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束发而笄,因而又称“及笄”。那之前小妈特地到四牌楼泰昌永绸布店,给泉儿扯了一段蓝底带暗花纹的绸布,为她做了一件旗袍,前胸开扣,高立领,两寸朝上,小半边脸掩在其中。穿上身后,少女的艳丽,从孤傲中表现出来。出门时换上,人也光鲜了许多。到学堂,那些男生都用一种异常眼光打量着她。晚饭是在馆子里吃的,父亲挑的饭店,大南门外的迎宾馆,他说这里的菜做的地产,尤其是丁香火腿,堪称安庆一绝。父亲、小妈加上甘爷,4个人要了个6个菜,1个*火锅,父亲还破例让泉儿喝了口酒,自然是没有度数的米酒。尽管如此,两口酒下肚,脸也红润如桃花。
父亲说,“孔老夫子曰,十有五而志于学。现在我们的泉儿也15岁了,希望也能有所成就,成为女中豪杰啊。”
“像秋瑾?像吴芝瑛?”泉儿说。吴芝瑛是桐城人,秋瑾遇难后,她挺身而出,将其尸骨移葬于杭州西泠桥畔,一时传为美谈。
“还是做崇德老人那样的吧。”父亲笑答。
从酒店出来,泉儿说要看江景,于是一家人沿着江岸,从大南门走到小南门。也真是巧,进城门时,父亲与怀宁中学堂监督吴传绮相遇。昏暗的路灯下,老先生看了泉儿一眼,之后对父亲说,“官府委任我去办女子师范学堂,我想把你女儿带过去,你看如何?”
都以为是一句玩笑话,其实不是。而正是这一句话,让泉儿及笄之后的人生道路,有了重大的改变。
吴传绮跛着一条腿。吴传绮对外介绍,用的是文雅的“足疾”二字。足疾让吴传绮一生伤透脑筋,也让他的仕途,始终暗淡而平庸。光绪十五年,吴传绮科考中举,任国子监学录助教,后赴湖南,任永绥厅同知,但最后,也只是署理永宁府知府。光绪末,吴传绮回安庆定居后,兼任怀宁中学堂监督,对学堂为数不多的女学生,尤其是对郭始鸣,非常喜爱。
在安庆,吴传绮名声极大,几乎无人不晓。一方面,他以自己藏书为主,在大弓箭巷开设安徽首家私立图书馆。另一方面,他接任安徽官立女子师范学堂监督一职,成为安徽女子教育的先行者。不仅仅如此,女子师范学堂附设幼稚园,在安庆也是石破天惊第一家。
中国的女子教育,光绪三十一年,由新成立的学部职掌,光绪三十三年,颁布《女子师范学堂章程》和《女子小学堂章程》。之后不久,安庆地方绅士刘廷凤等,在提学使沈曾植支持下,创设官立女子师范学堂。但直到宣统元年,吴季白接手,女子师范学堂才渐渐有些眉目。当年开收正科1个班,次年又增设预科1个班,另附属小学和幼稚园。
后来吴传绮告诉泉儿,虽说以前也在怀宁中学堂任职,但接触学生不多,对泉儿有一些印象,但不深。说那天在小南门看见她一身新装束,眼前一亮,觉得集“贞静”、“顺良”、“慈淑”、“端俭”于一身,如果能培养成女子教师,无疑能担负起“修明女教,开通风气”的重责。也正因为如此,第二日吴传绮就跛着一条腿走到宣家花园,游说泉儿父亲一晚,最后决定将泉儿转学至女子师范学堂,成为预科班的首届学生。 。。
陈独秀
泉儿是被动改学师范的,但新学堂,新的教学课程,如修身、教育、国文、历史、地理、算学、格致、图画、家事、裁缝、手艺、音乐、体操等,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况且,从那些大男孩堆中走出来,与一般大小的女孩儿为友,天天在一起说私房话,更开心不过。从此泉儿上学改道,向东至福泉街,再向南,至风节井,成为女子师范学堂的学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几年之后,在安庆街头,将会出现一个十分文静的的女教师。她的腋下,始终夹着厚厚的教学讲义。
宣统元年九月初二,公历10月15日,星期五。安徽教育总会在安徽师范学堂召开秋季大会,每个学堂都派代表组队参加。泉儿也去了。安徽师范学堂在龙门口,从学堂列队出来,向西行至姚家口,转南,梓潼阁再向西,快到谯楼的地方。学堂是圆形大门,走进去,古树参天,花草满目,绝对是静心读书的幽雅之处。开会的地点,在孔庙大成殿前的广场。那天在会上讲话的人很多,包括安徽提学使吴同甲,学务处审订科专办姚永概,考试科专办姚思亮等。他们讲得太复杂,太高深,泉儿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但她记住了一个人,这就是陈独秀。陈独秀是应邀参加这次教育总会秋季大会的,演讲的主题,有关教育改良的主张。演讲结束,陈独秀语重心长对坐在下面的学生说:“我希望我们学生,要努力做到: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我们国家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说至此,群情激奋,掌声雷动。
