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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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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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小了下来,火龙局的唧枪只扫了几下,火苗就彻底熄灭了。而几乎只有一墙之隔的清节堂,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损失。

  参与救火的火龙局,是民间自发成立的消防组织。当时安庆城,蓄水池有镇安局,横坝头有清平局,三步两桥有保安局,同安岭有亿安局,鸳鸯栅有定安局,龙门口有咸宁局,等等。官方的消防组织,是安庆警务公所的消防队,有消防夫40余人。水龙是救火的主要工具,安庆人称它为“水机子”,主件是硬木制成的蓄水柜,上有带动*的压杠,连接的唧枪(救火水管),另一端为金属喷头,中间是数米长的帆布输水管。救火时,水机子由4人压杠,1人手执唧枪灭火,火龙局的其它成员,用两个大水桶挑水,你来我往,不断为水机子提供水源,也有一些成员,使用挠钩,在火场截断火道。火龙局的成员,平常都在各自岗位上,但只要火警发生的铜号一吹,立即从四面八方集中起来,穿上特制的黄油布“号坎”,戴上鸡冠形铜盔,有理无理,先自带水一担,一路旋风急匆匆赶往火灾地点。

  头两年甘爷也是水龙局成员,是龙神祠的永逸局。龙神祠在城北,宣家花园往北走,穿四照园,过汪家塘,就到了。甘爷说他虽是火龙局成员,但真正参与救火,也只有两三次,像这一次这么大的,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也正因为如此,知道失火,马上把手头上的事放下,就出了门。泉儿得知,也跟着过来了。结果一走出吕八街,泉儿就傻了眼。 

  大火烧得悲壮烧得惨烈,老街密密匝匝数百家百年商号和深宅老院,都被这把火烧成一片焦土。被烟薰红了阳光下,黑色废墟上青烟淡淡袅绕,受害妇孺哭天抢地悲嚎,其情其景,不忍目睹。

  后来,他们在灾民之中,看到了方复明。

  方复明一身窘迫。原先缀在颈后的辫子,被烧掉了半截,光秃秃的,十分难看。本来特别显现精神气的短制服,也被火燎出好多黑洞。遮挡不住的肌肤,包括一张脸,也被烟薰得花黑之色。远远看见他时,泉儿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看他一嘴白牙,脑子里想,这是谁啊,怎么会这样傻呼呼地冲着我笑呢? 后来甘爷捅捅她,说有人叫她呢,这才突然醒悟眼前的人,是她心中的那一位。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两个大男人
方复明说,这些天他和几位办报的朋友,在大旅馆租了个房间,结果半夜火起来了,几个人也顾不得许多,披衣出去就参加救火,但街道太窄,两边商家的店面,又多是木制结构,遇到火势,根本止不住。而这里的取水源,还要到小墨子巷那边的蓄水池,等一桶水打过来,又有两家店铺葬身火海了。后来火势小了,再回来看他们住的大旅馆,也被烧得差不多了,而他们的行李,随身带的换洗衣服,也全付之一炬。“正想着能找谁来帮帮忙呢,你看,正好遇到了你。”

  当着甘爷的面,泉儿有些尴尬,她不知道如何介绍。想了想,巧妙地用了“老师”这个身份。甘爷没说什么,点头笑笑,然后引方复明到家里来。他们两人身材相仿,所以甘爷的衣服正好合身。不过衣服都是些旧款,颜色又重,穿在方复明身上,既老气,又古板。甘爷又拿一把剪子,索性把他身后的半截辫子,剪成齐齐压在颈处的短发,找一顶帽子戴在上面,不土不洋,不中不西。

  这中间,小妈悄悄把泉儿拉到天井里,手指着方复明轻声问,“说,是不是送你玉佩的那个年轻人?”

  泉儿没有回答,但脸红了半边。

  小妈笑笑,“不说也没关系,小妈心里有数了。”

  于是赶紧安排佣人下厨,过年剩下的咸鱼、腊肉,蒸的蒸,煮的煮,七七八八,准备了极丰盛的一大桌。还特地温上了一壶酒,说是热酒下肚,既能防风寒,又能散湿热。 

  菜饭摆上桌,父亲也从制造局回来了。进门闻到酒香,很高兴,问,“家里来了客人?”

  小妈一笑,抢在前边答,“泉儿她们老师,住的旅馆被火烧了。”

  父亲“哦”了一声,见是方复明,道:“我在太史第李家见过你,不是说要筹款办报纸吗?”

