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姜大明却没有心思听他论棋,眼巴巴地盯着他。
哈文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接上姜大明的话茬:“程书记这样做,不是要找什么人的岔子,咱有什么岔子可找?都是为党工作,个别失误是有的,但要说存心辜负党和人民,那是不存在的。不过你的话有道理,我也要和他讲这个道理,目前滨州市的中心工作是落实中央和省委关于建设东北亚对俄贸易中心区的战略规划,全力打造沿海经济开发带,带动滨州经济实现全面腾飞,这其中有许多急迫而繁重的工作要做,任务艰巨呵!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政治稳定,经济稳定,人心稳定,凝聚全市各行各业力量投入新滨州建设,是当政者应当首先考虑的问题,纠缠过去的陈年旧账,容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也会造成新的不安定。如果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程书记还是年轻,有些事顾及不到,我作为老同志,有责任给他提个醒。”
《提拔逆淘汰》第三部分(24)
姜大明频频点头,心想,领导到底是领导,不管心里有多少沟沟坎坎,说出的话总是那么顺风顺水,听起来大义凛然,堂堂正正。
“正好明天我要上省人大开会,有些情况可以跟向省长汇报汇报,求得上级的支持。”哈文昆接着叮嘱道,“大明,你抓紧去和腾鳌集团协商一下,控股外贸公司的事要抓紧,慕铁前已经从俄罗斯回来了,怎么还不去上任?生米煮成熟饭才好咽进肚里,米在袋子里,终究端不上桌的。另外白专员的事,也要让他心里有数,过去逸尘同志对腾鳌集团的发展也是很关心的嘛。”
他意味深长地说。姜大明心领神会,点头应允。
不料事态的发展很快变得令姜大明难以左右。尹七七被约去谈话后,哈文昆打电话告知了姜大明。姜大明听出老领导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安的成分,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
没有办法,善后的事只能由姜大明来处理,这已是多年来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姜大明很清楚,作为在幕布前跳来跳去的木偶,自己不得不听从幕后牵线人的摆布,一步步往沟壑里越滑越深,正因为身不由己,每滑下一步,都意味着离自拔自救自赎又远了一步。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妄想有从深渊里爬出去的可能了。宛如一辆战车,几个人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命运共同体,这辆车如果翻了,就只有同归于尽。
他把活儿交给虎头,当然他说得很含糊,顶多是一种暗示,暗示这个人给大哥造成很大的威胁,如果这个人不能识趣地“闭嘴”,后果不堪想象。
“想让他闭嘴那还不容易?上次教训了那女记者,他不当回事,这回该让他吃点苦头了!”虎头表白道,“这老东西也是活腻了,敢找大哥的麻烦!放心,我来替大哥摆平他!”
其实姜大明并不想要纪主任的命。作为公安局长,他明白命案和一般入室行凶案的区别在哪里,打伤一个人,甚至将他致残,只要受害人有口气,都可以列为普通刑事案件。但夺人性命却属于谋杀,谋杀在全世界的刑法典中都被列为一级重罪不能赦免的,而策划谋杀的人甚至罪重于出面行凶者。他的本意是打掉纪主任的锐气,最好能令他失去直接参与追根溯源的行动能力,不曾料到的是,虎头那伙人会那样手黑,竟然一下子就拧断了那位内分泌专家的脖子。
不过这样也好,一了百了,最大的一颗隐型炸弹清除了,案件侦破毕竟还是要靠他这个公安局长,想想办法,总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
谁知道哈文昆得知纪主任死讯后,在电话里把他好一通痛骂,连声说他“蠢”。正在发愁不好向程可帷交差,这边又被自己的老上司责骂,姜大明一腔火在肚子里无法发泄,自觉是“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气得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以至于敲门声传来,他连想都没想就骂道:
“敲什么敲?滚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姚宜南,一身笔挺西服,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看着满面怒色的姜大明,笑嘻嘻地问:
“大哥这是怎么啦?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一副风流小生做派的姚宜南属于姜大明的“铁”哥们儿之一。当初腾鳌集团初创,于先鳌学着南方先进管理方式实行股份制经营,要求员工全员持股。腾鳌集团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发展成为本地区民营企业的龙头老大,姜大明可以说功不可没,于是于先鳌没让姜大明掏一分钱,便给了他5%的干股,每年的股息分红事宜都是姚宜南办理的,由此两人结成了非同一般的交情。加上姜大明对声色犬马的喜好尽人皆知,而每当这种时候,都是姚宜南出面做东,甚至到俄罗斯去开洋荤,于先鳌也安排姚宜南作陪,几年下来,除了老婆之外,两人已经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腾鳌集团其他员工见了这位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都有些敬畏,唯独于先鳌父女和姚宜南拿他不当回事儿。在这几个人面前,姜大明也的确硬气不起来,尤其对石榴,他甚至有三分畏惧。
“算了算了,大哥,犯不上为工作的事生那些不值钱的气,走,跟兄弟去败败火!”姚宜南掏出烟递上一根,轻佻地说,“上回大哥看好那雏儿,我已经调教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叫大哥尝尝鲜。”
《提拔逆淘汰》第三部分(25)
“你他妈的尝过头道鲜,让大哥去喝二锅头啊!”
