君的寄托。自从他的妻子协同岳母执掌了明明的教育后,政君又陷入了麻木,他唯一的安慰是,儿子毕竟流着他的血液,孩子的善良和宽厚还算保存着李家的本分,娇生惯养也就罢了,不指望儿子能够怎样,嘴上叫着儿子就够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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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和家对于政君而言只是一种形式和责任,随着阅历的增长,他对事业有了更多的紧迫感以及高度的热情和理想。但是随着人情、官场、市场的不断变化,他的内心世界也发生着变化。
政君一向对工作恪尽职守,循规蹈矩,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他也处于社会变革和价值观的重整之中。默默无闻和两袖清风,似乎成了一种历史的回忆和落伍的规范。“说话说得好,办事办得巧”,“君子好财,取之有道”,“关系就是生产力”,成为新世纪的流行语。政君不情愿地适应着,这方面的无奈其实比婚姻更纠结于他的内心。政君用炽热的公平与公正感去适应着滑溜溜的社会。他不想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想利欲熏心和阿谀奉承。和同学聚会他经常开玩笑说:“婚姻可以无性,工作可以无心。”其实他若真能简单到如此,也许他就不累了,关键是他做不到。
社会上泛滥着权钱交易、分配不公、两极分化。肉体商品化,精神、感情空间不断被挤压,把变革社会中的人们心态扭曲得不成体统。当然,体统不过是面子,面子是别人的,肚皮是自己的。用“传统”的观念看,大家把立命的“差事”倒过来做。政治的残酷性是因为每个对手都是精神杀手。他的心开始不平,但尽量不表现在脸上和行为上,他小心地维持着左右逢源和内心的暂时平衡,把潜伏的危险看成了快乐的驿站。
政治就像跳小步舞,灯暗下来的时候总会有小动作,但又不能出圈。能爬到高层的人,都会玩这种把戏。每次出来,都要受到一次官场的“洗礼”。这是一个生动的课堂,有活灵活现的教材,有鲜明的人物。他被多次暗算和背叛。
有一次,竞争上岗,政君听说自己排在了最前面,心下暗自喜悦。同时竞争的一个老同学,来恭喜他并请他吃饭,酒过三巡,政君东北人的耿直,让他谈起了抱负。那个朋友撺掇着他在座谈会上讲出这些和时政相关的观点。“国家机关就需要你这种敢言的公务员,你的一番言语和思想能够打开一片新气象。”这番话激发了政君骨子里的热情。第二天在座谈会上,政君如实道出,那一天会场上保持了几秒的静寂。在沉默的背后,政君成了争议的焦点,而回避焦点自然成了维护和保持秩序的最好手段。政君的那位老同学得到了那个位置,后来在庆祝酒席上,政君端着他的清高说:“老同学呀,还是你了解我,话我替你说了,事我也替你办了,能力有限,混得还是不如你呀!以后也要提携我一下呀。”
还有一次,一向艰苦朴素的政君,终于在经商的叔叔的帮助下,扔掉自行车改成大众捷达,随着大众认可的公务员的品位走着。叔叔的公司在北京有个办事处,那里放了一辆三菱顶级的越野车,接待客户用。男人骨子里对车的嗜好就如同他们男性的体征一样重要,政君在周末时常开着这部车子载着家人或朋友去休闲一下,摆摆威风。没多久一封检举信让领导找他谈了话。领导语重心长地说:“政君呀,这么贵的车子,让同志们知道不好吧。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总不免有人会说闲话的,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处长的位置是很显眼的,对局里影响也不好,更何况这次的竞争上岗很重要,不要因小失大……”政君的脑袋在那个时候是膨胀的,血液几乎要冲出血管。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向领导说明了原因。他被朋友背叛了,这件事也一直成为他内心的结,因为他知道是谁。还算让政君平衡的是,他们俩都没得到那个位置,得到位置的是一个平时在单位里非常不起眼的同事,政君感叹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的,政策就是妙在这里,让官场上的局势变幻莫测,让官场上的人相信了运气。政君的最大改变是把“利国、利民、利己”改成了“利己、利民、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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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套的路数耍完之后,新一代年轻人带着底气在局里竞争上岗,可称明争不暗斗。走江湖,圈场子,总要一比高低。政君已经在这个位置快十年了,几次新的权力位置的失去,让他没了信心。看着火力极强的年轻人的表演,他更觉疲惫,关系走动那一套也让他倍觉无聊。他开始有退出的念头,只是在找适当的时机。
有人说,领导就是上帝。只是因为上帝离你太远了,你眼中才没有上帝。没有办法,人心掩盖在雾纱下,看不清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谁也无法说清这种工作之中的感受,但政君还是务实的,他的双重性格最终让他选择了适应,而没有像他的同学一样下海,成为千万亿万富翁。
二十几年的拼搏,政君得到的评价是:政治素质好;熟悉干部工作业务,工作踏实认真,严谨细致;注重学习,善于研究问题;奉献精神强,不计名利,甘于奉献;作风扎实,为人正派,团结同志。要求自己严格。并希望“进一步发挥传帮带作用”。
经过了风风雨雨,冯莉倒也忠诚,一直像看家狗一样,“护佑”在政君左右。虽说叫唤和抱怨着政君“没本事”,她倒也没逼着政君去趋炎附势或是搜刮民财,在车的问题上,冯莉还公正地找他的领导澄清过,倒也让政君对冯莉有所感激。在官场上很多人因为女人而落马,对于政君而言那是一辈子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因为冯莉的强硬和过硬的侦查本领,女人们都自觉回避着与政君的接触。检查政君的电话和皮包成了冯莉执掌的权力,跟踪和追逐政君成了冯莉的看家本领。一个异性电话或是可疑电话,冯莉都会趁政君熟睡的时候,打过去“礼貌”地询问。一场朋友的会面,冯莉都会公开护佑,甚至于临时的见面,冯莉都会鬼使神差地知道或幽灵般地出现在会面的场合,引起尴尬。政君已经没力气去较量,他觉得无聊。政君对冯莉防不胜防,也就不防了。也因此谁都知道,雷区引爆不是残废就是死亡,谁也不会故意去碰,这更让政君有了得不到的庆幸,没有绯闻小报告,总算是冯莉做了一件“叫好”的事情。
后来,政君可交流的、可靠的人越来越少,他开始用日记记录他的心路历程,像个评判的思想家,只不过读者只有他自己。他写道:争取应该得到的,放弃不应该得到的,这是官场上的基本自律。一池浑水,不断沉淀,不断漂浮起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