  说到报纸,方复明兴奋了。两杯酒下肚,这种兴奋更是火上浇油。他也不管郭楚凡听不听,用他那带着一些桐城尾子的,从早期的《苏报》说起,谈到章士钊、卢和生、 陈去病创办的《国民日报》,陈独秀创办的《安徽俗话报》,章太炎、蔡元培、谢无量创办的《警钟日报》,林白水创办的《中国白话报》,以及于右任在上海屡封屡办的《民呼日报》、《民吁日报》等。“我们的会党、城市贫民和包括新军里的革命力量,文化水平都不是很高,创用白话报纸,就是用浅显的语言,向他们宣传普及革命主张,这可是事半功倍的捷径啊!”

  两个大男人一杯一杯的喝酒,方复明喝高了,郭楚凡也喝高了。到最后,郭楚凡让小妈取来200元银票,硬要方复明收下,说这也是他,一个外乡人,支持安徽革命的心意。

  泉儿偷偷的乐在一边,她没有想到,这个叫方复明的男人,居然以这样一种姿态,走入了他们的家庭。

  这天下午,泉儿拉着方复明,说要城北百花亭,看城墙外菱湖一望无际的荷花。两人一前一后路过培媛女中,看见成仁堂正在举行落成典礼。成仁堂是女中的礼拜堂,是基督教圣公会修建的。这年基督教圣公会成立皖赣教区,大二郎巷的圣救主堂,是皖赣教区的主教堂。在成仁堂对面铁佛庵,又建有天恩堂。隐隐之中,她觉得这座教堂会和自己发生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她又不清楚。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但这种感觉的泛起,却让她对眼界的一切,包括走在她身边的方复明,突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办报
办报

  《安徽通俗公报》正式出报这天,正好是端午节,安庆大街小巷,家家的门头上,都插有菖蒲和艾草。方复明很高兴,他把报纸比做雄黄,说它也要有“激浊除腐”与“杀菌防病”之功用。刚从印刷机上拿下来的报纸,墨色很重,淡淡地有一股清香。

  报纸为册装式,32 开,40 个页码,每页分上下两栏,按所设栏目顺序由右至左竖行编排。《安徽通俗公报》一周两期,周一、周四出报。栏目设置主要有“紧要新闻”、“各省新闻”、“本省新闻”和“本城纪事”、“社论”、“时评”、“通电”、“文苑”等。

  报纸是在吕八街同文印书馆印刷的。印书馆老板张受泉,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留有记号,因此行内人都称他为“张麻子”。张麻子是随和人,并不生气,反而与人处得亲热。随和是一种精明,尤其是在商者,张麻子就是典范。早先在上海,张麻子专为安庆各商号代办纸张购运业务。后见安庆印刷业务增多,便游说旅沪安徽同乡,筹得两万多资金,在上海以及南京华丰铸字局,购置了元盘机、四开机以及各号铅字,回安庆创办了以金属活字印刷为核心技术的印书馆。这在安庆,还是首家。创办之初,张受泉目光瞄准的,是官府衙门的印刷业务,如官方文件、表册以及官办书刊,等等。后民间各类激进报纸频出,张麻子摇身一变,又以革命同情者身份,以三寸不烂之舌,把相关业务都拉到他的手中。《安徽通俗公报》开始本不想在他那儿印的,但张麻子找到方复明,许以3个优惠条件:工价安庆最低,印工安庆最快,印刷费可缓后40天交清。方复明为“40天”的资金缓和期动了心,最后拍板《安徽通俗公报》交由同文印书馆承印。

  那天女子师范学堂放假,泉儿便约了她最要好的同学潘素清,早早赶到印书馆,说要上街卖报,为他们的报纸做宣传。方复明和报社编辑都说,自古到今,没有大家闺秀上街去做报童的,《安徽通俗公报》不能开这个先例。你们这份热情,报社心领了。但泉儿和她的同伴再三坚持。拗不过,只得由她们去。

