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霄道:“等天气凉快些吧!你看别的妃嫔,在宫中都不肯出门一步,你还想出宫。也不怕这日头把你晒成黑炭头呢!”
可浅媚嘿嘿笑道:“她们是白净,那你找她们去呀,何必天天伴着我这个黑炭头呢!”
唐天霄卧在竹榻上懒得理她。
可浅媚便道:“如果你怕热,不如我们去莲池吧!躲在荷花底下行舟,拿荷叶盖着脸,一定清凉得紧。”
唐天霄吓了一跳,苦笑道:“那还不如出宫呢!”
可浅媚抓过他的手来击掌,笑道:“一言为定!”
唐天霄怔了怔,叹道:“春天想出宫时,还懂得变了法子讨好我。这时候却是逼着我了?”
可浅媚忸怩,“那……你要怎样?”
“不如,咱们改个法子……”
他勾了她坐到自己怀里,俯到她的耳边,声音越来越低,笑容越来越大。
可浅媚只觉他的身体似随着他的话语不断升高温度,洁白的牙齿光泽耀眼,如夜间雪漠里窜过的野狼……
她毛骨悚然,尖叫道:“不行!”
“是吗?”
“唔,放开我……”
没人知道最终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一个时辰后,香儿等被唤入房中收拾时,唐天霄已披了衣坐在桌前喝茶,神清气爽,眉目悠然。
而可浅媚却凌乱着小衣软绵绵趴在簟席上,神色幽怨,萎靡不振。
本来在架子上的银盆滚在了金砖上,半盆清水泼洒了一地;可浅媚一贯不离身却很少用得上的长鞭意外地没和外衣放在一处,蛇蜕般掉于湿漉漉的地面。
这回茶壶茶盏倒是在原处,可另一边案上备着的一壶酒却跑到了床上,早已空空如也。
唐天霄问:“痛快吗?”
可浅媚蔫蔫地答:“很痛,越快越痛。”
唐天霄走过去刮她的鼻子道:“谁让你开始不让朕痛快了?看你平时伶牙俐齿,关键时候偏偏笨嘴拙腮了!”
可浅媚给损得差点泪流满面,却已无力反驳,委委屈屈地软在席上一言不发。
宣太后闻得些风声,也不干涉,只把唐天霄叫去,问他:“我的皇孙什么时候出世?”
唐天霄踌躇半晌,答道:“儿臣这就想法子去。”
但他自宇文贵妃逝去后只与可浅媚一处,即便有时独寝于乾元殿,可浅媚想着有两位美人在,或明的,或暗的,都会过来探上一探。
最近他行事谨慎,几个身手极高的护卫轮班值守,见她潜入,顶多悄悄知会一声,却不会拦她。
她缠得这样紧,渐渐连沈皇后都不太容易见到唐天霄了。偶一见面,连她都能发现他和颜悦色背后的敷衍。
可如此一来,宣太后的男孙便只能指望可浅媚的肚子了。
唐天霄便问她:“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峰儿出来?实在不成,湖儿也行。”
可浅媚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道:“大概已经有孕了吧?”
唐天霄默算其月事,瞪了她一眼。
可浅媚嘿嘿笑道:“哄你欢喜欢喜呗,不行吗?”
唐天霄无可奈何道:“行……”
可浅媚也晓得他给太后催得厉害,却再不肯把他推到别的妃嫔那里去,只自思道:“我们昨日还曾在一处呢!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有个峰儿或湖儿在肚子里了,没长大罢了!”
唐天霄无言以对。
但他倒真的有想法子。
他亲身到大相国寺斋戒祈福去了,据说是求子嗣繁盛。
他想求得足以继承大统的龙嗣,却带着淑妃去祈福,而将中宫的皇后娘娘抛到脑后。
随着宇文贵妃的死,一场赫赫扬扬的生辰宴会后,原本备受尊崇的沈皇后,竟失宠了。
皇帝的大队銮驾驻守于大相国寺时,唐天霄已携了可浅媚出现在瑞都城的市集上。
唐天霄一身文士装束,温文尔雅,清秀俊逸,看来就是个出身书香门第、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公子,怎么也看不出身负武艺;
可浅媚绾着清爽的堕马髻,用一根镶着明珠的草头虫翡翠簪簪住,一身天碧色薄衫子,打扮得也是简单。跟随着的卓锐、陈材依然是普通人家的随众装束。
论起他们的装扮,其实并不出众;但有可浅媚这样容色的女子在,想不出众也难。
她来自异域,也没那般浓重的男女大防观念,见行人频频回顾,更是顾盼莞尔,颇是自得。
唐天霄拿她没办法,便不去看她招蜂引蝶的模样,只留心城中吏治民生。
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这几年唐天霄止息干戈,轻徭薄赋,京城瑞都更是繁华富庶,物阜民丰。
他们骑了马一路行去,但见六门九衢间,庭宇相袭,冠盖辐凑,锦衣云合,已是盛世大治之象。
唐天霄低声向可浅媚笑道:“浅媚,你信不信,千载之后,你夫婿将是青史上最传奇的一代帝王!”
