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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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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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身体的热量正在飞快散去,方才相拥而卧的温暖像是半昏半醒时一场浅浅的梦。

而他留在她肌肤上的温暖,和刚才温柔的喃喃梦话一起,给四下里吹来的刺骨冷风吹得不见踪影。

她抱紧他,在那冷风里哀哀地痛哭。

而她借住的农户,农户周围的邻居,仿佛早已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和杀机,竟没有一个敢步出门来问个究竟。

寒冬腊月,天冷得可怕。

她的泪水似在脸上结了冰,抱着渐渐僵硬的卓锐,她的身体也似在渐渐地僵硬,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可她居然还能听得到身后的轻而迅捷的脚步,立刻抓住了卓锐弃于地上的宝剑,慢慢拔出鞘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卓锐明明一身好武学,不但没有反抗,甚至连剑都没拔,就这么死在来人剑下……

可她不想因为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将自己性命双手奉上,哪怕那个于温存浅笑间杀人于无形的君王是他……

长剑扬起,薄薄的锋刃反射着死寂的月光,窄而直的一道辉芒冷冷竖起。

来人顿时止步,在距她丈余的地方站定,然后屈膝行礼,小心地说道:“淑妃,外面冷,请回屋歇息,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可浅媚一手持剑,一手依然将卓锐渐冷的躯体搂在自己怀中,慢慢转过脸,看到了恭谨跪着的黑衣人。

穿着容貌都很普通,走在人群中,像随处可见的商旅、伙计、农户或挑夫……

却是唐天霄暗布于民间的最精英的一支兵马,并直接效忠于他本人。

“暗卫?”

可浅媚黑眸眯起,本来苍白的面容泛起了奇异的潮红,分不清是因愤恨还是作烧,“我不是你们的淑妃,想做什么你们也管不着!都给我滚!”

暗卫不敢争辩,只执着地说道:“请淑妃以龙胎为念,万万保重玉体!”

可浅媚懒得理他,执了剑,抱紧卓锐,努力将他拽起,便要往外拖去。但卓锐的躯体高大沉重,她的力气原就不大,此时怀着身孕,举止臃肿不便,勉强向前走了两步,腹中猛一抽。搐,疼得呻。吟一声,已跪坐到地上。

却是用力太猛,一时动了胎气。

她支持不住,卓锐的躯体也自腕间跌落,沉重地扑通一声落到地面,面庞随着身体的倒下微微地震动,忽然便让她有了一瞬的幻觉,好像他根本没有死,只是疲累极了,沉沉入睡而已。

“卓大哥!卓大哥!卓锐,卓无用,你醒醒,醒醒!”

她嘶哑地喊着,不顾腹中疼痛,躬着腰用力地推他,甚至捏起拳头捶他的肩。

从北赫往中原一路行来,他便给她欺负得习惯了,从来只是宽厚沉静地笑着,从来不和她计较……

可这一刻,她真的希望他坐起身来,对她的欺凌奋起反击……

他帮她护她照顾她,为她受了男人最耻辱的刑罚,她却不能报答半分,甚至连带他的尸体远远离开都做不到。

暗卫见她神色不对,已是焦急,走近了几步说道:“淑妃请节哀顺变,保重自己要紧!小人刚刚已经令人去找上好棺木,必定将卓护卫好好入殓,不叫他身后委屈。”

可浅媚气极,冷笑道:“你过来,也让我一剑捅死,回头皇上一定厚葬你,更不会委屈!”

暗卫犹豫道:“这……小人亦是奉旨行事。皇上听说卓护卫和淑妃一路非常亲近,很是恼火,因此下了密旨,若见卓护卫对淑妃有逾矩之举,即刻斩杀。而今日……”

今日可浅媚又冷又病,他倾心照料,一时忘情;她也满心感激歉疚,打算和他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也算是彻底了断自己那段已经无路可走的感情。

不想竟带给他杀身之祸!

唐天霄远比他们想像得还要厉害,再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重新盯住了他们。

也许,他们从来不曾摆脱过他。

可浅媚抬起头,瞪着那暗卫道:“皇宫中的可淑妃早就被一把火烧死在静宜院了,他又何必再管我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何况,逾矩……卓大哥又能对我逾矩到哪里去?真要看着不顺眼,何不把我斩了?我还年轻,等我好些,我总要回北赫去,总会再嫁人,到时他恼火得了许多吗?或者,丢了他中原的江山不管,真的打北赫去?”