  果然是安庆城一道流动风景。青春少女,学生打扮,肩上斜挂装有报纸的布包,手上也拿有一小叠,从三牌楼出来,向向南行至四牌楼,再走四牌楼西街到倒爬狮,边走边喊,虽然声音怙才怯怯的,但仍把过路行人和沿街商店老板的眼光吸引了过来。安庆城虽出有报纸,但种数不多,尤其是平民百姓都看得懂大白话报纸,少之又少。再加上是女学生上街推销,自然买者不少,沿途过来,就销了掉了一大半。到龙门口时,正好甘爷从西门办事回来,看到了,一脸惊讶,就要带她们回家。但泉儿她们不愿意,还要到西门大街上去销售。见说服不了,甘爷只好把报纸她们手中的报纸接过来,也参与到卖报的队伍中。3个人说说笑笑,银铃般的笑声,顺司下坡一路滚到西正街。

  那之后,泉儿从学堂下课回来,就把一张《安徽通俗公报》从头看到尾,连广告也不放过。后来笔头也痒了,就尝试着学写了篇文章,从女子师范学堂的角度,探讨妇女接受教育的必要性。其中写道,“女人在世,要想与男人一样平等的为人,就必须要有做人的精神,有做人的道理。这种精神和道理,就是世上的事业。这事业是必须要学的,不是生来就能的。”又写到,“中国女子之无权实由于无学,既以无学无权,则欲倡女权,必先兴女学。”

  方复明最初读泉儿文章,一脸疑惑,他不相信泉儿看问题能达到这个深度。

  泉儿很生气,噘着嘴说,“你这是狗眼看人低。要知道,在女子师范学堂,我可算得上高材生啊!”

  方复明这才信了,连声说好,“我们报纸创办以来,没有开展过女性话题的讨论,也没有发过女性作者的文章。你这算是头一篇吧。”

  泉儿反过来不相信了,“你是说,我的这篇文章也可以见报?”

  “为什么不,写得非常好啊!”

  犹豫了半天,泉儿说,“用是可以的,但要署‘泉儿’笔名,免得同学看到了笑话。”

  方复明非常严肃地把脸一绷,道“叫什么‘泉儿’?太雅了,没有什么气势。‘始鸣’很好,从此开始,你郭始鸣,就要开始革命的鸣叫。”

郭始鸣
后来报纸出来,泉儿的文章以《女子教育之迫切》为题,发在“时评”栏中,文章的末尾,落有“始鸣”署名。将文章从头读至此,再看“始鸣”二字,确实有一种磅礴大气。也就从这一刻起,泉儿暗下决心,她要像秋瑾学习,像方复明学习,参与社会,改造社会,努力成为新一代知识女性。如崇德老人给自己取的名字,开始革命的鸣叫。

  郭始鸣在《安徽通俗公报》上发表文章的事,本身也是新闻,很快在女子师范学堂沸沸扬扬传开。再与同学们相处,大家的目光中,都有一种敬佩。学堂监督吴传绮也得知了此事,在校园相遇,拦住她,问,“那文章当真是你写的?”

  郭始鸣很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不是我写的难道是你写的不成?”当然,这话只压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好,写得不错。有思想,有见解,不愧是我们女子师范学堂的高材生。”吴传绮连声夸赞。又说,“《安徽通俗公报》办得不错,安庆街头,争相传看啊。”说至此,老人半眯着眼,沉浸于遐想之中,“我也一直想办份报纸啊,可惜时机不对。如果哪天办成了,郭始鸣,你可要来帮我啊!”说罢,呵呵笑着,一跛一跛而去。

  郭始鸣不知道监督是笑话还是真话,但无论哪种,都足以让她心醉。

  但很快,在最初的辉煌和兴奋之后,《安徽通俗公报》立刻转入平淡甚至十分艰难的维持阶段。

  《安徽通俗公报》的资金来源,主要来自省城有一定影响的知名人士,包括后来的谘议局议员王龙廷,皖北教育会的吴性元、杨元麟,等等。但这些资金,只能保证《安徽通俗公报》的启动,并不能维持它的正常运转。如果想要维持,最终还是要依靠《安徽通俗公报》本身的经营。但,方复明等热血青年,虽是革命宣传的高手,却不是经营的专家。报纸出版40后,老板张受泉开始收款,此时报社帐上还有资助款,收就收吧,并不显现什么窘迫。但随着时间推移,收入与支出开始出现严重背离,一方面,给各大书店代销的报纸款收不回来,而每天印报,都需要钱。另一方面,报社用稿,稿费还要继续往外开,特别是约过来的重点稿,稿费开得还不低。《安徽通俗公报》虽说有资助者,但人数不是很多,而资助的现金,也非常有限。到最后,多少有些坐吃山空的意味。报纸还要一天天地出,印刷费用也一天天增加,老板张受泉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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