泉儿之所以记住了陈独秀,不是他演讲的内容,而是他的儿子陈延年,与她同在尚志学堂读过书。不过他比她小4岁,泉儿快要毕业时,他才到学堂里来读书。虽然个头不高,但聪明,顽皮,常常有惊人的举止,因此很快就让她们这些姐姐喜欢上了。那天她带一本《安徽俗话报》到学堂来读,他看到了,走过来,十分认真也十分自豪地说,“这是我爸爸他们编的报纸。”又说,“我爸爸叫陈独秀。”
这种印象特别深刻,于是,泉儿记住了。
就在散会准备离开时,在匆匆散开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个非常的身影。个不高,瘦,有些单薄,也有些孱弱。唯一不同的是,他行进的步伐,沉稳,练达,有自信,也有激情。这,便是差不多一年不知下落的方复明。泉儿异常激动,顿时间,心跳如鼓,似要从她胸口迸出。她想喊,甚至都出声来了,但周围人多,环境太乱,即便喊了,也被很快淹没。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他,过了泮池,过了状元桥,她甚至看到他的手,在汉白玉石楯上摸了一下,然后消失在照壁之后。
那之后多天,泉儿极力想找到方复明的下落,但杳无音讯。到冬天,她也失去了信心,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方复明,也许,只是一种相象罢了。
争气电话
意外相逢
在女子师范学堂位于风节井,学堂读书期间,泉儿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风节井。传说是口老井,安庆城建城时,就打了这口井。井圈不大,井台也不大,井上建有六角亭,悬有“一家仁”题额。关于风节井的故事,是小妈说给泉儿听的。元末时,陈友谅率天完红巾军,淮南行省左丞余阙带兵守城。至正十八年,正月初七,还没有过十呢,陈友谅又带兵来了,这次他们人多势众,余阙虽出西城拼命应对,但仍因兵力悬殊而败。知道自己无法完成守城任务,将军挥剑自刎,沉尸于清水塘,完成了他最后铁汉的形象。而在城内,余阙结发之妻姜氏闻知噩耗,与侧室耶律耶卜氏,带领儿子德臣、女儿安安、外甥福童,从容镇定,先后投井身亡。“节烈可风”,之后历代,官府都将此竖为城市标志。“男女共成仁古井无波清足鉴;门墙宣正气庭花满地讼常闲。”
学堂里的同学,都对风节井有些恐惧,只有泉儿例外,不但不怕,反而有一种亲切感。有时候,她独自坐在井台上,久而久之,仿佛也成为那个年代,为城市而献身的一员。
后来父亲带回来一部刚刚印成的《大观亭志》,泉儿如获至宝,从中了解了更多余阙的故事。她特别喜欢《大观亭志》李国模两首《减字花木兰&;#8226;登大观亭谒余忠宣公祠墓》,其一为“故家园榭,乔木荒凉无片瓦,模斯峦ぃ木〔咨2桓男危黄纠辉吨酰笮×饺谀浚ソ鳎逋贸葱荨!逼涠爸倚粲睿昙裱幻绻模孛砦奕耍ゼ趴战滓仿纳挥⒘椴幻粒び蹬卫匆参矗砟挂鹿冢捎朊坊胙础!绷硪淮蠊弁ち唬拔冶哺吹橇倬梢狄阉嬲髡骄。淮蠼魅找固旆绯K秃L卫础!�
最后的结果,泉儿决定学做诗。做李国模做的这种。
父亲与李国模,但认识李国模的岳父彭名保。在安庆,彭名保是风云人物。光绪十五年,彭名保任电报局会办,独自在黄甲山,用了大半年时间,发明了一个叫“传声器”的玩艺。父亲是搞技术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对彭名保的发明仍惊叹不已。“包括大小吸铁,炭精、花板、听筒、音盒等零件,大大小小有五、六十种啊,都是他一个人鼓捣出来的。”父亲说,试听那天,彭名保把巡抚、藩署的官员,都请到了电报局。大人们在不同的房间,通过捂在耳朵上的听筒,突然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时,个个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细一问,通话距离最远还可达300华里。