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麟泽有些疑惑,“什么她?你拿部手机给我做什么?”
丁薇的脸有些泛红。她慢慢地用刀叉切着七分熟的牛排,那柄刀已经切下去了,叉子捏在手里,还悬在半空中考虑刺进去的角度问题。她盯着盘子里的牛排一字一顿地说:“这是陈嶙的手机。”说完叉子一下子叉进分割完毕的牛排里,干净利落。
“什么陈嶙?”他一脸莫名其妙。罗宋汤做得稍微酸了一点,热气腾腾地喝下去,害他呛了一下,咳嗽半晌。
“请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她伸出手,手掌里的纹路复杂地交错着。
第18节:喜欢吃苹果的女人(18)
唐麟泽确实有一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从衣兜内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放在她手里。丁薇翻开手机盖,在“已接电话”的选项里翻出一个号码,递给唐麟泽,“你自己看。”他扶了扶眼镜。那部红色的手机里显示的数字,是他办公室的电话。而名片上办公那一栏里,正翻印着这个号码。
“难道是他?”他想起一个人。
“不是你吗?”她盯着他。
“为什么会是我?”他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叹了口气,“先吃东西吧,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顿了顿,他又从衣兜里拿出一份保证书,“我昨天帮你在教务处交了六千元押金,你在这张保证书上签一个字明天就可以回学校去了。”
“回学校……”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是啊。难道你愿意在那间暗无天日的陋室里呆一辈子?”
她慢条斯里地用刀叉分割着牛排,细细咀嚼着。唐麟泽觉得丁薇的表情很难捉摸。她顺着眼,只低头吃东西,丝毫看不出任何兴奋的神色。
末了,用餐巾擦了擦嘴,她盯着他说:“我应该怎么报答你?”
唐麟泽倒是没想到丁薇会提出这个问题。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他比较委婉地提出了建议。他发现她的脊背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我并不勉强你。”他说。
丁薇从包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唰唰两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是保证书,但是签的却像是卖身契。“明天我会去上课。”
“好的。”他将手横过桌去,握了一下她的手,“其他的事情,我会来安排。
丁薇被他握着的手有点瑟缩的样子。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笑。
他们吃完饭,丁薇挽着他的胳膊走了出去,俨然一对情侣。唐麟泽对丁薇说:“这儿的装饰很漂亮,生机勃勃的样子。”
丁薇摸了一下那些看上去绿色的藤蔓和叶子,说:“可惜,全是假的。”
任萍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第19节:喜欢吃苹果的女人(19)
回家之前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唐麟泽接的。
她问他下午去了什么地方。
唐麟泽问是几点钟的时候。
她说大概两点。
唐麟泽笑了两声,笑得很轻快,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告诉任萍他去买了苹果,又红又大,又脆又甜。“很好吃,你可以回来试一下。”他说。
任萍“哦”了一声,觉得唐麟泽今天有点奇怪。
她穿过寂静的街道,街道两旁亮着路灯,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是每个人都盯了面前的一小块路,向前赶,不知道哪里传来猫的叫唤,像小孩的哭声,“哇”的一下仿佛一滴墨汁掉进了水缸里,在夜色中晕开了去。
她打开门的时候,客厅里仍然亮着灯。唐麟泽抱了一本《双城记》在读,好像读得很认真。女人天生就会有一种直觉,任萍也不例外。她觉得今天的唐麟泽显得和平常不太一样。虽然穿着睡衣,可是头发却梳得纹丝不乱,拖鞋忘了换,仍然穿着一双稍带泥泞的皮鞋,读书的时候偶然哼两句老歌,吓了任萍一跳。
“麟泽,我回来了。”她在玄关处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唐麟泽的脸稍稍抬了一下,嘴角轻微扬起,算是向她笑了笑。这么多年来他总是给人一种和气善良的感觉。是那种根深蒂固仿佛中国人镌刻在骨子里的和善。在她年轻的时候总为他这样的态度所痴迷。他点了点头,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包,帮她脱下外套挂在衣钩上。这一幕让任萍似乎回到他们结婚伊始,恍惚过后,包还是在手上,外套也依然穿在身上。窗户没关,晚风吹进来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冷。
