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莽撞弄得胃部再也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第116节:陌路相逢(2)
“痨病鬼!”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却有些许惶恐之意,匆匆拎上裤子便跑走了。门被风带了一下,并不曾合严,露出一丝不大不小的缝隙。
缝隙外面有个人影闪了一下,陈嶙知道那是隔壁的女孩子。她费力地弯下腰去拾起了衣服,才穿好,却力气用尽似的歪在一边“咚”的一下摔在了水泥地上。这一摔让她头晕眼花,又吐了一口鲜血。在床单上,地板上,一片片如同桃花一样泛滥开来。“救、救命……”她的脖子仰起来,冲着三合板那边微弱地唤了一声。求生的意识仍然在她的大脑中强烈地闪现着。她听见那边回应了一声,须臾,便有一双透着青涩的眼睛在门口晃了一下。陈嶙努力地伸出一只细细的手臂,宽大的袖子顺着手滑向了肱骨。她喘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告诉那个年轻的女孩:“打个电话,叫120。”
那女孩儿有些怯意地环顾了一下凌乱的房间,终于像鼓起勇气似的,一步一步向床头那个摆放手机的柜子挪了过去。她抓住手机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慌乱,打电话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末了,她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将手机塞回陈嶙的手里。陈嶙听见她有些害怕的声音说:“我出去看看救护车来了没有。”于是陈嶙闭上眼睛之前,就看见那个女孩儿逃也似的背影在门口一晃而过,再也看不到了。
她能说些什么呢?又能埋怨些什么呢?她的口中止不住地又吐了一地的血。好像胃里有个龙头没拧紧,哗的一下自来水一样的血液就不断地流出来了。她的双眼望过去,一片都是血红的颜色:血红的床单,血红的地面,血红的手指,就连时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一片茉莉花儿,也被血气晕染成了血红的颜色。香味已然散尽了,花瓣如血般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她想起邹云顺给她讲的《葬花吟》中的“花落人亡两不知”,倒像是见证了实景一样。
救护车的汽笛声日渐清晰了起来。
她一直这么躺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脸贴着那一摊鲜血,一动不动。陈嶙的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淡薄,像雾气一样,越散越淡,越飘越远,终于隐约地不见了。伸出手去,只是凉凉的一阵水气。她的嘴角微微有种笑的神情,大而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有些涣散的瞳孔好像可以穿过俗世的一切,看得透了,大彻大悟。
第117节:陌路相逢(3)
陈嶙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轻轻地漂浮了起来,变得像燕子一样,一折身,便轻巧地转了个弯,姿势优美而舒展。她的身体穿梭在那片不断往下飘落叶子的茉莉花丛中,闻不见香气,可是有花瓣不断地掠过她的鬓角,拂过她的脸颊,飘过她的衣边,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樱花似的美丽。
人家说落英缤纷一定代表着某种凄清,她的指尖上一阵刺痛。“凄清”这两个字针一样地扎了她一下。难道自己就要死了么?死了么?死了么……如果死亡是这么一件美好的事情,让她重拾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么,她倒是愿意超脱这一切,变成一只在林间穿梭的燕子,筑巢而居。
“氧气!”有人在她的身边大声叫嚷着,她稍稍清醒了一些,抬了抬眼皮,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匆匆忙碌着。随即她的鼻子和嘴被一个塑料罩子罩住了,她嗅进去一口气,感觉身体好像有了那么一丝气力。
她在林子间穿得更欢了,呼啦啦一阵风,吹得她看不清前方,不留神“嘭”的一声,撞在了一棵树干上。她无力地从空中掉落下来,眼中一片漆黑,仿佛有人把她抬到了担架上,放进救护车的肚子里。车门关闭上了,她的一只手从担架上无力地垂了下去。车上有人言语了一句:“她死了。”