可浅媚点头道:“那是。动辄微服出游,流连于秦楼楚馆,还擘爱异族公主,那些说书的就是掰也会掰出一段传奇来。”
唐天霄恨得悄悄抓了她垂在后背的一小缕头发,用力一拽。
可浅媚痛得尖叫,要赶过去揪打时,唐天霄早就大笑着拍马逃开。
卓锐、陈材见这二人顽童般逐闹于街衢之上,皇帝不像皇帝,妃子不像妃子,不由相视苦笑,只得暗中吩咐了随行的暗卫加倍提防,以免被人识破行藏,生出不测之变。
逛了一圈,找了家酒楼进去问时,却已没了单间。待要另去找一家时,店小二笑道:“这时候客人最多,别家只怕也没了。我们楼上还算清静,又有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半个瑞都城的风光呢!何况我们家有几道北赫那里传过来的新菜式,别家可尝不到。”
唐天霄转头见可浅媚两眼放光,笑道:“好罢,那我们便尝尝那新菜式吧!”
楼上客人颇多。出门在外,也顾不得讲究许多礼节,因而卓锐等也一起入坐。
唐天霄远眺着自己治理下的瑞都城,可浅媚等人却对小二介绍的北赫菜大感兴趣。
不多久几样菜送过来,却是一盘炙牛肉、一碗牛脯羹和一碟干酪。
可浅媚尝了尝,顿时大失所望,说道:“这哪是什么北赫菜式?什么时候再回北赫住一阵才好。那里的牛羊、美酒和少年郎都是一等一的。”
唐天霄道:“这个也容易,隔几年我带你去吧,顺带可以看看那些你魂牵梦萦的北赫少年郎。”
可浅媚一怔,问道:“啊,怎么去?”
唐天霄森森道:“打过去喽!”
可浅媚噤声,挥手叫了小二过来点别的招牌菜了。
正在等着上菜时,只闻楼梯口传来悠悠的吟唱:
不向花前醉,花应解笑人。
只应连夜雨,又过一年春。
日日无穷事,区区有限身。
若非杯里酒,何以寄天真……
几人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占卦的道士晃晃悠悠走了上来。
小二忙拦道:“喂,你这道士,怎么闯这上头来了?回你大街上找主顾去!”
道士笑道:“我不找主顾,今日我是你的主顾。”
“这……”
“老道也要吃饭,上来不得吗?”
小二将他打量又打量,才道:“咱们这店,得先付帐后吃饭。”
唐天霄等过来这许久,却没见提这规矩。
小二如此说,显然是怕跑来个吃白食的了。
道士也不着急,在袖管里掏了片刻,便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来,叹道:“幸亏昨日那主顾赏的孔方兄尚在,不然这状元楼的门槛可就跨不过来了!”
小二立时转过脸来,也不说要先付帐了,笑道:“道爷请坐,请问要点些什么菜?”
道士摇头,恰恰唐天霄等人的邻桌空着,遂上前坐了,犹自摇头晃脑道:“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可浅媚轻笑道:“这道士倒是有趣。”
唐天霄细细打量,只觉这道士长相虽是平凡,却神采卓异,风清骨峻,心下也是纳罕。
这时他们后来点的菜也送了上来,遂令小二将之前的北赫菜撤走。
道士正刚点了两样菜,忽抬头看到小二要端走那几样,忙道:“可烛来的那位姑娘,老道也想尝尝北方的口味了,不如赏了老道吧!”
可烛来的姑娘?
可浅媚吃惊,将那道士看了又看,和唐天霄相视一眼,才道:“好呀,你也尝尝,这是不是北赫的风味。”
小二只得将那几样菜放到道士那桌上。道士便满意地点头:“这些便足够了。刚才点的便不要了罢!”