姜大明嘴上骂着,脸上却有了笑意,脑子里浮出上回在海参崴酒吧见到那个小中学生娇俏的脸蛋儿,想想找个地方泄泄火也好,起身换上便装。
“瞧大哥说的!这妞儿我可是真的喜欢呢,若不是孝敬大哥,我还不舍得出手呢!”
姚宜南不知羞耻地调侃着笑道。
春节“黄金周”假期结束,一切工作都按部就班恢复了正常运转。七天假日,程可帷回了一趟家,中间去省城向省委书记汇报了这段时间自己抓的主要工作,特别是关于白逸尘案子的进展。王景林赞同他对案件性质的分析,表态说,如果能基本确定白逸尘属于非正常死亡,白灵信中反映的问题不是捕风捉影,那么,省委将正式启动对案情的公开调查,由省纪委、省监察厅和公检法部门联合介入。王景林的话说得很重,他说,在共产党的政坛上,绝不能容忍黑金政治,绝不能容忍黑道政治,绝不能容忍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事业、一身正气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的好党员好干部落得像白逸尘那样的下场,这不仅是一个能不能坚持“正义至上”的问题,更关系到官场风气,关系到干部队伍建设的导向问题。
程可帷深深为省委书记的深刻论断而振奋,也增添了打开滨州市各方面工作新局面的信心。上班伊始,他便召集常委们开会研究节后需要抓紧落实的几项工作。常委们陆续到齐了,程可帷正要宣布开会,刘廷新忽然面色紧张地径直闯了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与会众人看到程可帷眉头霎时蹙在一起,嘴巴也抿得紧紧的,不由得猜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头。
出人意料的是,程可帷起身收拾起文件夹,宣布会议改期,点名让匡彬、丁忠阳、姜大明几个人留下来。
众人鱼贯而出。程可帷叫刘廷新把情况详细说一遍。
刘廷新的声音里还有几分紧张,汇报说,几分钟前接到腾鳌国贸党委书记的电话,刚刚上任的总经理慕铁前被近千名公司员工挟持,遭受殴打,处境危险。公司另外几个领导组织中层干部前去营救,也被工人们打了出来。现在情况十分紧急。
匡彬等人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来。作为一市一地的领导者,应对突发事件属于常态性工作,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所以几个人第一反应就是,刘秘书是不是传错了话。
但是显然刘廷新报告的情况没有出入,姜大明的手机响了,当地派出所所长把电话直接打到他这里;而这当口,市政府办公厅主任也面带惊慌地赶过来,显然他们也得到了报告。程可帷当机立断,吩咐在场的几个人都跟着他马上去现场,同时告诉刘廷新,立刻将情况电话报告省委办公厅和省政府应急办。匡彬命令办公厅主任召集市信访局、国资委、改革办等相关部门负责人,第一时间赶到腾鳌国贸。坐在车里,姜大明又用电话调动市局防暴大队加派警力前去控制局面。
一向注意仪表风度的慕铁前满脸血污地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精心焗染过的头发披散着半遮面部,那身价格不菲的乔顿西服被撕掉了扣子,像一块破布裹在圆滚滚的身躯上。半小时前,他还是一副盛气凌人威风凛凛的样子,现在却只有出气不见进气,两只浮肿的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一条腿也被打断了,奇怪地扭向旁边。
慕铁前是节前上任的。陪同他一起来的是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和市改革办一位副主任,作为收购方,腾鳌集团董事长于先鳌当然也到会了。那天他们是与外贸公司原班子成员见面。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宣布重新组建“腾鳌集团国际经济贸易总公司”党组织,原经理改任党委书记;新的贸易公司由国有改制为民营后,人事任免便不再由市委负责,所以市改革办副主任宣布,经与腾鳌集团协商,新任总经理由集团董事会提名的慕铁前担任。随后腾鳌集团董事长于先鳌向慕铁前颁发了任命状。