任萍放下包,去关窗子。唐麟泽仍然坐在那儿看书,只是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她关好窗子,在窗棂旁站了一会,想起当年的光景,没来由的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怎么啦?”唐麟择抬起头,将书按在膝头,并没有起身的意味。
“没什么。”她虚弱地摇摇头,“大概是累了。”带实习生一事已经让她再没有精力去探究唐麟泽的不对劲了。她的心底藏了一个秘密,却是说不得,道不出,闷头吃了个葫芦,噎得她透不过气。
第20节:喜欢吃苹果的女人(20)
唐麟泽终于站起来,让她坐下,站在她身后给她稍稍捏了捏肩膀。“我去给你削一个苹果吧。”他说。
任萍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无言地点了一下头。她看着唐麟泽挑了一个苹果,有一些褶皱,是她最爱吃的那种。用水洗干净了,拿在手上熟练地削。
唐麟泽削苹果皮的熟练程度就像脱一件衣服。他闭着眼睛也能摸索到哪里是纽扣,哪里是拉链,哪件应该兜头往上脱,哪件应该在背后解了束缚往前扒拉着脱。苹果在他手里奇妙地旋转,不一会儿那件光鲜漂亮可是有一些褶皱的衣服便被削成了一条长长的果皮,“吧嗒”一下掉进了垃圾筒里。
他让任萍洗了手,把苹果递给她。
“今天许慧茹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边看她吃苹果,边告诉她那通电话。
“哦?她说什么?”
“她说邹云顺在外面好像有其他的女人,所以要和他离婚。”
“哦。”任萍这个“哦”拖得很长,摇摇曳曳的,像一盏烛光被风吹的时候,那种左右摇摆的光。
唐麟泽并不理会这抹光的含义,只继续说:“更巧的是,那个女人三天前死在你们医院了,而且现在尸体仍然没有人认领。”唐麟泽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盯着她手中的苹果。
她快咬到了内核部分,低头一看,里面露出一只正在蠕动的虫子,见到光亮吓得把头缩了进去。任萍“哎呀”叫了一声,把那只被虫蛀了的苹果扔进了垃圾筒。
“你怎么知道?”她缓过神来,看看她的丈夫。这个男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距离不到两米,可是她突然觉得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好像无限地延伸开来。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碰触不到。
“我自然知道。”唐麟泽微微一笑,转了个弯将话题岔开:“那个女人,叫做陈嶙。”
任萍的脊背一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她的脸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显得苍白无力。她闭了闭眼睛,企图让干涩的眼球湿润一下。“麟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之中,淡淡的仿佛一抹云雾,手一握,便可以化做水从手指缝里溜走。
第21节:喜欢吃苹果的女人(21)
“我想让你抱抱我。”
“怎么了?”唐麟泽将她揽进怀里,她的头发上还留着一些酒精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是体温,恒久不变维持着37摄氏度,波澜不惊。他有些害怕任萍今晚提出什么要求,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任萍靠在他身上,抽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轻轻问,心里却跟压了万吨石子一样,堵得难受。
唐麟泽拍着她的背脊说:“我今天去医院,你忘记了吗?我看见一个护士推着一具尸体去太平间,我随口问了一下。许慧茹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过,居然和那个护士告诉我的名字是一样的。我简单想想就想明白了。”
任萍点点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唐麟泽哄着她说:“我去给你烧水,烫烫脚,早点休息。”
“好。”任萍说。
女人的确是需要哄的。唐麟泽蹲下身子,将任萍的鞋袜脱了放在水盆里就这样想着。任萍很消瘦,脚踝细而白净,一双脚小巧得让人怜惜。尤其在唐麟泽做过下半身对不起她的事情之后,上半身突然产生了一些愧疚和自责。他的手指略微笨拙得在她纤细的脚指头中间揉搓着,这种揉搓像是要弥补什么一样,搓得很用力,很细心,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几个脚指头,应该用清水洗净罪责一般。