暗卫听她信口胡说,半点没把唐天霄放在眼里,早已惊得白了脸,只得硬着头皮道:“淑妃,皇上预计天明后就能赶到了,这些事……淑妃可以自己和皇上说。”

这次却轮到可浅媚白了脸,森森的冷风把骨髓都似吹得凝结了,心里却有一阵阵酸涩而怪异的热流翻涌,如旷野中忽然腾起的森森火焰,燎得她阵阵炙痛。

她吃吃道:“什……什么?他……他赶过来做什么?”

没有了卓锐保护,她拖着副重身子行动极不方便,给这些身手高明的暗卫盯上后原就不可能逃脱,自己也知这些话也只能说说而已,多半会给逼着回宫,或囚禁到什么隐蔽之所。

但唐天霄最看重他的天下,他的江山,此时局势混乱,战事频起,又怎么可能丢开危机四伏的朝政跑到这里来?

飘蓬转烛,夜踏关山雪

须知他们一心想逃开他的掌握,一路往西方走,目前已接近楚军控制的地界了。

这小村地处偏僻,并非什么州府重镇,故而暂无战事,可附近已有好几处城镇被信王辖下的楚军兵马占领。

暗卫见她不信,忙答道:“皇上听说淑妃有孕,早就要赶过来迎淑妃回宫了,只是政事繁冗,总不得空,所以只令我等小心守护。又道淑妃年少,易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多半不肯回宫,因而手边要务安排完毕,一定会亲身赶来相迎的。小人得到的消息,皇上是以和成安侯商议要事的借口出京的,他晨间便已到了成安侯军营,若是傍晚时分离营,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最晚天明便该到了!”

别有用心之人,自是指的衡一和卓锐。

卓锐始终忠心于他,甚至密报了可浅媚的境况,却是在他们自己的头顶上悬起了一把钢刀。

分开这么久,也许他本来已不太在意可浅媚的下落,但他们共同的孩子显然重新激起了他的某种渴望。

终究,衡一死了,卓锐死了,连她估计也逃不了了。

这暗卫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在暗卫中的职位不低,想来身手也极高明。

她真要见他吗?

记忆里父亲高悬的风干头颅,母亲一剑刺入自己腹中的冰冷刀锋,姐姐历尽摧残后绝望不解的眼神,熔岩般倾覆了晋州城的血与火……

还有活生生死于自己眼前的衡一,如今正在自己脚下冰冷僵硬的卓锐……

隔了这么多的鲜血和性命,她还要和他在一起,日复一日沉沦在他温柔美好的笑容里,幻想他为她勾画出的幸福生活,然后诞育下他们共同的骨肉?

她忽然见了鬼般跳起来,急急奔回屋子,不过片刻便又奔了出来,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暗卫愣神间,她已跑到卓锐的尸体跟前,跪下身来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卓大哥,我不能陪你了!英灵不远,请护我逃得远远的吧!”

说完,她抓过包袱,飞快奔了出去。

暗卫忙拦道:“淑妃,你不能走!皇上不久即到,你……你怎可让他失望?”

可浅媚拿包袱砸向他,尖叫道:“闪开,我不想见他!”

暗卫也不闪避,由她砸着,只是牢牢地拦在她跟前,说道:“淑妃,请别为难小人!”

他说这话时,原本寂静如死的草剁边,墙角处,屋檐上,都在忽然间有了动静。

同样是不引人注目的穿着,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声无息地拦住她所有的去路。

监视着她的暗卫,竟不知来了多少个,明摆着就是要她插翅难逃。

可浅媚有些绝望,嗓间一阵又一阵的气团往上涌着。

望着那憧憧的人影交错,她将包袱摔在脚下,提起剑来就劈。

她出身富贵,从未有饥馁之虞,即便晋州被围八个月,父母叔伯也会省下自己一份口粮,不肯让她忍饥挨饿。

但她双手空空出了宫,眼见得卓锐辛苦打猎砍柴才能换得自己一身饱暖,也已知晓离了家族和亲友的庇佑,她这种不事稼穑不通女红的小女人连生存都不容易,故而想离开的念头一起,便先去拿了包袱出来。

其实包袱中也只有两件粗布棉袄和几块干粮而已,此时被她胡乱劈开,在其中翻找一阵,却摸出了一只月白色的荷包来。

惨白的月光下,她的手有些抖,荷包上绣着的比翼鸟也像在寒风里瑟瑟地抖索着。

她道:“你们也不用拦我。若皇上来了,问起我来,你们就把这个给他,他自然明白。”