午休的时候是安静随性的。中文系的办公室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位不曾回家吃饭的教授。穿过那些叠得厚厚实实的教案,我们可以看见一张不耐烦的脸。那是一种在等待中焦灼的表情,任何经历过等待的人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并且将之勾勒出来。
邹云顺迟疑了一会,不等电话接通便擅自将话筒搁了下来。他今天不曾将手机带出来,所以只好拿系里的办公电话打。虽然不要钱,但是邹云顺很少打这个电话给她。他怕她看见来电显示顺手拨过来。办公室虽说没有留下几个人,但是接听一个年轻的女人的电话对于他来说毕竟影响不好,也不太方便。
所以他就坐在靠近电话的那个位置上等。
第118节:陌路相逢(4)
点了支烟,有点心烦意乱地抽着。最近评选教授职称的事让系里的几位院长和主任着实头疼了一阵。侯选名单有三人,分别是教授现当代文学的唐麟泽,研究外国文学的祝维民,以及教研组专门研究文艺理论的白诚。这三个人当中,只能挑选出两人作为正教授评选职称,剩下的一个,于公于私,大家都觉得面子上会有些挂不住。
如果按照资历来说,大家一致认可的是白诚副教授。他在文艺理论界可以说是小有名气,虽然不曾享受国务院的特殊津贴,但是曾经在各大学报上发表公开的学术论文就多达几十篇。无论从人品还是其他方面来说都算是系里首屈一指的。
问题就在于唐麟泽和祝维民。两人都是不惑之年,对系里的贡献也都是功不可没。唐麟泽担任低年级的现当代文学的课程讲授,深受学生们的欢迎。而祝维民最近在美国学习考察的时候,参加了纽约某个知名研究机构的学术论文评选活动,居然不负众望抱了一只奖杯回来。这对于系里的声誉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贡献。
决定权并不在邹云顺的手里,他审查完了三个人的档案资料,推在一边。明天下午还有一个初步的会议,来讨论一下这两名教授的人选。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女人,前来抚慰他目前烦躁的心情。
电话依旧安静得像一个处女,一声不吭。烟灰在他的脚底下,散了一条长长的灰色痕迹。怎么还不回电话?他有些恼怒,抓起电话又拨了过去。
嘟了四声,终于有人接听。他说了句“晚上我去找你”便匆匆挂了电话。
邹云顺拐进那条小巷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还没到春分,所以天晚的较快,加上本来就阴霾的天空,就更加显得昏黑了起来。他轻车熟路地找到那扇绿色的门,敲了一敲。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门口挂了把大锁,看样子是房间里的人不在。
有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从旁边经过,看了他一眼,又走开。停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走过来问:“你找谁啊?”
第119节:陌路相逢(5)
“这里面住的。”他含糊其词。
那胖妇人回头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告诉他:“那个女人三天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他不知不觉把声音抬高了八度,想起今天中午还打过她的手机。
“怎么死的?”她“嘿嘿”笑了两声,“当然是脏死的。”
邹云顺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手机仍然没带出来。他想起中午才给陈嶙的手机挂了电话,对方一句话也没说,现在想想颇值得怀疑。
他留意了一下这堵墙的尽头还有另外一个门,同样挂着把大锁,人并不在。他问那个胖妇人:“这里住的人呢?”
那个妇人告诉他,那是上个月才搬来的,年纪轻轻挺漂亮的一个姑娘,看上去不像那种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
“像是姓丁,叫做丁薇。”
邹云顺皱了一下眉,是她?他递给那个妇人一张票子,问:“你能告诉我她死在什么地方吗?”
胖妇人有些推搡地接过那张钱,抖了抖,哗哗作响。“听说是九和山医院。”
“谢谢。请别告诉别人我来找过她。”
“那是那是。”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任萍往家里挂了个电话,总是“嘟……嘟……嘟”没人接。这冗长的声音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唐麟泽不是说他下午没有课么?都到这光景了,他能去哪儿?