“轻点,你弄疼我了……”任萍皱了皱眉。
“早点休息吧。”他端上那盆洗脚水准备去倒,“我还有教案要做,你先睡。”
她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唐麟泽并没有注意,只是顺势按下了开关。房间里刚刚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刹那化做无边际的黑暗。
丁薇和唐麟泽分开的时候,她留意到TAXI上打着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唐麟泽要送她进去,她摇摇头说不必了。他的手本来是顺势要抚摩一下她的头发,这颇为强烈的晃动无疑阻止了他的这一举动。
“那么明天你记得回学校上课。”唐麟泽叮嘱着她说,顺便掏出衣兜里那部小巧的红色手机给她。“这个,你还是拿着,也许‘他’还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第22节:喜欢吃苹果的女人(22)
丁薇有些迟疑地接过,那部手机尚有人体的余温,放在手里暖暖的。唐麟泽向她笑了一下,挥挥手上车走了。她迅速而谨慎地穿过那条黑黢黢的小巷子,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钥匙,去拧那把冰冷的铁锁。
在手指和铁锁接触的那一霎那,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浑身开始颤抖。她想起刚才唐麟泽像削苹果皮一样,轻而易举地剥掉她的衣服。他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的乳房,她平坦的小腹,她未经开垦的处女地的时候,那种颤抖和现在一样,茫然并且无助。他毫不留情地进入她的体内,像那种绿色的藤蔓植物,在她身体里面肆无忌惮地穿行。她泣然而无语,只是像被暴风雨横扫过的落叶,簌簌发抖。
仍然是这条脏乱的街巷,这扇绿色斑驳的门,这副冰冷的大锁,这间窄小简陋的房间,除了中间那道三合板硬生生分出来的生死之界,恐怕她是和陈嶙毫无分别了。
“来来来,把东西搬到那边去。”下午的雨已经住了,晚上的空气反而清新起来。是房东太太的声音,在这好不容易歇雨的空挡指挥着两个人搬陈嶙房间的东西。看见她,嘴里略显生分地打了个招呼,继续她的活计。
丁薇打开门进去,瞥见房间里赫然多了一个床头柜。她看了一眼门外的房东太太,眼里存着疑问。
“陈嶙的东西,八成新,我见扔了怪可惜的,送你得啦。”房东太太笑得仿佛很善良,好像古代专门喜欢施舍穷人的贵妇人。
丁薇站出门拦住她。“请把它搬走,我不需要。”
她的笑声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像刷牙时的漱口水,仰头在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闷响。
“搬走。”丁薇重复了一遍。
房东太太白了她一眼,指着那个床头柜对两个手下说:“搬走搬走,快点儿!”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床头柜抬了出去。门太窄,不小心撞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药瓶从柜子里掉了出来,滚到房东太太的脚边,她没好气地踢了一脚,那瓶药被她肥胖的脚尖震得飞了起来,摔在墙角,撒了一地。
第23节:喜欢吃苹果的女人(23)
也许隔壁已经被不知情的人租了下来。丁薇告诉房东她准备退房,约摸明后两天便要搬出去的。
“呸!”房东太太在丁薇关上门以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了句“他娘的小蹄子,倒长脸了”。
丁薇靠在门口,听见房东的咒骂声,用力咬住嘴唇。她想起不久以前房东太太也曾经用同样恶俗的话咒骂过陈嶙,终于忍不住,滴下泪来。
她生平很少掉眼泪。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独自一人上大学。她看见平时严厉的父亲挣扎着,拄了一双拐杖,站在车窗外,好容易站定了,伸出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有些生涩地挥舞着。火车开动的时候,她顺过去看,那只手在视线中越来越远,仍是微微地左右摇摆,直到变成视线里的一个小黑点,她的眼泪才一滴一滴地顺着那个黑点,无声地下滑。
下午的雨虽然不大,但是仍让地板上面发出了浓重的潮湿味儿。她用手抹了抹眼泪,那泪痕仍然残留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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