小二目瞪口呆,欲要发作,却又不能。
他明明吃了白食;但这几样菜,也明明是客人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唐天霄心生警惕,却微笑道:“若非杯里酒,何以寄天真?无酒怎么下菜?小二,给这道士两壶酒吧,记在我们这桌便是。”
小二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你们是相识的故人,那敢情好。”
那道士却自在,向唐天霄一揖以示谢意,便接了小二送上的酒,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唐天霄悄问:“浅媚,你没见过这道士?”
可浅媚摇头,也悄声答道:“应该没见过。北赫的中原人不多,道士更少。若是在北赫见过,不会没印象。来到大周么,不是给你的护卫押着,就是给你的后宫关着,哪里有机会见着这些奇人异士呢?”
唐天霄听她说得不好听,瞪了她一眼,继续吃着饭菜不提。
那边道士喝得开心,却拿筷子敲着杯盏悠悠而唱:
锦筵红,罗幕翠,
金丝帐暖良辰美景不虚过,
坐拥天下怎嫌美人珠玉多?
叹兴亡一梦,
无常上门何处躲,
总逃不过共他见阎罗!
闻道江南好,
野水碧于天,
中有白鸥闲似我。
且不如,
杯酒寄天真,
玉笙吹老里看碧桃花落。
他的声音虽是沧桑,却极富穿透力,清楚地传到楼上每个人的耳中。
这词也颇有点看透红尘高蹈于世的味道,八成的客人都听住了,连卓锐、陈材都住了筷,静静地倾听着。
唐天霄皱眉道:“唱得倒是轻易,究竟谁能看得开?左不过是那起求功名求富贵不遂心的人编出这些词儿来自抬身价而已。那个大名鼎鼎的青莲居士更矫情,‘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假若他得了玄宗重用,封侯作宰的,看他还会不会想着什么散发弄扁舟!‘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也是笑话。他只是眼高于顶,不想‘摧眉折腰事权贵’而已。”
众人愕然。
这时,只闻酒盅“当啷”落地,碎在唐天霄脚下。
他忙转头时,可浅媚抱住头皱紧了眉,已是脸色苍白。
他忙问:“怎么了?”
可浅媚疑惑地望着那道士,低声道:“他唱的这个……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
“刚听着,忽然便像想起了一点什么,这会儿却又想不起来了。”
这倒像是她那些难缠的梦境了。
唐天霄将自己面前的茶水递到她唇边,道:“喝口水定定心神。若是不舒服,咱们就回去吧!”
他最近另有布署,出宫后随处有暗卫保护,倒也不怕区区一个可能心怀叵测的老道士,但可浅媚的状况,他却不能视若无睹。
何况,若不是她想着出宫,他也不会挑在这时候微服出游。
可浅媚喝了两口水,安坐片刻,神色渐渐好转,笑道:“没事。也许……这歌让人听得有些神思飘忽吧?哎,玉笙吹老里看碧桃花落,当真好意境!说得我也想找个有山有水有桃花的地方隐居,每日家吹笙喝酒了!”
她后来头疼,却没听到唐天霄的评价。
唐天霄便皱眉道:“就晓得这些歌儿曲儿最能移人性情。吃东西吧,吃完了咱就去荆山。”
可浅媚奇怪地望他一眼,总算看出他并不高兴,遂也不提了,低头吃饭养精神。
若她精神不好,恐怕真的会给唐天霄拘到大相国寺吃斋念佛了。
好在道士吃得开心,再没有唱什么出人意表的歌曲,酒楼上也便恢复了原来的喧闹。
一时吃完了,唐天霄等人正要走,道士却也吃得饱了,摇摇晃晃走过来一揖,说道:“多谢诸位的饭菜!老道无可报答,就免费为各位排上两卦吧!”
唐天霄淡淡道:“我不信命。”
道士笑道:“那你信不信运气?”
“运气……你排卦能改变运气吗?”
“不能。”
“那我为何要排卦呢?”
唐天霄不温不火,却油盐不侵,显然不打算和这来历不明的道士纠缠,站起身来就要携了可浅媚离去。
这时,道士怅然道:“也是,何必排卦呢?那年我排出这小姑娘有血光之灾,恐会再世为人,可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哎,罢罢罢,莫悲身外无穷事,且进生前有限杯!”
他将唐天霄他们那桌的酒壶提起,一气将里面剩下的酒喝得尽了,便歪着腿脚要离去。
可浅媚心头却突突地跳起来。
她忍不住上前问道:“道长以前为我卜过卦?在可烛吗?”
道士笑道:“应该是你吧?虽是长大了,到底五官在这里,连这副薄命相貌也不曾更改。”
可浅媚道:“哦?我长着一副薄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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