她抬头看了一眼,阴霾的天空飘着很细的雨丝,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伸出手去,接在掌中,也是沁沁的一层凉意,并不恼人。
双手插在大褂的衣兜里,她慢慢踱了出去。今天下雨,所以病人并不多,安排的手术都在上午,她难得有闲工夫像这样悠闲地走一走。
走过长廊,转身到门诊部,却意外地看见了邹云顺。任萍看见他塞给值班的护士一百元钱,便和管理太平间的老张师傅向着那个方向走开了。
她已经明白了八分,便拿捏着另外两分,小心翼翼得不露痕迹。走近那个护士,问她:“他来干什么?”
第120节:陌路相逢(6)
“哦,他是前几天死的一个病人的亲属,前来认尸的。”
“哪个病人?”
她翻了一下面前的档案。“叫做陈嶙。”
任萍的眼睛扫了一下她白色的大褂,“你跟他说明了死亡原因吗?”
“我只说是胃出血。”
任萍像是要纠正什么一样说:“本来就是胃出血。你把钱给人家退回去,告诉他,我们医院认领尸体必须出示亲属证明,要不然警察要找麻烦的。”
“这个……”那个护士红了脸。
“还不去?”任萍的言语中有种无形的威慑力。她看见那个护士匆匆向太平间跑过去,心里松了口气,转过身,同样以匆忙的脚步赶回了办公室。
丝毫没有迟疑的,她抓起了电话迅速地拨了一个号码过去。动作很娴熟,看得出来任萍和对方的联系很频繁。
“现在有空吗?”任萍问。
对方答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微,呻吟一样。
任萍说得很紧急,“二十分种后我在老地方等你。”
“好。”那个人挂了电话。
任萍脱下了白大褂,跟实习的学生交代了两句,说她要出去一会,有什么事记得打她的手机,说完换上外套便风风火火地赶了出去。
她打了一个出租,说了地点。那是离九和山医院不远的一家茶餐厅,非常安静。灯光在夜晚打得很朦胧,有种暗黄色的柔和。侍者和她很熟的样子,点头打了个招呼,也不问几位,便径自替她端上了一杯咖啡。
任萍约的是许慧茹。许慧茹是唐麟泽大学时的同窗,原来曾经下过乡,插过队,1979年恢复高考制度时便考上了大学,毕业之后就嫁给了邹云顺,还是她和唐麟泽做的媒。
轻轻地啜饮了一口咖啡,任萍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看见许慧茹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地走了进来。她也不知道当务之急,应不应该再给许慧茹雪上加霜。
“任萍,我正好有事找你。”许慧茹用手巾擦了擦发红的鼻子,示意侍者给她一壶茉莉花茶。咖啡太苦,柠檬茶泛着酸,她的味蕾和生活一样,经不得半点刺激了。
第121节:陌路相逢(7)
任萍点了点头,她们之间将近二十年的交情造就了一种默契。她一直抱着一种怜惜的态度去为许慧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得上忙的,或者尽管一时帮不上忙的。她觉得做女人苦,做许慧茹这样的女人就更苦了。如果任萍把自己比做一杯咖啡的话,虽苦,但至少透着香浓,而许慧茹就是一杯黄连,虽然稀薄,喝下去却也让人胃里泛着难受。
“我今天收到一封信。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内详的字样。”她喝了一口牛奶,抖着嘴唇开始回忆起来。任萍握了握她的手,冷冰冰的,凉得吓人。
“我一看见那两个字我就知道是他。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家里的地址的。我吓坏了,于是给你打了个电话。”
“可我在医院里。”
“是,我知道。是老唐接的电话。我一时忍不住,就把和邹云顺要离婚的事情告诉了他。我想,让他知道一些也好。”许慧茹继续说:“我给老唐打完电话之后,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就拆开信看了。”
“是谁的信。”任萍小心翼翼地问,虽然她对那个“他”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任萍”,许慧茹握紧了她的手,企图找到一丝援助。她的脸上透露着一种茫然和措手不及的表情。“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几乎没人知道。现在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嗯,一定保密!”
许慧茹缓了一缓,慢慢地说:“在我下乡的时候,曾经和一个乡下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