暗卫一愣,正要去接时,可浅媚又激动起来,狠狠将荷包掷在地上,重重踩踏几脚,又拿了剑尖去刺,竟连着几下都没刺中,倒是眼睛里怔怔地滚下泪来。

暗卫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捡那荷包时,可浅媚一剑刺过去,却是将他逼开,从他身侧飞快闪过,向前夺路而奔。

可监视着她的暗卫极多,她的身手远不如以前敏捷,用的又不是她所擅长的长鞭,走不上两步,便又有人拦截过来。

因为要预备对付卓锐那样的高手,这些暗卫均是特地挑选,身手不凡,虽怕误伤她而不敢还手,但周旋之际,几人合力将她牢牢地困住却不困难。

可浅媚本就有些作烧,又在短短时间里历了这许多的伤痛,愈发支持不住,只凭了一股子从小养就的倔强撑着,眼见左奔右突许多次也无法脱身,心里更是绝望。而小腹中的疼痛在短暂的平缓后,随着激烈的打斗又开始加剧。

那疼痛,渐渐剧烈到让她抓不住长剑。

暗卫已发现不对,彼此招呼一声,纷纷往后退去,让出了丈余的空间。

可浅媚还想向前突围,脚才一动,身下骤然一道热流涌出,长剑砰然落地,人也直直地坠了下去。

“淑妃!”

暗卫们惊叫,正要上前查看时,但闻利箭破空声嗖嗖响起,慌忙应对时,只见一行数十骑飞马奔来,一排利箭后,人已近到了近前,飞枪袭向围着可浅媚的暗卫。

可浅媚捧着小腹已疼得满头大汗,眼前本就灰暗的景物更加模糊,耳边时近时远的厮杀听来倒像是幻觉。

“浅媚!浅媚!浅媚你怎样了?”

有人把她扶起,素白的人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喘着气,努力凝定心神,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庄大哥……”

她仿佛唤了一声,却连她自己都没听清那声音。

然后,周遭忽然黑暗,无月的雪漠般冷寂如死……

东方刚破开第一缕曙光,唐天霄已经赶到了小山村。

暗卫呼啦啦跪了一地,向他请罪。

三更天时,庄碧岚忽然带了一队骑兵奔来,二话不说,就抢走了本已无力缠斗的可浅媚。

唐天霄瘦削了许多,形容甚是憔悴。他在可浅媚住过的破屋前站了许久,才道:“庄碧岚带兵驻扎在离这儿不足五十里的太平镇吧?传旨,调集兵马,先拿下太平镇!”

侍从领命,即便前去传旨。

暗卫见唐天霄不曾怪罪,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散开,只留了职位最高的那名暗卫还在跟前侍奉。

卓锐的尸体还未处理,此时有人过来,正要将他抬走时,唐天霄走近,默然望他片刻,问身畔暗卫:“他没有抵抗?”

“没有。”

“他可曾说什么?”

“他说,谁都不想放手,可终究,谁都不得不放手。”

“不想放手,不得不放手……”

唐天霄嘴唇发白,凤眸幽黑如夜,却遥望着东方那片渐渐灿开的光亮,说道,“真的不得不放手吗?”

暗卫不敢回答。

许久,唐天霄又问:“他当真对淑妃做了逾矩之事?”

暗卫迟疑片刻,低声答道:“淑妃似有不适,他上前与淑妃衾被相共,行止不雅,并曾谈及两人将一起隐居,从此一个砍柴打猎,一个做饭洗衣……”

“一个砍柴打猎,一个做饭洗衣……”

唐天霄的笑声在颤抖,“莫不是只要她离了朕,跟谁都会快活起来?”

“这个,倒也不是。淑妃后来曾说……”

“说什么?”

“好像哭着在说……皇上剜走了她的心,再也找不回来了……”

“浅……浅媚……”

唐天霄便有些站不住,裹着玄黑战袍的秀颀身躯向前踉跄了几步,眼睫已经湿了。

“皇上……”

暗卫要上前扶住,唐天霄摆手,挺直了肩,一步一步走出那家农户,走向小村前的道路。

有随从牵了马正在道旁候着。

这里贫穷偏僻,连个干净的坐的地方都没有,自是不能久呆。何况看唐天霄意思,多半会亲自去围了那太平镇,夺回怀着龙嗣的可淑妃。

唐天霄正要上马,黑眸向后一扫,已触着某样熟悉的物事。

他忽然屏住了呼吸,快步走了过去。

没错,是可浅媚的荷包。

月白色的锦缎,精致的刺绣,却已给踩踏得快要看不出花纹来。

荷包旁边,尚有散落的冷馒头和两件棉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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