300华里,一匹快马还要跑上半天啦,这还了得!于是刮目相看,于是马不停蹄向朝廷奏报。都说只有外国洋人才造得出来的这机器,在安庆,在黄甲山,彭名保也把它造出来了!这可是为咱大清帝国争了一口硬气啊。也正因为如此,“传声器”往上报的时候,换了个更响亮的名字,叫“争气电话”。于是,安徽省城安庆,因这部“争气电话”,广为天下闻知。但直到光绪二十四年,巡抚邓华熙在安徽推行新政,提倡开办实业,才支持彭名保开办了日新传声公司。可惜的是,因资金,因技术,“争气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批量生产出来。
那时候,彭名保的兴趣,已经从工业转向了农业,他在城东郊开办了日新蚕桑公司。他把自己的新家,也建在城外,与菱湖相伴,喊作“彭家桑园”。据他向父亲介绍,彭家桑园的布局结构,仿的是苏州南畇草堂的风格,而这个南畇草堂,是他们彭家的豪宅。传了多少代了。
彭名保把泉儿想跟他学诗的事与李国模说了,李国模也意外,自己的诗作,居然还有女性崇拜者。于是约着见一面。泉儿随父亲去了,在任家坡,一处叫太史第的老宅子。东西3路,前后5进,泉儿单单薄薄的身子走进去,被挤压得更加弱小。李国模一眼就觉得泉儿生得太文静了,他觉得泉儿的文字,更适合去表现女性的细腻世界,于是他把夫人彭淑士叫出来,让她收下这位学生。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意外相逢
彭淑士,号绣冰,光绪九年生,泉儿到他们家时,她刚刚26周岁。她把自己的言无二价诗作订成一本小小小册子,题名《碧梧秋馆吟草》。她属那种大家闺秀,所以诗词中,流露出女性的淡淡忧伤。如《甲辰年》,“寂寂灯昏对案头,篆香微袅数更筹。天涯姊妹音书断,往事思量泪暗流。”又如《咏雪》,“萧萧风雪皖城隈,砚积寒冰冻不开。另有清光相掩映,窗前梅萼正含胎。”
泉儿也很喜欢彭淑士的诗,但感觉还是软了些,眼光也过于狭窄。但既然已经拜到门上了,隔三岔五也过去求教。彭淑士倒是非常喜爱这个小她11岁的女孩儿,不仅认真品点她的习作,还带她去他们家的藏书楼,让她在里面挑一些她爱看的书。泉儿第一次进去时,手半掩口,半天说不出话。这之前,她也去吴传绮在大弓箭巷开的私立图书馆,但相比之下,李家“慎余堂”的藏书,更多更精也更新。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就是去见彭淑士才刚刚5岁小妹妹彭琴士。彭琴士生得异常可爱,你和她说话时,她就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你,让你有说话的欲望。如果你不和她说话,她也不烦你,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仿佛没这个人。彭名保晚年得女,疼爱之情可想而知,他给这个清秀的小女儿取名为琴士,既希望她能有琴棋之长,又希望她能有雅士之风。
宣统元年腊月的一天,应该快到春节,任家坡老街上,好像家家都在打扫阳尘灰。那时泉儿放了寒假,专门到太史第来借几本书。正要进门时,她看见,方复明正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撞了个正面,泉儿愣住了,方复明也愣住了。“你怎么会……”他们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但很快,方复明一只手指压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泉儿不要叫出他的名字,然后一把拉过泉儿的手,沿着任家坡,南拐至五垱坡,又东行到大南门出城,走到12月的江岸边。
“我现在不叫方复明了,改叫‘李’。叫‘应之’。”见泉儿不明白,他解释说,“方复明上了官府通缉令,不改名就回不了安庆。所以姓‘李’,指你指我指他,指天下民众。‘之’是‘知’代音,应知什么?应知必须知道的一切!”说到这里,他的眼光坚定而充满信心。“此次冒死重回省城,目的要办一份给民众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