不曾料到的是,任免宣布后,还没等新任总经理作表态讲话,原外贸公司班子成员齐刷刷提出辞职,会议顿时陷入尴尬境地。组织部那位副部长慌了手脚,急忙出来给上司打电话,一层层报告上去,小半天过去了,匡彬乘车赶到会场,一番疾声厉色恩威并施,总算是把局面稳定下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提拔逆淘汰》第三部分(26)
慕铁前深感自己此次就任很不受欢迎,于是便想靠铁腕树立权威,在第二天的全公司大会上公开扬言,慕某人来了,腾鳌国贸就是慕某人的天下,不听摆布的趁早滚蛋,哪怕他过去当过多大的官!这既是对全体职工的威胁,也是在指桑骂槐,发泄对那几个撂挑子的班子成员的不满。
导致暴力事件发生是因为今天早上慕铁前发出的“总经理一号令”,他宣布,全公司将裁减30%在岗人员,每人按参加工作年头发放一笔“工龄买断金”,从此与公司不再发生任何关系;而留下的职工也将变国有身份为“合同制”,一年一签约,公司有权随时中止合同。文件一下发,整个公司上下顿时炸了锅,本来就对企业改制心存疑虑积愤已久的职工们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齐聚总经理办公楼前,要求他收回成命,继续执行当初职代会通过的改制企业职工待遇保障协定。慕铁前显然低估了这上千人心底蕴藏的怒火所能形成的威力,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口气,不但不肯与职工代表面对面沟通,反而通过办公室主任扔出一句话:接受条件的,重新签合同上岗;不接受条件的,马上卷铺盖走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满街都是,老子随时随地可以招到人。
冲突由此产生。“不给俺们生路,俺们也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怒不可遏的职工们强行冲破办公楼的电子门障,砸碎三层楼的所有门窗玻璃,到处搜寻慕铁前,非要与他来个“同归于尽”。直到此时,慕铁前才意识到情况不好,一面躲进档案室的铁门里,一面打电话向自己的“铁哥们”求援。无奈他那几个以往在酒桌上呼兄道弟的“哥们儿”不是正泡在桑拿里,便是还酒醉未醒,没有一个人及时赶到,等到他想起给110报警时,狂怒的人群已经强行撬开铁门,在档案柜后面找到了这位狼狈不堪的总经理,不待他讨饶便是一顿痛殴。几百人你一拳我一脚,几分钟不过,慕铁前便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了。
程可帷一下车便看出问题的严重性。腾鳌国贸的大门已经被防暴警察团团围住,但是大门里面的工人人数更多,黑压压一片紧紧堵住进出公司的道路,他们人人手持铁管、木棒、桌腿、橇杠等物件,连不久前刚刚安装上的“腾鳌集团国际经济贸易总公司”的不锈钢招牌大字也被拆为碎块成了手中的武器。防暴警察们排成三角型,用盾牌组成人墙与工人们对峙着,做出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态势。面对面相距不到三米的两大群体间气氛空前紧张,仿佛一只巨大的火药桶,只要有一点火星便会发生剧烈爆炸,把这上千人一股脑化为灰烬。看到一溜小车停下来,人群中突然响起低沉的吼声,继而声音越来越高亢——是《国际歌》,但工人们不是在唱,而是在呼啸!随即,几张窗户大小的白纸被举了起来,淋漓的墨迹在阳光下闪着黑油油的光,像是在宣示着不可抗拒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